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近崩溃的声音刺痛了我,但更让我疑惑的则是那句——为救我母亲?
母亲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吗?正想着,又一个疑问跻身脑中。
在此之前,那瓦达从未去过中原。后宫妃嫔如此多,他第一次入皇城,又怎知哪位是位我母亲?若非提前询问过……
思绪愈发凌乱,一时间难以理清。
我拽着他颈处的衣服问道:“什么意思?你告诉我究竟是的意思?”
他推开我的手,哽咽的笑声从喉咙里喷薄而出,“他待所有人都好的无可挑剔,却唯独对自己那么决断,那么狠!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你一人给毁了!”
“什么意思……”他重复我的话,笑声钝停,加上几分狠绝,“你配知道吗?”
语落,他突然扑过来,将我扑倒,双手隐忍着缠上我的脖颈,我吓得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命丧他手。
他粗犷的喘息声紧紧贴着我的双耳,还掺杂很重的酒气。
良久,他压住情绪起身坐在回地下,抽出腰间的刀。
雪亮的光影从我眼前游过。
他用袖口仔细的擦试刀,悠悠说道:“有时我真想用这刀,取了你的性命……”
他停顿了一会,“可我答应过大皇子,要护你周全,我不可背弃诺言!……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旧帕,里面似乎包着些什么。
“这是大皇子送我的,他说男子汉不会轻易掉任何一滴眼泪。”
他抬起旧帕放在鼻尖,用力嗅着,随后慢慢摊开旧帕,“我把他最爱惜的东西放在里面。”
我看不清是什么,便起身走到他身旁,定睛一看,瞬间红了眼,里面包着的东西,竟是母亲的短笛——大皇子最爱惜的东西!
我崩溃的跪坐在地上,泪落如雨,从颈上扯下另外半块碎笛。
我将它做成项链,时时戴着从未拿下来过。
我捧着它,轻轻对上伊慕手心里残缺,却被修复得差不多的另外半块碎笛。
心中太多苦涩倒灌。
“他命我带你逃离后,找一处花海做他的墓地,将这碎笛融入他的墓地。知道为什么吗?”伊慕突然抛了个问题给我。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只因你喜欢花!”他苦涩的哭声染上冰霜,“他想只想离你更近些……这些他都不让我说,不让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说恨他!”
他愈发激动。
“他为护你,刻意同你保持距离,迦顿对你下毒,他偷偷跑去看你,还替你解了毒,他的母亲可是被中原人所害!中原人奸诈、阴险,他凭什么还对你这么好!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些我从不知道的真相,同时涌入,似要将我淹没让我呼吸困难。
原来那日并非梦中虚幻,真的是他!
我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一个我恨了五年的人,抛开皮,里面竟是一颗始终如一、炽热的心脏!
我心痛难忍,抽咽地提着嘶哑的喉咙命令道:“我不信!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字字带刺,“他怕你郁闷让杜婆陪着你,照顾你——”
“别再说了!”我怒吼一声。
“他的母亲可是被中原人所害!"伊慕转动死气的血眸,声音压过我的尾音。
我脑海中突然闪出迦顿公主那半句话,顿时懂了那日迦顿公主所说的“大皇子恨我才对”是什么意思。
我呆呆愣住不知所措。
“中原人奸诈,他凭什么还对你这么好!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从未触及的真相,一次性同时涌入将我淹没,快要溺死。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他的话。
良久,我看着伊慕手心里的碎笛,想将其拿回.指尖刚触碰,他却极其厌恶的快速避开我,将碎笛护在怀中,精神疯颠,口中呓语,“我发过誓的,不会告诉她的……对不起!我发过誓的!”
“可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也会痛!对不起。”
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我根本不敢去想他孤身一人、背腹受敌,唯一能护他的人却跑来护我!
也该有多痛,被至亲之人所杀,那么冷的夜,他冰冷的尸体又有多少饿狼残食。
父皇说我性子冷,除了母亲谁也不在意。
可谁又知,生在皇家多情未必是好事,他的出现化了我周身冰泠。
我并非喜欢花,只是心动于送花的那个人。倘若我不曾出现过,他仍是西域人敬仰的皇子,风光无限的少年郎。
是我错了,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若能重新选择,我抵死也不愿做和亲公主,不愿遇见他,更不愿喜欢上他。
可一切都回不来了!
他死了,死在了最爱我的那年。
——
次日,啊婆叫醒了我,我的指尖顺着眼尾干涸的泪痕轻轻划下,很痛,却比不上我胸口处传来的紧塞感。
伊慕走了,谁也不知他去哪了。
他最终还是将碎笛还给了我,同时还有一封信,信中第一句话是称赞大皇子的,随后便是大皇子为我做的所有事。
他说我每次出逃大皇子都和道,我第一次出逃时他有意放我走,却没想到会被西城王的人发现,他费了好大劲,才在西域王手里保住我。
大皇子知道我还是会逃,便常常偷偷跑到西域王军队附近守着,防止我又误入禁地。
幸好那日撞见了逃跑的我,他身后是西域王密密养着的精兵,若非如此,我早已命丧此地。
我没想到那条我以为翻过,就能回家的山丘,竟是狼圈。
回去后,他想了很多方法将我送走,却无一可行,没办法,只得将我囚禁。
故国称臣,母亲身死。他怕我受不住打击寻结见,特意告知杜婆同我多说说话。
母亲也并非死于乱军。攻城前,大皇子早已托人将母亲带出,回西域后,将她安置在西域某个部落。
本想安排我们相认,却不知被谁告了密。
西域王指责他心存异心,对王不忠,要赶尽杀绝。
他为护母亲周全,被西域王追上,亲眼看着母亲单薄的身体被箭翼射穿,倒在眼前。
若非为了救母亲,他本可全身而退,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到此,我不再有看下去的勇气,我将信与碎笛仔细收起。
几月后,不知从哪传来了伊慕的死讯。
我忙跑去看他们抬回来的尸首,的确是伊慕。
我猜想过他离开的原因,结果同我想的如出一辙。
他的死,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曾向大皇子起过誓,不会把所有事告知我,可却因醉酒吐露出了太多,最终干脆全部告知。
他是个守诺忠义的人,这一点我在清楚不过,他既答应大皇子护我一生,又答应将真相永远烂在肚子里。
可最终却失信了,他内心矛盾,便只得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敬佩他的忠,却鄙夷他的懦。
他用死亡偿还违背的诺言,却也因此违背了另一条诺言。
伊慕离世后,阿婆同我说起大皇子,此刻我才知晓,我多年前阿婆所说的“后来”是怎样一个后来。
后来大皇子以亲自惩戒中原人为由,将她们带回自己的阵营。
表面上,大皇子念母心切,见中原人一时生怒,将其全部处死,实则是将她们悄悄放了。
她说大皇子对生母死亡这件事看的很开,也不全是中原人的错。
我问阿婆她为何不愿离去?她只谈谈说道,她的心已经回不去了,她晦涩的眸底映出一片儿时的苦楚,我便不再多问。
烛火在我眼中轻轻跳跃,我似乎又见到了西域的大皇子——那瓦达。
父皇说我生性凉薄,却不知我也曾笑面春风,期待飞鸟每一次的振翼。
生在皇室,感情是件稀罕物,都得藏得紧紧的。
久而久之,便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本就如此,本该如此!
我将玉笛戴在心间,自此,西域再冷的天也不能将我冰封,心口处永恒的赤热一直陪我走到暮年。
暮年某夜,我睡意朦胧,耳旁响起熟悉的柔声:
“大庆六年,新皇登基,一举西域,大胜!普天同庆,改国号为永历。”
……
你说过,会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肯定会喜欢那,那是你最大的诚意。
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直到我死那一刻,就像你曾说的“我会护你一辈,直到我死!”
图蓝朵的花语是——始终如一
“你从未离开过我对吗?”
那时马背上你的断言,我如今懂了。
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只是我不知罢了。
在我的不知情下,你爱了我三年,而我却仅仅喜欢你了三个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