碍于孝道,胤禛为表孝顺,日日不落地向太后问安,关切她的身体。
他对太后,亦只剩表面上的母子情份。他有了自己的家人,既然皇额娘不稀罕,他这个皇帝,又何故自降身份,苦苦求于那镜花水月的母爱呢。
而皇帝来问安,太后哪里能真就仰躺在床榻之上,受那服侍呢?
太后每日强撑起精神,倚靠在背靠之上,勉强与皇帝寒暄几句。只她恨这个儿子恨得入骨,哪有什么有好话。
每每互相关切完身体情况后,就无言静默地面面相觑,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做给外人的一扬戏罢了。
她就是死,也不能耽误了她这个皇帝儿子的孝顺美名。
这些天,她总夜半惊醒,胤禵的孩子们满身鲜血向冲她哭喊呐冤,告状他们死得冤屈。醒来后的她椎心泣血、捶胸顿足不止,直到一服安神药下肚,才恍然入寝。
日日如此,她早已心力交瘁。
这些日,她不停地责怪自己,惹怒上天,牵连子孙;但连绵的梦,替她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怪己不如怪人,起码心中的愧疚不会日夜折磨她。
太后知道自己无凭无据,各方调查都充分说明了,弘春、弘明的死,确是意外。
可她总觉得没那么巧合,梦境的预示,更是孩子们蒙了不白冤屈向她诉苦的证据。
是长生天在她回光返照给她降下的恩泽,不忍她蒙蔽至死。是他,是她的皇帝儿子所为。
药炉烟冷,身上的锦衾已经盖了两层,刺骨的寒还是无孔不入地钻入骨髓,搭在绣金线五福纹的石青色缎面上的皮肉包骨,已经泛着灰白。
铜漏滴答声渐至消隐,一如她流逝的生命。
“皇帝...你告诉哀家...弘春...”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胤禛赤金色的袖口,最终无力地垂下。
胤禛握住了半空中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神情温润,口中的话却如冰锥尖刃狠狠地贯穿她的心脏。“非朕所为。”
掌心的温度逐渐凉却,混浊的瞳孔瞪大,还在悲凄地向外渗流着泪液。
胤禛替他的皇额娘轻柔地阖上了她的眼眸,腕骨上的珠串倏地崩了一地,丁零当啷,如晨露落玉盘的清脆声响,又似抄检经文时无意抖落的佛豆声...
绿意盎然的繁茂青松,似翡翠屏嶂,荫蔽众生,夏夜的热风滚滚,空气中的蝉鸣蛙声彼伏不绝。
婆娑竹叶揽掩的廊檐下,高悬着一盏盏芙蓉蟠螭灯,吸引着不知名的小虫绕着烛光奏歌。
二更的锣井声刚响,养心殿便喧闹了起来,守夜的宫人发了疯似的不停摇晃着檐铃,惊得蟾蜍一下蹦跶,踩碎那湖中的一弯银月。
粗使宫女、稳婆、太医来回人潮涌动,慌乱又有条不紊,他们排练过数次,各种流程早已铭刻于心。
养心殿腾了后殿的西围房做产房候用,此时里头不停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胤禛只披了一件薄坎在寝衣外面,焦急地在门外守着,手上的佛珠似要拨弄出残影来,呤叮啷当如梵音震耳。
正当他按耐不住,想要往产房里冲时,一声婴啼石破天地。胤禛的脑子一片轰鸣,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他频繁地阖眸睁起,试图维持思绪的清明。
文鸳生了!
还未等稳婆把孩子往外抱,只闻里头又是一阵惊呼。
“娘娘,可不能睡!腹中还有一个!”
胤禛瞬间腿软,差点踉跄平摔,苏培盛赶忙搀住了主子,低头不敢瞧皇上这难得的窘迫。
明明肚子的大小与寻常孕妇无异,太医把脉的时候也未曾提过双生啊!太医院那群人,究竟都干什么吃的。
好在要不了多久,终于传来一个弱得像幼猫似的婴儿啼哭声,文鸳给他诞下了一儿一女。
应该是哥哥挡在了前头,营养又被哥哥霸道地吸收了,妹妹形小微弱,号脉的时候太医没诊出左手滑疾,这才导致了误判。
胤禛抱着自己嗷嗷待哺,不停地弱弱呜咽的小女儿,脸上流露出甜蜜又辛酸的笑意。
好在母子俱安,产后的文鸳顶不住力竭,昏睡了过去。
胤禛不愿打扰她,将两孩子带回了正殿,如先帝亲养前太子那般,万事俱悉,亲自抚养。
明明一直告诫自己,万不得犯先帝一样的错误,自他登基后,便立下不再立太子的誓言。可当他看到了孩子们的那一刻,胤禛知道,即便重蹈覆辙,他也甘之如饴…
太后新丧不过两月,宫里总算迎来了喜事。
要不都说禧皇贵妃娘娘有福气。孕期养的极好,身子也康健,连生产过程都比旁人顺利得多。
不出半天的时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还是历代以来首次出生在皇帝寝宫的麟儿,身份尊贵异常。
“砰砰砰。”几声闷响。
胤禛一手持着拨浪鼓,一手抱着自己孱弱的女儿逗弄。
半月而已,原先泛红皱巴的新生儿,如今被养得白白胖胖,皮肤似琉璃一般光滑透明、吹弹可破,她十分亲近阿玛的气息,举着小手和他嬉闹,咯咯笑得开怀。
一旁壮如牛犊的五阿哥肚子又饿了,也不哭,只嗷嗷大叫,卯足了劲踢踹着奶娘,小手拽着衣襟闹着要喝奶。
奶娘神情尴尬地瞥了眼无知无觉,一颗心放在三公主身上的皇上,飞快地退了下去伺候小阿哥。
像这样的扬景,在养心殿里经常演现。
宫中一片喜乐,阖宫上下的奴才们都得了赏钱,为了迎接龙胎的满月礼,内务府更是下令早早地布置了起来。
为了一扫旧时的阴霾,太监们踏过地上未干的水洼,手捧红布、灯笼疾步穿梭于廊亭楼宇间,到处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
咸福宫里的偏静一隅,与这热闹始终格格不入,沈眉庄又私下传唤了温太医。
嬛儿出宫过了一岁,佛家圣地,日子清苦,也不知她过得如何。
宫里头禧皇贵妃一家独大,皇上置六宫于无物。各宫娘娘们觉得日子清闲享福,她倒觉得,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规矩而恭谨地活着,何时能是个头啊...
“前些日新丧,如今张灯结彩,前事未远,后事已替,世人三分记, 这宫里,也只有我俩,还记得嬛儿了。”
沈眉庄的脸上不由地挂上了一抹苦笑,她因思虑过重,总是体感不适,温太医一直劝她宽心,只是她与嬛儿两地相隔,叫她如何心安理得享受这富贵生活。
久而久之,她和温太医也熟络了起来。对方人高马壮,英姿俊朗,又性格温雅,饱读诗书。
皇上为尊,她一言一语皆要仔细斟酌,少了几分无拘和畅意,与自己的夫君攀谈,更像是君臣会晤。
温太医品行端正,即便她贵为皇妃,亦不卑不亢,言行得体。不知不觉间,她早已送上了自己的真心。
今日与往常不同,日常请脉之后,沈眉庄留他下来,吃了杯酒。
“菀答应外表柔弱,实则性格刚烈,娘娘您要相信她,能把自己照料得好好的,再不济,她身边不是跟了瑾汐姑姑吗?”
温实初出言沉声安慰道,他的声音温文又稳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心。
“不能亲眼相见,总归是放心不下...”沈眉庄一方面为温实初的温柔而悸动,一方面又因为俩人的话题只大多数围绕甄嬛而失落。
温太医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沈眉庄他的君子风貌所倾倒,心生异念,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她一旦下定了决心,便敢想敢做,坚定本心。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烛火摇曳,明明暗暗看着一个女子朝他靠近。
几杯黄汤下肚,温实初只觉头晕眼花,不知天地为何物,鬓影衣香摩挲着他的衣裳,醉卧花间、浮生梦死......
P.S.
不愧是甄嬛传,人物比如懿传立体多了ε-(′?`; ),想给这篇收尾,但是为了保证故事完整性又收不住,给我整暴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