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怀打开公寓门的时候,墙上的时针刚好指向数字十。
初夏的上午有些闷热,加剧了熬夜修图后的脑胀。
随手带上门后,他趿着拖鞋进屋。
斜对面的白纱帘在轻轻晃动,起起落落间让带着热潮的风灌入。
边上那盆白茉莉正处花期,花叶却因为缺水而萎蔫低垂,显示出主人培育的不走心。
闻怀没在意那盆花,视线略过那件随意搭在沙发上属于另一个人的西装外套,径直拿上衣服去了淋浴间。
温水洗去尘埃,令心头覆盖的深重疲惫也散去一二。
闻怀将半湿的头发薅到脑后,捞起了沙发上那件西装外套,朝着卧室走去。
衣料展开后显露出没有得到合理对待而压出的褶皱,湿发的水滴随着闻怀俯首的动作滑落,将外套领口的部分浸湿。
卧室大床上胡乱丢着几件衬衣。
闻怀沉默地走到床边,揪起几件皱眉靠近,片刻后干脆地将手里的衣服一起丢开。
好,好得很,又是这个味道。
全都是这个味道。
甜腻的,张扬的,叫人难以忽视的,过了水般的清透玫瑰香。
尾调发苦,像是碾碎的新鲜花枝。
两个月以来,这味道闻怀嗅过不止一次,在冼从熠的身上。
一次比一次浓郁,规律又清晰,像是某种刻意的挑衅。
冼从熠生活单调,爱好不多,除了上班和健身,多余的社交少得可怜,那几个朋友闻怀虽没见过也知道底细,都是五大三粗的男性,只会对这种香气敬而远之。
香水甜得像是一支无尽舞曲,主人更不可能是冼从熠公司那些只知道敲代码的呆子工程师或者古板的合作方。
所以这个固定见面的女性,不是朋友,不是同事,又是什么身份?
再联想到最近冼从熠极力掩饰却还是从眼角眉梢跑出来的好心情,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自己的男朋友以前是直男,闻怀不是不知道,但没想到恋爱这么久,这属性还能重塑。
真是可笑的根深蒂固。
冼从熠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闻怀和对方的感情被消磨得太多,就算他觉得身心俱疲,懒于纠结爱或不爱的问题,也不能让这样涉及到道德层面的问题摆上台面吧?
恋爱谈到这个地步,到底是爱还是侮辱?
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后背的衣物被头发打湿,闻怀头脑混乱地靠在卧室门边,看了窗口那几朵半死不活的茉莉很久。
直到有风再次灌入,打卷枯萎的残瓣零落盆土。
心间的沉压一层接一层,闻怀回过神,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到自动挂断一共耗费40秒,这一过程重复了好几次,直到闻怀自己放弃。
他垂下眼,直接给那人编辑消息。
很久没得到回音,闻怀捏了捏手机,转身回房间,将那些混乱的衣物全丢进了大开的衣柜。
衣料重重撞进柜里,发出沉闷声响,与此同时,短信的提示音响起。
[姓冼的:?]
闻怀低头打字。
[闻:什么时候有空?]
[姓冼的:这几天忙死,过一阵吧]
[闻:就今天。]
[姓冼的:为什么?]
[闻:今天见一面。]
很久之后,冼从熠才给出回复。
[姓冼的:好。]
见面的时间约到下午,闻怀吹好半干的头发,给窗口的茉莉浇了水,然后安静地离开了公寓。
……
这几天开发组的人正因为新项目忙得脚不沾地,冼从熠作为项目负责人也不得空闲,只能在短暂的空闲里打开手机。
当看到屏幕好几条来自“老婆”的未接显示时,他唇角往下压了压,抑制住下意识要扬起的傻笑。
被工作折磨得僵化的躯体忽然灵活起来,冼从熠立即回复了对方。
闻怀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做什么?
冼从熠沉思片刻,两人的生日都不在夏天,这个日期也不临近任何纪念日。
这段时间闻怀似乎很忙,难道是今天闲下来,难忍思念才一定要见他吗?
所以闻怀只是单纯想和他约会。
冼从熠被老婆的约会邀请砸得头晕目眩,下压的唇角不自觉上翘,手下的回复却显得矜持。
本以为闻怀会发火,但对方的回讯却出乎意料的短而笃定,连标点符号都透露出不容拒绝。
闻怀闹着要见面,并且一定要是今天。
冼从熠几乎能想到对方认真执拗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
开发组的工作早就部署下去了,冼从熠召来助理再次确认了行程,确保下午的时间完全空出来。
最近和闻怀见面的机会太少,冼从熠过得很糙,早上出门前胡子刮得都不太走心,没有应酬时连衣服都是乱穿的。
冼从熠看了看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庆幸自己今天还算体面,只是头发长了点,扎得眼皮有些痒。
他一面迅速完成着手中的工作,一面暗暗决定午休时去理个发。
他知道闻怀最喜欢他的脸。
临近中午,日光避进了厚重的云里,从高层落地窗往下看,很轻易就能捕捉植被晃动的灰色绿影。
冼从熠手头的工作收了尾,活动着肩颈,提上外套批准了自己提前下班。
随意应付了午饭,开车去常去的美发沙龙的路上,冼从熠一路哼歌,即使是厚云积压令世界染上深色,也没破坏他的好心情。
理发师都清楚他要完全露出五官的要求,因此并不多问,只是闷头动手,但吹完造型后,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子里对方那张英俊的脸。
那双长而明亮的眼睛显露出来,配上清晰的轮廓,不做表情都好看得惊人。
就算嘴角上扬正微微笑着,给人的感觉也隔了层冷冽的薄纱,就像冬日的太阳。
冼从熠并不知晓别人的具体联想,外人欣赏的目光是他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所以没有太多反应,只在对方祝他约会顺利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扩大些许。
显示出几分雀跃的真心。
又一次对镜检查完自己的仪容,他迫不及待就去见闻怀了。
二人约好的见面地点很近,就是冼从熠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冼从熠本想把位置定在其他更有氛围的地方,约会完还能去吃个烛光晚餐什么的,但还没提出建议就被闻怀一锤定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闻怀一定要约在这里,毕竟这里离闻怀的工作室并不近,打车过来很耗时。
但老婆不辞辛劳都要来找他,还体贴不让他跑远,冼从熠心中暗喜,对这份贴心很是受用。
他无所谓距离远近,只要能见闻怀都觉得心满意足,这个想法五年如一日并未改变,闻怀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愈发阴沉的天气容易让人的心情带上阴霾,但在看到闻怀的一瞬间,就算有再多烦躁也会烟消云散。
远还没到约定的时间,闻怀就已经站在咖啡店门口,只能是坐不住了才在外面等他。
冼从熠下意识又要笑,但很快克制住了,只是将目光落在闻怀身上,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热度。
今天的闻怀一反常态穿得很简单,只是棉t牛仔,没有穿那些破洞带链的潮牌衣裤,干净得让冼从熠想起了两人从前的校园时光。
他忍不住喊了一声:“老婆……”
以往他叫出这个称呼,都会换来闻怀一个白眼或者一拳,但这次得到了优待。
闻怀只是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先进去吧。”
竟然没否认这个称呼。
今天的惊喜一重接一重,冼从熠咳了一声,极力稳住自己的高冷人设,见闻怀头也不回进了店里,忙不迭跟了进去。
……
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心境过于复杂,闻怀在半天的休息过后,觉得自己状态更差了。
他不想多看冼从熠那张冷淡的脸,进了店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侧目看着外面变深的云层,避开了与对方的眼神交接。
虽然刻意不去在意,但闻怀还是能轻易捕捉到对面的一举一动,这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夏季的燥热在午后尤为明显,虽然店里空调温度偏低,冼从熠卷起了衬衣袖子。
见闻怀没反应,他主动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很快就点好单,服务生欠身离去后才开口道:“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
声音平和而低沉,很抓人耳朵。
闻怀将目光从不断压低的乌云上收回,看了向冼从熠。
冼从熠幽深沉静的眼神,闻怀这几年太熟悉了,很难从中找到曾经热恋时的情绪波动。
或许所谓的热恋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这些年是不是算浪费时间?
闻怀对上对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扯扯唇角,哑着声音问:“最近在忙什么?”
冼从熠回答得很简单:“开会巡查,写代码做项目,你应该不感兴趣。”
没等闻怀回话,他又多问了一句:“你感冒了?闻怀?”
闻怀避而不答,只接上刚才的话题:“上个项目做了两个月,这么快又开始新的?”
冼从熠直直看向闻怀的眼神一闪,不甚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这才回道:“新公司任务重,我爸要求很多,你知道的。”
闻怀笑了一下,冷嘲道:“只是这样么?”
这话咬字太轻,很快就被被服务生端来甜品的声响遮盖。
冼从熠没能成功捕捉到闻怀反常的情绪,将提拉米苏和青柠蛋糕都往对方面前推近一些。
沉默一直持续到上完饮品之后,冼从熠让服务生将果茶放到对面,决定自己消化那杯不太喜欢的苦咖。
闻怀自始至终没有提出异议,但没动过面前的果茶和甜品一下,垂下眼睛兀自发呆。
店外浓重的乌云越压越低,店内光影投在光线暗沉的玻璃上,构成了镜面的质感,玻璃也成了圈住人与景的透明画布。
即使是闻怀不说话,也很难让人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冼从熠有了更多机会去看对方。
最开始是对方放在盘侧的五指,冼从熠知道这手抓住自己臂膀的时候会很用力,但刮出来的痕迹却很浅,不会真正伤害到他。
视线上移,从搭在桌上的小臂到清瘦的肩膀,最后停在那张堪称漂亮的脸上。
咖啡厅冷色系的装潢衬得对方皮肤更白了,精致的五官在冷暖光线下更加出挑,透露出别样的秀气。
连面无表情的样子都显得可爱。
他的老婆怎么这么好看?
闻怀的声音打断了冼从熠漫无边际的出神——
“今天叫你出来,是有话对你说。”
一些带着湿气的绿叶被狂风吹刮着打上玻璃窗,临街的树扮演默剧般左摇右摆。
闻怀抬起眼睛,那对偏圆的眼睛尾端的弧度有点上扬,像猫一样。
冼从熠紧紧看着那双眼,又一次感慨自家老婆真是百看不厌。
“我们谈了五年了,冼从熠。”
格外郑重的语气吸引了冼从熠的注意。
他放下了手里的咖啡,等待对方所有的未尽之语。
“这么久以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但对自己倒是心知肚明。我这人脾气很大,自认为也还算耐心,拿出了全部的认真和你在一起。”
闻怀的声音放得很缓,带着谨慎斟酌的意味。
“我问心无愧,所以说出接下来的话也并不会感到负担。”
冼从熠微微抬起下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心底开始暗暗猜想闻怀的意思。
闻怀要说什么?
为什么不顾拒绝也要见面?为什么今天对他百般容忍和体贴?为什么见面到现在不仅没发脾气表情还格外庄重和严肃?
闻怀今天为什么给他这么多好脸色?为什么这么紧张?
到底什么才让他这么难以启齿?
老夫老妻了见面不至于这么害羞纠结,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对于情侣而言,有什么事情需要特别慎重?
难道——
闻怀要和他求婚?
冼从熠一个磕巴,思绪轰然炸开,和外面的云和树一样骤然被无形的手捏扁揉圆。
“冼从熠。”
短暂的停顿过后,闻怀弯了一下眼睛,带着一点释怀的神色,喊冼从熠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恢复了清朗。
这笑好看极了,于是脸热的冼从熠开始满怀期待地等待后文。
虽然他计划的是至少恋爱十年才结婚,但如果是闻怀忍不住了的话,他不是不能放低标准。
如果闻怀主动撒娇、坚决要求,他当然也可以答应……
“我们分手吧。”
云中一声闷雷。
随后,酝酿已久的大雨落了下来。
你老婆不要你咯~
——
开新文啦,这个夏天请和笨蛋小情侣一起度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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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季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