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双眼睛。
那样清澈澄明的蓝色,在浅银色月晕的柔光里,闪动着星辰瀚海般的痕迹。
夜风从鸡舍四面都是漏洞的墙壁吹进来,带起女人鬈曲的发丝轻轻飘动。
风过之后,它们像冬日的雪纷纷扬扬,覆在她的肩甲上。
同样银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雾凇凝结在针叶树的叶尖,随时能扑簌簌地落下霜晶。
这是一张美丽到无可挑剔的脸,偏偏又带了几分英气的锐利。
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冷笑,眼尾撩人而骄傲地上扬,绝不容许显露出分毫胆怯。
她站在那里,无端端就像栽入尘网的天使。
……好漂亮!
莉莉安娜感到心脏怦地缩紧了一下,好似有一只长着白色羽毛的鸟儿撞在玻璃上又轰然坠落。
然而,色字头上真的有一把刀。
正当莉莉的心跳得快要夺舍大脑时,“女人”毫不留情地将一柄冰凉的长剑抵在了莉莉的喉间,声音略显沙哑地警告她:
“别出声,敢再乱走一步就死。”
莉莉安娜终于回过味来。
这貌似是一个男人。一个雌雄莫辨的男人。
所以问题来了,她家里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个野男人呢?
冰凉的血液流经莉莉的头顶,她的肾上腺素在极端危急时刻飙升,几秒钟的功夫被切分成了无数个思维活动的片段。
……
格里菲斯感觉糟透了。
刀伤经过河水的浸泡已有恶化的征兆,刚刚又因为躲避这个小姑娘冒失而无效的攻击受到牵扯。
它们撕裂,疯长,带出温暖的血液。
更该死的是当前他所面对的景象。
在失血的眩晕中,万物变得扭曲晃动,唯有不该直视的事物格外惹眼。
一片雪白。
是他无数次曾仰望过的洁白的城堡宫殿,是神圣教徒在米特兰王庭伫立起的神女像,是伊甸园新开的野百合点缀着鲜血色的露水。
人总是这样卑劣的、愚蠢的物种,格里菲斯在极为年少时就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征战掠夺,杀戮支配,一切争斗活动的最本质结果都指向繁衍。而繁衍却只关乎权力本身。
即便身负重伤,意识涣散,极度疲惫,埋藏在他身体深处的性的底层渴望还是叫嚣着、躁动着,不知死活地推动着更多的血液向伤口以及错误的方向冲去。
本性的支配令他感到失控,格里菲斯厌恶这种理智逐渐瓦解的体验,眼底的阴影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
女孩似乎被吓得傻住了,漆黑的眸子像午夜的潭水,跃动着心悸的、畏缩的警惕神色。
刚刚冲淋过冷水的皮肤白皙而滑润,近在咫尺之间,格里菲斯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细密的液滴。
他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过了很久,她仍然僵愣在原地,忘记作出反应。
胆小的女人……平民出身,畏惧事端、战争,只渴望苟安而不得的那种普通百姓。格里菲斯快速做出了判断,尚且还未泯灭的同情心短促地叹了口气。
但这样也好,至少说明她很容易唬住,此刻他正需要一个能不费力就掌控的目标。
“别害怕,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遇到一点儿小麻烦。”
他露出了平时骗人放下戒心的社交笑容,一边维持着用佩刀指着她的姿势,一边垂眸搜寻。
刀鞘随意地勾起一件能敝体的衬裙甩到她的怀里,“先穿上。”
随后格里菲斯将刀锋转了一圈,以未开刃的那边压着女孩纤弱的脖颈,将她推远了一些。
然而这个小丫头实在是狂妄得可以。
亏他还以为她的沉默是一种乖巧顺从,难得心软而有风度地收回了武器。
下一秒,一件晕着潮气的麻质衬裙从天而降。接着“咣当”一声,某个硬邦邦的、像是木桶的东西罩住了他的脑袋,并伴随巨大的回响在耳畔震荡。
女孩宛如一只龇牙咧嘴的野兽,纵身朝格里菲斯飞扑而来。
这是格里菲斯失去视野之前的最后一幅画面。
而以上一系列动作都是她在顷刻间作出决定并完成的。
又在渗血了。
衬衣的腰间早已被染红,团团玫瑰绽放盛开。经年累月训练的身体倒还算撑得住这点痛苦,更令格里菲斯反感的是她过分坦荡的态度。
她似乎毫不知羞耻,反而裸身死死压在了他肋骨的伤口上,双手笨拙地绞住他的手,攥走他的刀。
漏洞百出的计划,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她的肢体如此明显地颤抖着,体力几乎透支。在这期间,格里菲斯有无数机会反制她。
可不知为什么,他忽而不着急那么做了。
或许是她在一瞬间爆发出的狠辣胆魄令他惊艳,也可能是他还想进一步看看她还有什么伎俩。
格里菲斯不想过早地结束这场较量。
直到她将遮挡住他视野的物体一一取下,一只手用那种最不好发力的方式抓着刀把,将锋利的刀对向他。
他的脑海里也没有再泛起任何恼怒,只忽而冒出一个想法。
可造之材啊!
他想得到她。
……
莉莉安娜是这样想的。
面前这名男子虽然不知道底细,但绝非老实本分的良善之辈——僵持之中,她的余光瞥见他之前倚靠过的茅草垛有一摊血迹。这意味着男人的后背应该也有开放性伤口。
从前身下腹的第一根肋骨,一直到身后。普通的村镇居民可没机会遭受这么严重的贯穿伤。
男人的身份有几种可能:骑士团或者其他正规军,在逃犯,被仇家追杀的公子哥。
无论哪种,夜黑风高的晚上出现在良民家里都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好人。
通过初步的交流就看得出来,他不希望声张自己的动向。虽说莉莉貌似尚有谈判的余地,可如果他突然反悔呢?他打算杀了她灭口呢?
莉莉安娜不想赌性命在别人手上。她要拿武器在手里。她不能犹豫了。
这具身体常年有一顿没一顿,极度缺乏能量,必须出其不意、一击获胜。
让莉莉没想到的是,男人竟然主动给了机会,因为轻敌漏出致命的破绽。
她成功了,代价是自己也眼冒金星累个半死。
男人的面颊和想象中一样柔软弹滑,捏起来是软的,她的指腹深深地陷阱去,突然觉得那很像一块孔洞细密的奶油蛋糕。
好想吃饭啊。
莉莉安娜在心里哀叹着,却还得保持表面的平稳,用刀拍了拍他的侧脸:“现在我们可以谈谈。”
“好啊,洗耳恭听。”
意想不到的是,男人受制于人时竟表现得比之前还要高兴,眼睛弯起两道令人憧憬的弧度。
他微笑时,眼下就会有两条窄细的束状肌肉轻轻隆起。在莉莉曾经生活的现代,人们通常称之为卧蚕。
莉莉看得有点久了,直到他先一步局促地撇过头去。她赶紧将他的脑袋扳回来,追问:“你是什么人?”
“格里菲斯。”男人脱口而出,随后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带着隐约的期许观察莉莉的神色。
毫无变化。
莉莉左右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容,说:“噢,那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雇佣兵团长。”格里菲斯大概摸清楚她的信息量了,这里的确是个消息逼仄的小村落。
“哦。”这下她稍微明白了一点儿,向他投去一种意料之外的目光。
没记错的话,中世纪的西欧貌似有不少小国割据混战。
此事在《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中亦有记载。
不难想象,在多方政权僵持的地方,有些国家很难凭借自身力量长期集结并赡养一支军队。
因此,像雇佣兵这种灵活游走在各国之间,收钱办事上阵出征的职业也应运而生。
他们就像认钱不认人的猎犬。
想到这里,莉莉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灵光忽现。
“那我很好奇一件事。格里菲斯,你是怎么跑到我们这个小村子来的?”
她猛地想到什么,追问道:“对了,你不是拖欠军饷被手下追杀才跑路的吧?”
莉莉最在意的是,格里菲斯的团员现在还听任于他吗?以及,他还打不打算回去了?
“这倒没有……”格里菲斯扬了下眉,“小姐,你的问题太密集了。我们轮流回答,好吗?”
在她恍惚之际,他默默将一只手从她双腿的钳制下抽离出来。
“首先,我执行任务时和主流队伍冲散了,如你所见还受了伤。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安娜。”莉莉闻言慢慢地直起身子,“你们雇佣兵团目前和城里的公爵有没有受雇关系?”
“你是指哪方面呢?”
这下格里菲斯多停顿了一会儿时间,边想边说:“我可以让你放心地说,雇佣兵只专司任务内的事宜,而那项任务并未关系到你——莉莉安娜,你会用剑吗?”
“不太会。为什么这么问?”莉莉安娜对局势的悄然变化并未注意。
她全部的心绪都在得知格里菲斯的身份的那一刻飘走了。
她估算着,利用这个契机,是否能逃离这个村庄?逃离被捉去祭天的命运?
直到察觉格里菲斯正微笑地注视她,如同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物。
他精巧的嘴唇线条变得深邃了,像鹰的翅膀展开那样。唇珠饱满红润地镶嵌在上唇中央。
“你笑什么?”
手背忽而传来的粗糙触感让莉莉安娜心惊了一瞬。
她才发现格里菲斯已经覆手上来,握住了她和他的刀柄。
他的指节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长期使用武器产生的剥茧也在这个过程中搓动、摩挲着她的手指。
他耐心地引导着她。
调整使用武器的方式,感受细微变化带来的发力差别。
而后,碧蓝眼眸中央的黑色小孔定格在她泛红的耳尖,心满意足地笑了。
“因为你那样握刀太危险了,很容易被夺走……”
格里菲斯至此更加坚定了他的念头。
他要得到她,教导她,驯养她。使她成为他尖利的爪牙。
更进一步的计划还未在心里想完,格里菲斯就眼前一黑脱力昏迷过去。
只留下莉莉安娜听着脉搏在嗓子眼轰轰烈烈地鼓动。
她说不清这是遇到一线生机的激动狂喜,还是更多难以言明的其他情感在作祟。
但无论如何,格里菲斯像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有利用价值的人。
而且不可否认,他在源源不断地释放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无论是天性使然还是有意为之,莉莉都很吃这一套。
由于此男实在过于养眼,穷到叮当作响的莉莉三观跟着五官跑,决定先想办法给伤员弄点药。
[奶茶]这一篇文冷冷的,格里菲斯冷冷的。
但是没关系,格里菲斯你迟早会人尽皆嬷的!
——
时间设定在鹰之团崭露头角之初。
黄金时代的时间线还没有到来,格斯没有遇到蛤蜊,鹰之团的格里菲斯也只是一个新起之秀这样。[黄心]
所以格里菲斯还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小男孩[点赞]格里菲斯好[点赞]
后续会因为蝴蝶效应和原著事件发生偏移[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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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鹰与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