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
——她的当务之急是忽然发现她有一名失散多年的领主父亲。
除此之外,莉莉安娜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好理由能将自己剔除出这一次的献祭名单了。
清澈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照下来,打在村口唯一一架简陋的布告板上。
用于书写的纸张是极为粗糙的劣等品,刷着稀薄的浆糊颤颤巍巍地黏住木头牌子。附近三三两两的村民围了上来。
“城主又要求往森林里送一批女孩啊,今年已经是第三回了……”
“小点声吧。”
有人压着嗓子说道:“乱嚼舌根要是被老爷们听见,小心行刑官大人在你脑袋下面、肩膀上边来上一刀。”
议论嗡嗡地膨胀着,钻入她的耳朵,还不够,挤入她的眼睛。黑眼珠在眼眶里变得小了一圈,僵硬地盯住名单末尾的一行字。
莉莉安娜。
穿越后的身体原主人有着和她相同的名字。
曾经莉莉还将这种巧合看作是命运的缘分,如今想想倒更像是来异国他乡替人渡劫的。
大家对“城外”讳莫如深,似乎都在忌惮着、畏惧着什么。
一个和莉莉安娜年纪相仿的姑娘在名单中听到了自己,更是直接崩溃地哭嚎起来:“我不要死,妈妈,我不要去城外的地方。呜呜……他们说出城的女人都死光了……”
也有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惶然地上下扫视那张讣告般的纸,又猛地转过头。
他左顾右寻,继而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揪住了旁边牧师的领口。
“你刚刚一定是读错了,你再看看好不好?名单上怎么可能有我的女儿,她才十四岁!”
“您、您先冷静一下……”
莉莉安娜生活的小村子十分逼仄,村中大多数人的受教育水平不高。
由于庄稼汉不识字,城里还贴心地派遣了一名见习牧师为大家宣读告示内容。
这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明显是被当成吸引众人怒火的冤大头踢到乡下来的,面对剑拔弩张的氛围就好像秀才遇到兵,完全没有一点儿招架之力。
他只知道摇头摆手,结结巴巴地说着:“这些都是城、城主大人的意见,很抱歉,您、您反馈的事情我回去之后会向城主汇报的。”
从结果看来,他的懦弱只起到了反作用。
“你去汇报又有个鸟用?等你走了,人早就被运出城了!”
那人越听越更是急躁,一拳就要朝着牧师的脸招呼。
但总有事不关己的人喜欢劝架,拳头最终也没能挥舞到牧师脸上。
“难过什么?只是送给城外的贵人做侍妾而已,你家穷成那副鸟样子,南希这辈子能出嫁都算是享福——”
大家嫌他说得太尖利,赶紧打哈哈说:“也是啊,查克林,你为难一位牧师又是何苦呢?”
牧师两个字音被刻意加重停顿了一下。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与神会教职人员作对可不是明智之举。毕竟谁都不知道,一个看似落魄的小牧师会不会在他日受到大主教的青睐。
莉莉安娜生活的国家就是这么奇葩。王室偏爱男宠,教会里的男性职员更是拥有着宽广的上升渠道。
因而许多穷苦人家会将自己漂亮而年幼的儿子送到教会做见习牧师。就算未能得到最终主理人的青睐,好歹也能混一口饭吃,有一两天书读。
糟糕的世界。
于是所有人安静下来,连带着那个叫查克林的男人也不再说话。
没人想为了一批注定要死的人得罪光鲜亮丽的活人。一时间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莉莉安娜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聊天内容,把局势摸清七七八八。
再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提起打满的水桶,步履蹒跚地往家走去。
这几天,她格外珍惜一切能够搜集信息的机会。
她根据已知的情况猜测,自己大概是转生到了一个中世纪的西欧小国。
从居民的着装打扮、以及农田里的主要作物推断,这里纬度偏低,气候相对温暖。
可以排除北爱尔兰以及芬兰一带。
而且宗教的影响力在当地空前浩大。
人们称主教为“法王”,莉莉安娜没听说过。不知道这是中世纪的通俗称谓,还是当地人的一种方言用语。
倒是有一件事还算幸运,她居住的村庄刚好在日耳曼语族覆盖区。
比起罗马语族演化而来的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对于她还是要稍微熟悉上一些的。不用学小舌音,万岁。
虽然中世纪时期的古英语在语法、用词结构上都和现代语言专业教学的英语有着显著差距。
不过莉莉安娜拿出了应付期末考试选择题的灵活头脑,竖起耳朵连蒙带猜着听,已经能应对基础的日常交流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村口岔路,走到空旷些的地方,不堪入目的乡村小道彻底暴露在视野之中。
万恶的中世纪,到处都臭烘烘、乱糟糟。
污水、腐殖质以及动物的排泄物堆积如山,认不出品种的内脏碎块混杂期间。
红的红,棕的棕,被行人的鞋底碾作一滩,咕咕啾啾地在鞋底尖叫。
她才刚来几天就要恨死这里了。
而且这个时代非常迷信,居然相信什么恶魔、使徒、怨灵之类的鬼话。
她的村庄所隶属的城市,是一个人口相对庞大、物资富饶的地方,因此平民反倒成了不值钱的资源。
贵族相信森林里有会吞噬人类灵魂的怪物。
为了维护城邦内部的稳定治安,他们定期在平民之中挑选几名女人送到城外祭天。
这个习俗很早之前就成了当地的家常便饭。
从前只有纪录片、恐怖故事里才能见到的场面,如今在她身边上演,光是想想就肝胆俱颤。
更勿论莉莉安娜很快就要成为下一批牺牲品。
献祭之日像一把迫近的利剑掉在她上空。想到它的存在,她的头皮不受控制地痉挛,一阵接一阵发紧。
“喂……莉莉安娜!你个小丫头又跑去野河沟挑水了?都说过多少遍了,那边最近在闹吃人的怪物。”
一道声如洪钟的喝问在头顶炸响。莉莉安娜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去。
面前站着一个宽额胖体的高个子大婶,双手叉腰睥睨着莉莉。
见到莉莉猛一瑟缩的模样,大婶圆滚滚的身子出奇机敏地往后躲了两步,避开木桶飞溅的水花,“怎么了这孩子,最近总是毛手毛脚的……”
莉莉连忙道歉,又听大婶说:
“噢对了,你爸爸欠的钱记得帮他还一下啊,他赊账太久了,我们铺子还做不做生意?”
“哦、好,好的。我过几天领到工钱就结账。”才有鬼呢。
莉莉安娜不打算给那混帐爹收拾烂摊子,只是害怕大婶儿拦着她为难,就稀里糊涂搪塞了两句。
“唉,你可真是个好姑娘。好吧,我相信你。那就过两天吧。”
莉莉安娜的便宜老爸是个贪得无厌的酒鬼。
他靠着皮相和少许花言巧语娶到一名嫁妆丰厚的女子,在两次将失败生意归咎于时代不顺之后,便心安理得地开始了一蹶不振的生活。
老约翰整日出入酒馆,吹得牛皮远比赚得钱多。
他说自己过去也是个神圣的牧师,年老色衰才回到家乡娶了那个不详的妻子,还生出莉莉安娜这只“怪物”云云。
大婶和莉莉安娜打完招呼就走远了。
过了几分钟,差不多是大婶经过村口布告板的时候,莉莉安娜听见了嘹亮的咆哮。
“天哪,怎么老约翰家的小姑娘也要被送走了呀!她们家还能不能还得上我的钱啊……”
声音仿佛化作迅捷的手,穿过几条小巷追上莉莉安娜,打在她的耳朵上。
她加快脚步忙不迭走远,以防大婶这时返回头找她要债。
作为家里唯一在实际产出的劳动力,莉莉安娜起到了当牛做马的重要意义。
老约翰应该也会极其愤怒于村务官把她挑选走的消息,因为这样一来就没人干活了。
但再如何生气,他也只会无能的发火,无法给女儿提供任何庇护或帮助。莉莉安娜打心眼里知道这一家人完全不能指望。
呵呵。
莉莉安娜冷笑着推开家里的木门。
她住在村子边缘,位置偏僻,房屋年久失修,破门板也是东缺一块儿、西缺一角的。
门上的窟窿还差点把她手指头卡住。
此刻老约翰的叫骂顺着窟窿传出来。
“就知道哭。老子费尽口舌讨价还价的时候你倒一点音儿也不出。”
女人的哭声停了。她嗫嚅着说:“可你想过没有,亲爱的,这太便宜了,更加使我难过……噢,我的宝贝儿啊……”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莉莉安娜把水桶搁在了门边,先把自己光荣登榜的噩耗和父母说了。
母亲茱莉亚用手帕擦着眼角,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约翰的面部神经抽动了两下,窄长的眼睛上方,两道双眼皮的印记抬得更深了。
他从莉莉安娜进家时就死死地盯着她,直到某一刻,抄起皮制酒壶恶狠狠地仰头灌了一口,嘟囔道:“怪物。”
莉莉安娜没理会他,踱步到床边的箱子前抽出一条像样的布料。
中世纪的人不爱洗澡,她实在忍不了衣服和身上那股陈腐的酸味,所以每天晚上都会躲在鸡棚用打来的水冲澡。
屋内又闷又热,老约翰渐渐坐不住了,不耐烦地跟妻子聊了几句,就骂骂咧咧地打断了她,伸手到茱莉亚病榻的褥子下一掏。
一枚圆滚滚、闪亮亮的银币被男人捏在了手里。
母亲茱莉亚的眼里闪过一丝哀怨,她不满地张了张口,余光瞥见莉莉安娜却又将话咽了下去。
随后,老约翰混不吝地掂量着银币,拿着酒壶,晃晃悠悠地出门了。
老约翰一般不舍得这么浪费。
莉莉安娜感到古怪,但也不介意他要把钱挥霍到什么地方。
光是怎么解决献祭名单就足以让她头疼,没空处理家庭大乱斗。
晚上她喂完鸡,茱莉亚已经睡熟,梦里时不时传来一两段急促骇人的狂咳。
配上鸡舍里老母鸡们鸽鸽咕咕的动静,莉莉安娜的心情竟然宁静下来。
她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茅草屋顶漏下来的月光,情不自禁地仰面,让自己沐浴在月亮的光辉里。
温和的银色宛若能够流淌的液体,顺着空气中飘舞翻飞的细小尘埃滴落在莉莉安娜的鼻尖。
她闭了闭眼,神思逐渐恢复镇定。慢慢将外衣褪下,抽开衬裙的腰带,让它们滑落在地面。
就在莉莉安娜转身去拿水桶和毛巾的瞬间,耳旁却捕捉到一个异常的声音。
……呼吸!
人的呼吸!
大型的动物,进化优秀的,有着完善的换气结构和肺活量的种族。
莉莉安娜的脑袋顿时乱糟糟的一片。
一刹那,留给莉莉安娜做出思考决断的时间不多。
在捂住胸口和失声尖叫两个选项中,她毅然决然地——
抄起辛辛苦苦打来的水浇在身上冲了个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轮着桶把手朝那个方向抡了过去。
“哼姆……”一声沉闷的低吟。桶砸到了什么物体,又被硬生生拦住。
借着月色,莉莉安娜勉强看清眼前的人影。一个俊美的年轻女子缓缓放下手臂,神情痛苦地皱着眉,向前趔趄了几步。
狭小的空间渗出浓郁的血腥味。
恭喜我开文。希望这一本也顺顺利利[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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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