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怀是故意避开冼从熠的。
分手那天的暴雨,让他多年引以为傲的免疫力失灵了,回去之后就发起了低烧。
雨势太大,闻怀那把单人伞根本遮不住,所以没打到车的前半程和直接淋雨没有太大区别。
硕大的雨珠砸在身上触感很凉,裤脚以下被迅速奔流的积水,这些都好过和冼从熠待在同一空间。
装模作样,拒不认错,又爱明知故犯,宽己严人,只知道独断专行地发号施令。
世上没有比冼从熠更混蛋的人。
闻怀怕当时再待下去就要在对方好看的脸上来一拳,这才马不停蹄地离开。
冒雨离开的坏处就是拥有持续了好几天的低烧,闻怀在酒店躺了几天,被齐馨派发了些轻松的线上工作。
他现在所在的摄影工作室就是这位师姐领头创办的,和好几个校友一起。
规模不太,重在精细,刚开始是风景人像什么主题都拍,后来适应需求逐渐发展成专精人像,档次也走向了中高端。
若要问他加入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为这位热心帮了自己太多的学姐无偿拍完毕业照后,对方将吹落的卷发别到耳后,忽然微微一笑问他是否有兴趣来工作室搭把手。
闻怀这人懒散惯了,只想着能拍照就行,于是就顺势答应了。
想着也算是还人情,没想到居然做了这么多年。
真该感叹一句太巧。
那年确实发生了好多事,热忱学姐成了顶头上司,以为没有结果的暗恋对象成了主动告白的正式男朋友,从此生活变得波澜壮阔,快乐都是清晰可感的。
不知道为什么思维总往那个人身上偏,闻怀长叹一声倒进被子,彻底将自己华而不实无疾而终的初恋抛之脑后。
烧退过后,他知道自己脸色还是很难看,于是强行忽略了齐馨若有所思的盯视,匆匆找了个借口,就跟着工作室的两位摄影师跑去Y城忙商拍了。
这两年他和冼从熠因为工作各自出差也是有的,但从没分开超过一周。
现在都宣布分手了,闻怀当然不会再管这些事。
至于夜深人静时心间总会漫上的那点迷茫和失落?
那不过是分手后正常反应,只能说明他确实付出了真心,不可能是对这段感情还有留恋。
为避免自己胡思乱想,闻怀选择直接洗漱睡觉。
早点睡觉的计划在第一天就被搅乱,从闻怀看到手机的来电显示开始。
电话响铃到自动挂断循环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间隔得久,仿佛是对面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犹豫和迟疑。
他们才断联几天?
闻怀皱起了眉,为冼从熠突然的打扰感到气闷。
手机又亮了一下,这次是一条短信。
[冼从熠:在外出差要注意休息。晚安,老婆。]
闻怀手指戳了戳那句“老婆”,冷笑了一声,丢开手机就自在地在一米八的大床上躺倒了。
然后失眠到了快天亮。
第二天和难缠的客户消磨了整整十个小时,结束后闻怀手都是酸的,更别提站僵的小腿了。
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草草躺下,迷糊之际感觉到枕边的震动,想起白天齐馨说过要了解工作情况的事,下意识乱划一通就出声了。
“齐馨姐……”
“闻怀?”低沉的音色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闻怀清醒过来,看见了光洁屏幕上灰底白字的“冼从熠”三个大字,恨不得把自己敲晕。
他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语气里的恼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冼从熠立即听出了他嗓音里更浓重的沙哑:“你感冒加重了吗?闻怀?”
分明是以前闻怀最喜欢听的声音,如今听来只会叫人作呕,因为不知道对方会如何用这声音和别人说其他的恶心话。
“跟你没关系,”闻怀闭上眼睛,喉咙干涩,“我们已经分手了。”
冼从熠沉默了一下,声音放轻:“我们没有分手,老婆。”
“我说了分手!冼从熠!”
在这个话题上,冼从熠也展现出了一贯的执着。
“我不接受,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老婆,你不要任性好吗?”
闻怀的睡意完全被气没了,对这人的明知故问和避重就轻感到不耻,反手就把电话挂了。
冼从熠很快回电,闻怀全部拒接。
他烦得不行,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打。
[再打拉黑。]
发完这一条,闻怀重新倒回枕头上,让世界重归寂静。
手机那端竟然真的安分了下来,连闻怀自己都感到惊讶。
这招是他恋爱之后摸索出来的。
二十出头的冼从熠对想法和情绪的掌控力还很有限,心中所想常常从那双长而明亮的眼睛里跑出来。
闻怀很轻易就能确认对方对自己的在意,从那满怀热切的眼,从那不间断彰显存在感的简讯和铃响。
他发现隔着屏幕,冼从熠会格外听话。
大概是无法想象文字背后的语气,冼从熠就会非常慎重,只要是闻怀明确要求的,他都听从。
于是那个时候,闻怀总会借机使坏,逗得冼从熠说些蠢话,顺带对下次见面对方的外在装扮提出意见,将这个衣架子任意打扮出自己想要的所有样子。
毕竟对方是独属于他的完美缪斯。
时隔很久,如今他们简讯联系得很少,少数的异地时间也都鲜少通话。
闻怀没想到这招在现在还适用,但拒绝细想下去,起床去整理设备检查方案了。
被恐吓过后,对方安分了一晚,在闻怀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的时候,早上开工前收到了对方的信息。
[冼从熠:衣服多穿些,感冒就不要扛着相机乱跑了。]
闻怀扫了一眼就不再看,带上设备就再次投入了工作。
冷处理没起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冼从熠虽然没再来电,简讯却不间断。
[冼从熠:工作很多也要注意休息。]
[冼从熠:Y城最近高温,要记得防暑。]
[冼从熠:什么时候结束工作回家?]
[冼从熠:之前的话题,我们应该再聊聊。]
[冼从熠:亲亲老婆还在生气吗?(小狗探头 .jpg)]
[冼从熠撤回了一条消息]
[冼从熠:还在生气吗?]
[冼从熠:不要不说话,闻怀。]
[冼从熠:闻怀闻怀闻怀闻怀闻怀闻怀]
[冼从熠撤回了一条消息]
[冼从熠:闻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
网络无法传达心音,闻怀将从文字上感知到的属于那个人的无措当做错觉,繁忙的间隙看到满屏被撤掉了一半的消息,直接把对方屏蔽了。
世界再次清净了。
无人打扰的剩下几天,闻怀迅速拍完了不同场景的商图,不可谓不高效。
筛选素材的工作一结束,他加了两个夜班,将一系列的剩余工作一口气做了,又和客户沟通完了后续流程。
做完这些,此次出差的工作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闻怀没和两个同事一起走,又接了个写真单,多在Y城磨蹭了几天,林林总总耽误半个月后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齐馨召回了C市。
去工作室做完出差总结,闻怀尽力想溜,但被齐馨抓住时机逮去了办公室。
“阿怀,你和冼从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都纡尊降贵问到我这了。你的行踪,他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是闻怀这些老朋友里少数几个见过冼从熠的,知道那人是个什么货色,生了张帅脸长了颗狗脑,看待她们的眼神很冷漠,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厌恶。
靠脑力搞开发就该天生高人一等吗?
齐馨同样不喜欢冼从熠,但见他对闻怀的感情确实不像作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好几年没有交集的人突然在深夜来电,低声下气地问起闻怀,齐馨直觉这件事不对劲。
但闻怀反应平淡:“我们没什么事。”
齐馨一个字都不信:“你们又吵架了?”
其实是分手了。
为了避免齐馨追问原因,让冼从熠仅剩的那点颜面扫地,闻怀就没说话。
他的默认没能打消齐馨的疑心。
裸色美甲轻点着身后的亚克力桌,齐馨看了闻怀半晌,缓声道:“你俩这两年吵得太频繁了,阿怀,我不希望你因为缥缈的爱情伤害自己。你应该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要变得不像自己。”
闻怀笑了一下,“我心里有数的,齐馨姐。”
他微笑起来总给人含蓄又美好的感觉,但齐馨知道这不是对方真正开心的样子。
齐馨叹了口气,却也没再为难,选择了放他离开。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前段时间不是生病了吗?”
闻怀点头,又一次谢过齐馨,收好随身相机锁进设备箱,就离开了工作室。
午后日光向西倾斜,走出室内的闻怀望了望天色,被滚烫的热风一吹,一时竟有些迷惘。
为了避免自己又开始闲得发慌回忆往昔,闻怀很快就想清楚接下来的安排。
既然分手了,没必要再住在属于冼从熠的公寓里,不如在工作室附近租个房,这几天继续住酒店过渡。
闻怀决定做得很顺畅,趁热打铁准备现在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今天是工作日,现在又远还没到冼从熠下班的时间,可以避免和对方见面的局促尴尬。
到了地方,闻怀推开门发现屋子的光洁程度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没有蒙尘的地板,没有乱丢的衣物,一切都井然有序。
干净整洁,只等一个归家的主人。
闻怀并不觉得这个主人是自己。
如今的他没立场再对冼从熠的行为做出评价,对方或好或坏都与他无关了,还是专注眼下要紧。
闻怀动作迅速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将那些必需品全部放进行李箱里,至于其他装不了的东西,就随冼从熠怎么处置了。
整个过程很顺利,这让他故地重游后莫名沉重的心绪平复下来。
最后整个行李箱都被装满,闻怀擦了擦汗水,环顾了一遍周围,检查自己是否还有遗漏。
他清理掉自己的痕迹,决心彻底告别这座住了三年有余的房子,并且不再回头,连同那些似真似假的甜蜜过去和冼从熠一起丢掉。
离开之前,他握着门把手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这才施加力道打开了门,然后顺畅地拖着箱子走了出去。
推着箱子走向电梯时,闻怀的心境出乎意料的平和,直到那道发颤的沉厚嗓音在身后响起——
“闻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