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笛》 第1章 和亲 “大皇子命我带你离开。”伊慕身上流着血,动作急迫。 他的语气流露出些许怨气,我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继续专注于我该做之事。 “大皇子死了!”他终于没再压着藏起的恨意,充血的眸底压着欲出的泪。 他一向恨我,我很清楚。对于他说的话和语气,我并未表现出太多神情,只是淡淡回应:“嗯。” 大皇子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又怎么会死得了!我心中唯有疑虑。,全然没有劫后而生的放松感。 “你就这么恨他?”伊慕见我反应淡薄,冲上来死死拽着我的手,怒声质问道。 “怎么不恨!” 他的话将我逗笑,低沉的笑声从我的喉咙里缓缓流出。 “他剑鞘上流着我至亲的血液!我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拜他所赐?我恨他,死了又如何?我照样恨他入骨!” …… 永坤八年,中原大败西域,大将军韩溯于此战不幸殒命。 他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死讯传到京中时举国悲痛,父皇更是为其追加谥号,而我却好不到哪去。 作为战败国,我被指定为和亲公主,用我此身幸福为谋,平息两国战火。 我心中有怨,但为国必须如此。 那日,父皇破天荒来看看他这即将远嫁的公主。 他说我性子淡谈,不喜生人,入域后,不可再任性,不可丢了皇家颜面。 他同我说这些,并非是怕我这性子入了西域后不受待见,遭些皮肉苦。 他无非是怕我讨不了西域王欢心,继而降罪故国。 那西域王比父里年长几岁,可生在皇室,儿女只是夺权的手段与筹码,谁会在想乎自己的意愿。 身上有太多枷锁,不愿又能如何? “公主,吉时已到!”前来送婚服的嬷嬷,头压得极低,声线尖锐催促着我。 我睥睨她手上端着的殷红嫁衣和象征着和亲的九羽玲珑冠,满脸冷漠,透过铜镜,一双眸子被霜花捂得直冒寒气。 良久,母亲站在我身旁,为我梳发。 我看清了她藏在眸底的强颜欢笑,鼻尖一酸,眼眶里顿时滚出我生平最恨的东西。 我一生好强,从不轻易落泪,可母亲是我一辈的软肋。 我怕被她瞧见,别开眼,迅速将其抹去,安慰道:“母亲不必忧心,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猛的点头,挤出一点笑意,口中单字循环,“好,好,好。”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哪里还会有“回来”,今日便是永别,是一辈子的不复相见。 “起轿——”长音划破九霄。 身后是被一道道繁琐规矩锁住的母亲,今日的泪,不为谁,只为她。 我目光落于皇城檐头——我竟有一日也可出了这牢笼。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躺着的短笛——父皇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母亲将它送给我,是留念也是祈愿。 …… 此途耗尽秋最后一点积蓄,好在马车压过发黄草尖上的霜花时,送亲队伍入了西域境内。 抵达西域王所围合区后,从中原带来的婢女被强行带去其他地方,身边也换成了西域人,我不懂他们的语言,任凭她们将我带入王帐。 繁琐高调的中原婚服在人群中异常夺目。 我注视着正前方,不失礼节,但却注意到西域王身边空着一个位置,虽说无人,可上面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差,甚至比旁人的还要更为丰富,也不知道是谁,竟有如此优待。 收回目光后,正巧与西域王无礼的目光相撞。 我脸上蒙着一层很厚的面纱,他似是要通过我这层面纱窥探我的真实容貌,我手心一紧,心底顿生一抹恶心,迅速别开头看向别处。 与此同时,耳边讥笑声响起,“中原美人不过如此。” 我抬头抵上西域王眸底显而易见的嘲弄意味。 他的中原话很流利,就是不适合说话。 弥留之际,耳边闯入一道不善的女声,顿时,整个大帐里的人毫无遮掩,放声大笑。 早就听闻西域人野蛮,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若是中原宴会断不会有如此荒唐的一幕。 我循声看向说话女子,无意抵触到她身上那股藏带刺的不满怨气,还有丝丝恨意,而这些似乎都冲着我。 我早已习惯了,内心自然无太大波动,无非有几抹困惑——她这敌意从何而来? 不过她这模样,倒活像一只跋扈的狼崽,嚣张的紧。 她见我紧紧盯着她,脸色阴沉,怒意更深,冲过来想将我扑倒。 出于本能,我向后挪了半步,无意将它避开。 她未料到我会让开一时收不住力,从我肩膀擦过,险些摔倒。 我愣在原处侧眸洞察着她,她狼狈的快速站起,扭头向身后怒斥一声,我顺着她的目光扫去,帐前几名西域男子目中错愕,反应过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我的位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来不及躲闪。 接着,手臂处传来断骨般的疼痛,我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地瞪着那女子冲西域王说道:“西域待客之道,竟是这般做派吗?” “客?”西域王冷笑几声,“你倒自觉,不过我挺好奇,你这面纱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姿色?” 我回眸错愕的看着西域王,回味他这番话,心底有些明白。 原来他是想看我的容貌,一张皮囊罢了,本没有什么可遮可掩的,况且此次和亲并非我所愿,做不得数 ,但却如此羞辱我。 皇室天生的傲骨,让我不甘妥协。 我努力挣扎着手臂上缠的力,果真!如预料般,越收越紧。 在洞察到有一方松懈时,正欲用力,发缝里瞬间传来巨痛,它撕扯着我的每一块头皮。 我双眼发胀,手上的力顿时被抽空,恍惚片刻,我才知,我头上戴着的九羽玲珑冠,正被身后那男子用力抓着向下拽。 无力感将我呛得快窒息。 从未有过的羞辱感,将双眸浸染得猩红。他 “你就不怕中原与西域这层本就不稳的关系彻底破裂吗?”我怒声质问,被一群舞女围在中央的西域王。 而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不屑的神色夹杂着令人恶心的得意,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意中原与西域是否交好?” 我冷笑一声,不甘示弱说道:“难道不是吗?若非如此,西域又怎会放着一块肥肉,只是远远的看着闻闻味道,而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第2章 复生 “哦……说下去。”他似乎来了兴趣,挥挥手让我身边的人停下,抬起酒杯猛得饮尽。 我一再触碰他的底线,说道:“西域王可否让他们松手?” 我在赌赌他是否会同意?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他悠悠道:“都说中原人擅长讨价还价,果真不假。”说罢,很随意的挥挥手。 手臂上的力顿时消散,只留下无法忽略的疼痛。 我看着他,稳声说道:“中原与西域自古交往密切,互通有无,可若是断了这层关系,西域上好的羊皮宝玉,又该卖向何处?所需的罗绸锦缎,又该从何处获取?这对西域而言,恐怕并无多大益处!” “那我为何不直接攻下中原,到时中原、西域皆在我手,我还会忧心什么益处?这岂不是更好?” 他苍老的眼眶噙着一股子野心。 我抵上那抹神色,说道:“若西域无后恐之忧,那我这个和亲公主也绝不会站在此处。” 虽说中原战败。 可,以西域王这股野心,若非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放弃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选择和亲来维持满目疮痍的虚假关系。 慢调的掌声突兀响起,我有些摸不透西域王的想法。 他直起身,眸底计谋神色若隐若现,响声道:“说得好!”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有些放松。 “若西域王愿意,我芸瑾愿做两国互通的使节。” 我猜想他就算有天大的野心,也总会有什么顾忌的东西。 我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复,他脸上笑意愈浓,看着过分的诡异。 四周流动的空气停止,气氛有些微妙,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我倒对你这面纱下藏着的容颜更好奇了些,究竟是怎样一个模样,才配得上这样一个聪明的头脑?” 西域王声音略微带喜,不过越是这样,我反倒越发不安。 若说方才不愿是因人强迫,如今无人强迫,倒尚可考虑。 我考虑片刻,说道:“若西域王想知道,我揭了这面纱便是。” 语落,我抬手,指尖与面纱亲密接触,正欲进行下一步。 “等等。”西域王的声音不设防响起。 我应声望去,他笑得拙劣,倦怠道:“我的人帮你,岂不更好,这样才有趣。”他一字一顿说道。 我眸中惊色难掩,死死盯着他,气愤、恐惧一拥而上。 “我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你很自聪明,但越聪明,越话不了大久!”他神色转变,怒色朝显,烧灼着周围的空气。 我心中大惊。 他挥手示意我身旁未退走的侍卫,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审视着我。 那几名男子得到指示,重新向我扑来,死死控住我。 慌乱中,我撞上了贵女得意的神色。 从未有过的耻辱感,像劲风般狠狠打在脸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天生傲骨,身份尊贵,又岂是他们能指染的! 我不甘如此,只有我不愿,没有任何人强迫得了我! 我拼死挣扎,像落入沼泽潭,越陷越深。 身处异国,没人能帮得了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头顶处再次传来西域王的怒斥声。 身上的力越收越紧。 “啪” 一阵掌掴声,让所有人都禁止,也包括我。 很快,我的半张脸爬上牵动神经的酥麻感。 我不可置信的盯着不知何时离我仅一步之遥的贵女,她小心揉搓着自己正发胀的手心,盯着我。 这是我未料到的,要知道护送我的使臣还在此稍作停留。 揭我面纱和向我动手,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打我,便是打中原皇帝的脸。 她究竟是何身份,竟能放肆到这种地步。 果真,狼都是会咬人的。咬一下,痛的要命。 我冷冷盯着她,眸底怒气化为利刃,刃尖齐齐指向她。 她吓得不禁后退几步,惊色外露,却仅仅一瞬又鼓足气,高昂声道:“脾气挺大,可别忘了,这是西域,可不是中原!” 说罢,她朝我凑近了些,指尖覆上我的面纱。 我早已精疲力尽,拖着一具死气的躯壳,无力反抗,不甘得默默等待一辈子不可轻忘的耻辱。 笑声、欢呼声在整个帐内流转冲撞,刺破耳膜,流出虚幻的殷血。 我用尽全力,看准贵女的位置。 我从未怕过什么,也没有人能让我屈服,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即将擦出火星子的味道。 就是现在! “公主——” 洪亮的响声贯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打断了我接下来的动作。我感受到揪住面纱的那只手有所停顿。 因为位置恰好,所以我完全看不到来人。 中原的使臣被强行带往了别处,能在此刻出现的人究竟是谁? 听口音,绝不可能是西域人!到底是谁? 冥冥之中我竟觉得这人声线有些耳熟,我应该认得此人才对! 我压住好奇心,静静等待劲风后的片刻安宁。 “王,见谅,中原礼俗繁琐。出嫁女子必须遮容,唯有等到新婚夜里,被自己的夫君揭下,方可。”那男子语气泛着一抹尊敬。 西域王眸底掠过一抹精光,怒意消散了大半,说道:“此战因你大胜,你既开口,这点面子总要给的。” 说罢,他示意我身边的人退去。 贵女见状,闪着委屈的神色看向西域王,似不愿轻易放过我。 僵持一会后,仍旧满脸不愿,但也并未说什么,瞟了我一眼,乖乖退下,回到最初的位置,用力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谢王垂爱。”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愈发觉得熟悉,猛一回头。 “公主,许久不见” 这声音温柔得过分,被光影剪下的轮廓慢慢浮现。 我看着那张脸似有些看不清,腿脚不听使唤朝前走。 他看向我,嘴角笑意浅淡。 …… 我猛然震惊,双腿不听使唤,险些绊倒。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是谁都不可能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大将军韩溯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反复确认,情绪剧烈波动,神情却木讷死气。 “怎么?公主见到我很意外?”他冲我缓缓问道。 第3章 夫君 我惊愕看着他,许久未能回神。 他方才覆笑的脸慢慢染上一股子凄凉,随后迅速被怒意席卷。 “你早该想到的,从我妻儿死的那一刻,你就该想到我会报复你们的!你们所有人,一个也休想逃!我要你们为她的死感到后悔!” “公主,杀人要偿命的!对不对?”他接近疯狂的语气,不禁让我后颈发凉。 若我没记错,他妻子死于两年前的一场大火,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她死时腹中胎儿已满八月,将近临盆。本是一桩喜事,却未料及会突发此事,一尸两命。 韩溯本可见到孩子出世的模样,奈何战乱频繁,父皇命他北下平定战乱。 能去的人不单单非他不可,可父皇执意命他前去。 皇命如此,哪怕再不舍,也只能如此。 如今细想,这里面恐怕有诸多猫腻,究竟是何?我也不得而知。 后来消息传出,他连夜赶回,看到的只是灵堂内冷气烧毁了半张脸的尸体,还有那隆起盖着白布,即将孕育新生命的小腹。 那是他最爱的妻子,最疼爱的妻子。 若非下平定战乱,他本可护她周全。 再后来,他不惜惹怒圣颜,也要为妻儿讨回公道。 可几月后,大理寺给出的答案也仅仅二字——天灾。 可十月的天,哪来的天灾?只怕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 可,哪怕是痛失妻儿,他也不该通敌卖国。他的遭遇确实值得人同情,不过这点同情,已被他如今的作为泯灭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他,眸底慢慢笼上一层怒意。 若非他通敌叛国,中原又怎会战败,我又怎会被强行塞入和亲的花轿,白白得个和亲公主的头衔!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千万条性命都不及你的一己私欲!”我从喉咙里喷出的声音异常抖颤。 “别同我说这些!我护了你们这么久,早该还清了!……满身的伤因你们而留,我付诸一切,连家人都肯舍下,可结果呢?” “你们连一个人也护不住!我夫人孤身一人葬身火海时,你们又在哪?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他直抵我的目光,语气凌厉。 “可你犯的是通敌叛国之罪——” “够了,你们中原人的恩怨同我西域毫无干系,韩将军落座吧!” 西域王有意打断我们,韩溯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向西域王,情绪恢复平和,说道:“谢王赐座。” 他走向别处,并未坐在西域王身旁,看来那位置并非是为他准备的。 宴会过后,我俩并未再搭上话。 帐篷四周逐一点燃篝火,我被几名西域婢女领着前往别处。 焰尾踩着夜风的鼓点,盘旋起伏。我的眉心被焰火照得更加雾霾。 若中原人得知韩溯未死,会是怎样一种反应?得知他投奔西域,帮助西域对付中原,又是怎样一个反应? 事已至此,再去深究毫无意义。 我抬头感受夜里的凉意,母亲是否彻夜难眠? 不一会,身旁的婢女停在一座帐篷前,走上前替我拉开帘帐,示意我进去。 我抖抖浑身寒气,迈进帐内。 几乎一瞬,热气相拥,很暖和。我不禁有些诧异,今日瞧西域王的态度,分明对此次和亲毫不不重视,又怎会善待我? 难不成他心底还是有几分顾忌中原使臣还未离去,故而做足样子?如此想倒也说得通。 既如此,我便也不客气,将厚厚的面纱摘下。 肌肤与空气接触的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我迅速褪去婚服,一袭里衣钻进柔软的棉被里,不多时,困意袭扰,睡了过去。 —— 夜里,我突然发觉后背烫人的紧,不禁朝里微微挪动。谁知不到片刻,那股烫人的热气竟贴上来,隐隐伴着起伏。 我愈发觉得不对劲,散乱的意识逐渐理清,惊得纵起身。 起到一半,我的腹部突然一紧,我低头看向环在我腰间正缓缓向下收力的手,整个人僵住。 竟惊醒了那人! 他察觉到我的动作,用力环住我向下拽,我被他所束,顺势倒在他怀中。 惊恐将我埋没,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正欲出声呼救,他似早有预料,抢先一步用手捂住我的双唇。 我的身体紧绷不敢乱动。 烛火不知何时被熄灭,帐内昏暗无比。 我背对着他,心里没底,恐惧被无限放大。 他慢慢靠近我,几乎贴着我的耳尖说道:“别怕,我对你并无恶意,我只是想来瞧瞧我夫人。” 他手上茧子很厚,搓着我的皮肤微微有些刺痛。 应该是习武之人。 外面全是西域王的人,能做到不惊动任何人混进来,确实有些本事。 于他,我毫无胜算。 他若想杀我恐怕早已动手,又何故等我惊醒?他的目的究竟是何? 我故作乖巧,受惊得微微发抖。 片刻耳边再度响起他的声音,“你别怕,我只是想来瞧瞧我夫人。” 他重复着方才的话,捂在我双唇上的手慢慢移开。 我假装顺从,轻声道:“你夫人怎会在这?怕不是寻错了地方,这里只有我一人。” “并未寻错,她就在这。” “她是谁?” “你。” 我贴在我耳尖上,从口中轻轻吐出这一个字,粘腻得有些动情。 我耳尖不知是被他吹出来的暖气,还是被那一个字,灼得发烫、胀人,有些难受。 良久,我脱声问道:“你是谁?” “你夫君。”他回答的爽快、干脆,似乎不容反驳。 “我夫君可是西域王,你怕不是弄错了?外面全是他的人,我不追究你之过,趁还没发现,你快走吧!否则到时想走,也走不了。” 我压住内心恐惧,略带天真的语气中藏着一抹威胁。 他不做回应。 半晌,语色藏着丝丝不悦,低声说道:“这是我的地盘,帐外也没有西域王的人,全是我的人,你口中的西域王是我父皇。你的和亲对象,根本就不是西域王!而是我——西域王的儿子,西域的大皇子。” 第4章 花海 我被他说得晕头转向,思绪混乱。 从他的语气中,我并未找到分毫欺骗的意思。 细细回想,我出嫁时,好像确实无人同我提起我要嫁的人是谁?是我自己一直以为,要嫁的人是西域王。 我突然想起,今日西域王身旁空着、无人的位置,难不成是为他准备的?可他作为新郎又为何没来? 他的语气到底是刻意隐藏,还是本就为实? 我实在猜不透,干脆不说话,等着他的反应。 良久,他见我不出声收起万才的不悦,语气略带玩笑说道:“弄了半天,你竟连自己嫁给谁都不知!我该怎么说你才好?也罢,只要是你,无论怎样我都喜欢。” 方才所缓和的耳尖,又因他口无遮拦的话,爆红起来,从耳根子蔓延至脸颊。 太不正常了!一点也不像芸瑾公主。今夜的我,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 接着,他轻轻松开了我,柔声道:“你看看我,转过来好好看看我,好好看着你这辈子相伴余生的夫君,以后可别再认错了。” 我从他口中的“以后”莫名读出几分故人重逢的意味,不过也仅仅一丝。 说实话,我仍是有几分不信他,可他已开口,为了维持我装出的乖巧柔弱形象,我只能妥协。 思着片刻,我缓慢在他怀中转身,借着暗淡几乎不可寻的幽光,看清了他。 他生得俊。专属于西域人的眉尾和眼窝,隆起憧到好处的鼻梁和一张殷红泛着笑意的薄唇。 浑然自带一股西域人的野气,可这野气并非是蛮横,而是一种给人心安的无形野性。 这样一张俊美的脸,才对视几秒,心脏狂跳不止,再度攀爬上灼人的热意。 可这次却直抵心脏,烧得我有些不自然,似要将整个身体烧通。 我偷偷伸出手按住躯体内那颗躁动的心。 “别害怕,安心睡吧!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在异国,最可信、最忠诚的靠山,没人能伤得了你,我会护你一辈子,直至我死!” 他直白的情话,直击我漂泊的灵魂。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我可以信他,可以把他当靠山,可以护我一靠子。 人总是贪心的,总会痴迷于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我心底泛起酸涩,眼尾湿热。 我不承认,我竟为这一句飘渺的话,流下了一辈子不多见的泪。 良久,暗色模糊,我心底里才有些明白,我确实哭了,因他这句话,也因他今夜立下的誓言。 他的话是否为假,我有些不愿去想,毕竟从未吃过糖的人,偶然尝到了它的美好,又怎会舍得将它拒之门外。 我似乎愿意为了他,第一次尝试接受,第一次掀开一身刺,将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外。 我好像听见了心口裂开的声音,像永封的冰湖破裂,虚拟的清脆声像首摇篮曲安抚颠簸的心。 今夜,必将是个安稳夜。 —— 我醒来后,身侧空荡,仿佛昨夜是场梦语。 我怀疑了几秒,否定这个想法,昨夜绝不是一场梦,他去哪了? 在后来的几日,我也未能见到他。 在我再次陷入怀疑时,他出现了。 鹰击长空,幽鸣久绝,他从马背奔下,唇边笑意被风拂得温柔如水,不受控入了我眼。 那一刻,我僵在原处,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只知我所见到的是——唯他,无他。 这感觉只对他有过,像是一秒沦陷。 在我发愣的瞬间,他拥抱住我,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仔细。 西域人魁梧高拔,他也不例外,甚至与旁人站在一处,算是佼佼者,耀眼得很。 我手心一热,他的大掌握住了我,朝我手心里塞东西。 我偏过目光看向手心。 是一朵很特别的花,花蕊泛着魅人的紫色。六片花瓣是罕见的深蓝色。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花朵,美得像绝世舞姬。 “这是图兰朵,只生长在西域,你要收好了。只有一朵,弄丢了就没有了。” 他轻抵我的发丝,说出来的话,像泡在蜜饯里很久。 他只对我说过几句话,可每一句都莫名刻在心上,挠着我发烫。 “喜欢花吗?” “喜欢。”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不自觉回答了他的话。 “很喜欢吗?” “很喜欢。” 两个字反复重复,似在强调什么。 他抱着我,手又紧了几分,好像心情极好。 “西域冬季极寒,看不到花海,你再等等,等到来年开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那。那万里花海延绵,是我最大都诚意。” …… “这朵花,不比寻常,你要好好收着。这是我第一次送花,是为你,也只为你。” 他温柔的声线飘在雪中,余下是一片炽热,将每一片雪花化开、烧开,冒着热气,扭成一股飘向远方。 我的心跳似乎又快了些,准确来说是为他,也只为了他。 —— 这几日,大雪来势愈猛,风裹挟的寒气毒上几分。 我也不愿出去,整日待在帐内。 大皇子命人送了几趟保暖衣物到帐内,他虽日日来看我,但每次来都不超过一柱香。 今日他挟了食盒到我帐中一同晚膳,用过膳后,没说几句话,来了几人将他带走。 他走时,同我解释道,近日雪厚,西域王那边有几座帐篷被雪压垮,他要去看看,明日再来看我。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雪地逐渐失去色泽,被夜色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帐前逐一燃起篝火。 周围的雪褪去夜色施压,被烧得通红。 入夜了,我在外逛了会,回到自己帐中,命人重新换两个新暖炉,随后屏退所有人,坐在铜镜前,从怀中掏出短笛,眼尾温热,看得出神。 “公主,可是想萧嫔了?” 身后毫无征兆响起一道男声,于我熟悉得紧,我被吓一跳,猛然抬眸盯着铜镜中的熟人。 眸底一瞬爬上寒气,“以你的地位,不配提她。” 萧嫔是我母亲,我母亲的妹妹曾嫁入韩家。两年后,因染恶疾离世。 如今算来,我与朝溯实为同宗,多少有些关系在身上。 因母亲入宫为嫔,不便走动,自然就与韩家没多大联系。 “公主难道就不好奇,我是何时来的?又是如何进来的吗?”他不怀好意的问道。 我的确好奇。 “以你那些下作手段,混进来是件难事吗?” “公主还挺会夸人。” “你脸皮可还真厚!”我毫不客气的说道。 第5章 御马 他嗤笑一声,虚伪的皮囊一层又一层,故做客气道:“不敢当!公主未免高看我了,想来找你叙旧,还真不是件易事。” 我透过铜镜洞察他,轻声说道:“你就不怕,你假死的事传到陛下耳朵里,诛你九族!?” 他放肆的笑声刺耳,荡起烛火下诡异的幽光。 “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吗?”他突然厉声道。 一双眸子瞪得似要从眼眶里滚出,着实吓人。 “你是不会在乎,可你博了半辈子的名誉也不在乎了吗?”我将短笛收起,拿起木梳静静梳至发尾,用轻飘飘的眼神和语气落向他。 他别开目光冷哼一声,“韩溯早就死了!公主莫不是忘了?” 听罢,我嗤笑一声,对上他的话:“是啊!韩溯早死了,程姑娘喜欢的韩将军早就死了!” “嘶!” 颈处疼痛蔓延。 “当啷” 木梳滑落撞击地面。 我斜睨双眸,瞟着近在咫尺的扭曲的脸。 “闭嘴!”他用力掐住我的细颈,冲我怒吼道。 我被他死死抵在铜镜上,难以动弹,一时怒气牵制全身。 我冷笑道:“我真替程林姑娘感到——不值!”颈上的力越收越紧,似要扼住我仅有的一点稀薄空气。 我艰难的抓住它们,声音逐渐模糊,直至嘶哑。 尽管如此,我用尽全力,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唯恐他听不清。 他成功被我惹怒。 我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他顺手拔出我的金钗,杀气不可回绝。 眸中亮点愈近,我呼吸停滞。烛光暗淡,不受控闭上双眼。 …… “滴哒”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左眼处,引动我的睫翼。 鼻尖绕过一缕血腥味,我内心咯噔,手脚麻木,缓缓睁开眼。 “滴答” 一滴透亮的血珠滴入左眼,瞬间织出红色的雾纱。离我左眼不远处是尖锐的刀尖。 温热,让人头皮发麻的液体,正顺着刀刃滑向刀尖。 眼前的血珠愈大,快速脱落刀尖。 我别过头,眸中烛火骤失,被衣物挡住。 我转动僵硬的目光回到原处,一只大手巧妙的接住了悬在空中下坠的珠子。 我颈处一松,随后身上一轻。 韩溯被甩开,滚落在地。 接着,我被一道力轻轻托起拥入还附着寒气的怀中。我这才发现后背早已湿透。 不知从哪来的锦帕正笨拙的擦拭左眼凉透的血珠。 透过缝隙,我看清了韩溯的死因——刀刃穿喉,一击毙命,是我从未见过的惨状。 我紧闭双眼,将头狠狠埋入他怀中,眼尾温热,鼻息不稳,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哽咽声,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我语气中藏着一抹连我都不曾察觉的埋怨。 耳畔响起令人安心的声线,:“来给你送花。” 说罢,我手心中被塞入一团软软的东西。 风寒刺骨的天,在西域绝不可能寻到一朵,哪怕一瓣花的影子。 我将手心移至眼前,是一朵用彩线编成的花朵,像极了图兰朵,可处处透着勉强。 我紧紧捏着它,放置心口,少见的动情,口中轻轻飘出几个字,“幸好有你。” 时间似乎静止,我听见了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声, “扑通”,“扑通” 烛火闪动,放出绝美的烟火。 两颗心越来越近。 “什么?”他疑惑的声音轻柔。 我突然有些清醒,这绝不是我能说出的话。莫名的几抹羞愧与气恼,缚住心口,这种感觉奇怪的过分,说不出口。 身体极度不适,我压住这些不适,淡淡道:“能不能放开我?” “不能。”他回答得干脆、坚决,温柔却不曾削减,还露出宠溺的尾巴。 我故作气恼,问道:“为什么?” “有人会害怕。” “我才不会害怕!” 不可否认,那股恐惧仍缠在我身上,还未消退,尤其是在我看到韩溯的模样后,更难掩盖住。 “嗯,你不会害怕……”他停顿了一会,“是我会害怕。”尾音短暂。 我震惊的神色外露。 他说过太多直白的情话,可都不及这一句。 我想过一万种答复,独独没想到是这样一种答复。 心跳声越来越不受控,会不会坏掉?我想。 …… “为什么?”我失声,恍惚问道。 “你怎么这么爱问为什么?”他反问道。 我一时语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性子冷,不喜与旁人说话吗? 看见他,我总会变得很陌生。 “他死了怎么办?” “我会处理好的。” 他知道我指的是韩溯,回答得很轻松。 此事绝不简单! 目前韩溯对西域王还有用,恐怕不是件易事。 但他既动了手,想必也应该想到了对应之策,也无需太过担心。 今夜,他不多见的留下。 十月天寒,冰封的结界暖出一道裂口,伴随情动的清响。 那日后,从未再听见任何人提起韩溯。我不禁感叹,若陈琳没死,是否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悲剧? —— 几月后,我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西域语,大皇子怕我烦闷,带我到马场,教我骑术。 这是我第一次在马背上尝到自由的味道,这种滋味让人沦陷,我迷恋渴望索取更多。 布满寒意的风刺得我脸生疼,他将我拽进怀里,拉扯着身上的衣物,将我俩包裹起来,迫使我的后背紧紧贴在他散着热意的胸膛上。 鼻翼的喘息带动胸腔的起伏感,从我后背传来。 不知是他怀里太热,还是什么原因?我的脸莫名发烫,连风里裹挟的寒气也不能将其扑灭。 我将头探出来,这样的姿势能让我好受些,可惜不到片刻,他伸手将我按进怀里,说道:“别乱动,外面冷……” 我被惊住,一时间没了动作。 他低下头,略微贴着我的耳尖,说了一句西域语。 这是我没学到的,完全不懂。 我本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却早已羞红了脸,连耳尖也在发烫,吐不出一个字。 我偷偷偏过头,想将那只发烫的耳朵藏起来,却意外窥见了他唇边的笑意,像一汪春水被柳拂得点起片片涟漪。 我更加好奇他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磨了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发问:“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何意?” …… 他迟疑了一会,笑道:“夸你漂亮。” 第6章 玉笛 骗人!我知道“漂亮”的语言。 我没揭穿他,反正日后我定然会知晓,也不急于这一时。 等我再次窥向他的薄唇时,虽仍旧带笑,却与方才的全然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西域不同中原,冷得出奇,似乎连带血液也结起霜花。 屋内煤火不断,他怕我冷,特意外出猎得狐皮制成各式保暖的衣物。 我不知他是否对人人都如此上心?总之像他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心动。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变得格外依赖他。 无论什么,我总能在第一时间想到他,我竭力隐藏心中的异样,害怕去面对。 终于在几月的折磨后,我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他。 我并未向他表露心迹,我怕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是我的一厢情愿。 因这份隐瞒,我也尝到了心动带来的一切甜头与苦涩,像一张网缚住我所有的情绪,逃不出,越勒越紧。 —— 某日,那贵女到我帐内。 周围奴婢并未拦她,一脸惶恐,偷偷瞟着我眸底神色的余光,在我和贵女之间来回流转。 那日,只顾看她脸上的神色,并未注意到其它。 今日,我才仔细打量了她。 微卷的发丝大多用彩线编成小辫。 一双眼睛美的不像样,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柔美,像琉璃珠躺在阳光下的一片幻影。 颈上戴着三颗狼牙,以银丝为饰。 身上穿着中原上好的华锦。 她一见到我,脸上又气又恼,眸底蓄着泪珠,一闪一闪,好不可怜,像是被我狠狠欺负了去。 我仍旧疑惑,我从未见过她,她这股怒意从何而来? 她掺杂怒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我看着她,她那双好看的眼死死盯着我。 她说了很多,汉话并不标准,还夹杂着一些西域语。 我竭力去理解这些话究竟是些什么意思?最终却是一知半解。 总结起来,大概是这样一个意思:大皇子对我好,不过是想在将来加倍折辱我,别以为得到他一点好,便可如此的嚣张,她迟早顶替我,我只配一生匍匐在地,像一只狗摇!着尾巴讨好她。大皇子,绝不可能对我动情,他只会恨我,因为他的生母…… 到此,后面她说是我全然不懂,其中还提到了中原。 我猜想大皇子生母余中原应该是有什么关系,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 还是说大皇子生母是中原人?可大皇子的长相与中原男子半点边也不沾,分明是纯正血统。 —— 那日过后,我帐里的人重新换了一批,之前的去哪了?我并不知晓。 想来,应该是此事被他知晓。 对于那位贵女所言,我并不恼,也未将其放在心上。 唯有一点,我人十分笃定——就算死,我也绝不会讨好任何人,天家血脉,历来如此,历代如此! 可笑父皇教育自己儿女的说辞,如今却因窝囊,荡然无存!还不是卑躬屈膝,拿自己女儿平息战火。 我绝不允许自己同他这般懦弱,也不可能向任何人低头! 从贵女脸上读出的气恼,足以证明大皇子对我还是区于旁人,否则也不会引得那贵女,在这么冷的天专门为我跑一趟。 我抱着手炉,望着床边的匣子。 匣子里面放着母亲的短笛,我看了许久,看得出神。 一个想法窜入我脑中,我有些贪心,不安于我与他的现状,或许可以再进步。 几日后,他被西域王唤去。 起初我并不知情,本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却久久不见他影。 最终受不住困意折磨,竟趴在他床睡着了。 熟悉的哭声响起,我本能向后转去——是大皇子! 我藏不住欢喜,向他跑去,才跑出几步,地上粘稠的血泊引起我的注意,我神色一惊,被吓得脸色惨白,僵在原处。 胃里一阵翻滚,我赶忙用袖口捂住口鼻。 目光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向上点点看去,看清来源后,我双腿一软,立马瘫坐在血泊中。 我强忍那股恶心劲,死死盯着他沾满血液的手。 血液从他手上滴落,但却不是他的!是他手上提着的头颅! 我实在忍不住别开眼,狂吐不止。 方才听到的笑声再度响起,我精神紧绷,慢慢看向声源处。 那颗头颅的血眼死死盯着我,发出凄惨的哭声。 突然吹起的风,将她的发丝掀开,那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我越发觉得眼熟,用力眯着眼,想借此看清她的长相。 …… 母亲!是母亲! 我像是抽去了皮骨瘫坐在血泊中,抓着衣袖发疯地撕叫。 “你说过会回来的!瑾儿啊!——我好恨,我真的好恨,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为什么!……” 母亲尖锐的声音刺破我的耳膜。 “你告诉我,为什么?” 语落,母亲的头颅突然冲向我的位置。 母亲! 我猛然惊醒,口中的呢喃声还在耳边,原来是场梦! 我大口喘着粗气,惊出一身冷汗,抬手慢慢抚平起伏的胸口。 惊魂未定,身旁稀薄烛火勾勒出两道人影,我再次一惊。 迅速转过头盯着身旁的人,是大皇子,他何时来的? 透过暗色,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与梦中冰冷的模样重叠。 我内心咯噔,有些后怕。 只是个梦,梦中一切皆为虚象做不得真! 我这般想着,安抚受惊的自己,极力让自己不再回想。 这招果然奏效,不到片刻,我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我再次看向他,注意到他手上拿着我准备的惊喜——母亲的玉笛。 “这是何物?”他出声问我。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是最藏不住心事的。 我羞红脸告诉他,这是父皇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 母亲送给了我,而我想送给他。 四周流动的寒气里还裹挟着丝丝酒味,轻轻飘散在每一个角落,包括我眸底的欢喜。 此刻,我终于读懂了母亲注视短笛,嘴角难掩幸福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指腹反复搓捻短笛。 “哈哈哈……”他脸色一变,突然发笑。 戏谑的笑声染上几分诡异。 雾云般的双眸在微弱的烛火下扑朔迷离,像极了吃人的妖怪。 突如其来的反差感,让我想起方才梦中那一幕。 “嘭——” 短笛的破碎声将我的思绪,强行拉回! 第7章 下毒 清脆的破碎声,狠狠撕扯体内鲜红的心脏。 碎了,碎得一塌糊涂! 是短笛,更是泡在真心里的喜欢。 几乎一瞬,泪珠断开,疯狂滚动。 我狼狈的扑倒在地,揽过所有碎片用力拼凑。 指尖冒出密密麻麻的血珠,瓷白的短笛将其吸食变得妖冶。 泪水将血液化开,冲出一朵朵凄楚的夜花。 “你在妄想什么!” 头顶骤响他的质问声,随之一道蛮力紧紧扣住我的左手,将我用力向上拽。 我重心不稳,扑倒在床沿,一双血手撑住大半个身子。内心的痛苦将指尖的疼痛抹得一干二净。 他不做罢,快步又将我拽起扔向来床榻,欺身而下。 我瞬间恐慌,出力抵制,却抵不过他过分的蛮力。 浓郁的酒气侵袭,呛得我喉咙发紧,精神恍惚,身子一软,没了力气。 “撕拉” 锦衣撕破的声音在耳畔叫嚣,尤为清晰。 我用尽力气拽着我的衣物,保留我最后一丝尊严。 “你还在装什么!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的话刺痛了我,我忍着打转的泪水,拼力挣脱,他更为逼近。 “啪” 突发的事故令我俩双双愣住,我惊谎的双眸同他对焦,暗暗探索他瞬底的怒气。 他面色阴霾,显然是动了怒。 正当我忧心他是否会因此折辱以我时,身上一轻,他竟怒目而去! 这是我未想到的,心中极为庆幸,随后懊悔至极。 方才慌乱中,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何不用劲些? ——你转过来,好好看看我,你这一辈子唯一的夫君。 ——喜欢花吗? ——你不会害怕,是我会害怕。 呵!虚假的谎言总能让人轻易相信。 烛光微弱,直至熄灭,我蜷缩在一角,手心紧握从枕边找到的半块短笛碎片。 血顺着指缝滴拉,我内心的痛可比这痛上千倍万倍,痛到发抖,难以喘息! 时光相融,恍恍惚惚,竟一时间失去意识。 次日,我猛然惊醒,赤足在地上翻找,接近崩溃,帐内被人收拾过,昨日的碎片全然不见。 我看着手心仅有的半块,蹲坐于地,内心像滩死水,散发死气的恶臭。 良久,恨意肆意萌生。 这是我此生犯过最大的错误,亦是这一辈子做过最愚蠢的蠢事! 飞溅的碎片,撞出了不一样的碎裂声,似仍在耳边回响。 震碎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满眼是他的自己! 那日贵女所说的话,在脑中无限回放,不断提醒我自己。 原来字字为真啊!可笑我当时自以为是的自信。 真心这种东西,当真害人,一文不值! 母亲为父皇倾尽所有,最终却只得了一个小小的妃嫔。得不到父皇的关心,更得不到他的爱! —— 自那日后,我被禁足在他这帐中,而他则是换了其它地方。 曾经为我送吃食的人,本是大皇子的贴身侍卫——伊慕。 从我到大皇子身边那一刻起,他每次见到我,眸底都难藏一股子厌恶与不喜。 起初,我以为他本就如此,后来才知晓,他只是对我如此,对其他人倒是热情得很。讲义气,重感情。 我并未得罪过他,这股恨意同那贵女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懒得深究。 如今为我送吃食的人,换成了成了一名中原老妇,她待我极好,就是话少了些。 我猜想许是我俩同为中原人,她挂念故国,心系母族,见我难免伤怀。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她是个哑巴,不过不是天生的。 我托替我寻些会了针线。 绣工是我擅长的东西,在众姐妹当中可谓绝佳,我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上面,又托她将我绣的物什偷偷卖掉。 现下我吃住皆用不到银两,可我不愿一辈子受困此处,我要为我逃走做谋划。 首先,便是银两。 我将换来的银两藏在桌下,耐心等待一个逃走的机会。 本以为不会再有人想起我这个被遗弃的中原公主。 却不曾想,那日有两人踏入我帐内。 我斜睨着来人的模样,一位是曾经羞辱我的贵女,余光刚触碰到另一人身上,冷意顿生。 我别开眼,不愿再看——是大皇子。 他这次来,又是想了什么新方法来折辱我? 我暗暗揣摩这两人的亲系,贵女突然出言打破僵局,说带了一盒中原点心想赠与我尝尝。 她此举令我有些不意外,只怕送点心心是假,想趁机下毒要我命是真! 片刻,我抬眸,审视的目光越过贵女落在他身上,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多想要我死,竟亲自来监督! 大皇子眸中不带任何神色,白得像张纸,我实在看不出什么,便无趣的垂下眼,将手中针线收紧,顺便出言谢绝贵女的“心意”。 “客气什么?”她掀开食盒,取出一块点心,径直向我走来。 “你干什么!”我发出警告声,“滚!”……“唔——” 她掐住我的脸,逼我抬起头,强迫我吃下那块点心。 我心中大惊,未料到她会如此行事。 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明媒正娶的中原公主,她竟如此胆大! 而这一切却是大皇子默许的。 我找准时机将那毒人的点心打落,点心落在我脚边,四分五裂。 我错愕的双眸无意对上大皇子淡然的神色。 “呃呃呃”我失声笑着。 贵女被我尖锐的笑声吓了一跳,竟有一瞬愣住,回神后她抓住地上裂开的点心趁我不备用力塞进我口中,逼我吃下。 香甜的点心抵触我舌尖,令人心悦的甜味此刻成了夺命的绳索! 我从未如此狼狈过,我害怕得用力将指甲扣住她的手。 她吃痛得大叫,用力甩开我。 可我哪能遂她愿,仍旧死死抓着。 空气中涌出一股血腥味,我满意得勾了勾唇,更用力几分。 “啪”,耳朵嗡嗡作响,她的掌狠狠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使我半张脸麻木。 兔子急了会咬人,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我盯着她粹毒的眼神似要将她戳穿,她被我的眼神吓懵,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却被大皇子稳稳扶住。 真是一对“壁人”啊! 我暗自嘲讽,眸底腥红,灌满恨意。 被我吃下的点心狠狠揪着我的心,我只觉浑身无力瘫软卧在榻上,连脸上的痛感也感觉不到,这样的濒死感,让我看到了母亲的虚影。 此身无缘,若有来世,我不愿再入皇室! 一滴悔泪划过,灼伤走过的每一块皮肤。 “走吧,她命不久矣。” 第8章 出逃 解脱了吗? 好像没有!尚未死透,还有一丝意识。 我感受到身旁坐着一人, 我想睁眼,看看究竟是谁?却陷入死寂。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眼尾,我真是疯了!竟看到了那瓦达模糊的轮廓,竟还是忘不掉他,真是无用! 弥留之际,一粒药丸顺着我的口喉咙滑下。 我不甘心!我又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待我! 我用尽余力猛的睁开双眼,纵起身。 “公主!” 我身旁的确坐着一人。 我俩皆是一惊。 是阿婆? 我看着她正欲说什么,突然想起一事,紧紧盯着她的嗓子。 “你!……”不是说不了话吗?最后几字被我咽回肚中,恐戳她痛处。 她看着我,眸底转瞬即逝一抹心虚和惊讶,随后缓缓道:“公主可还有哪不舒服?” “并无。”我回答道。 她不愿提及,我也不再追问。沉默与倾诉的边界,由自己划定,他人无权僭越。 她从怀中掏一方旧帕递给我,我知晓里面是什么,将东西取出后,示意她无事。 “公主好生休息。” “嗯。”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退出帐内,起身将东西藏在桌下。 不够,还是不够。 我看着她换来的首饰,越发焦急。 这虎狼之地,时时都会要了我的命! 我突然想起,方才意识模糊时,似有什么东西滑入肚中,立马不安起来。 可我此时的样子,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难不成是错觉? 贵女逼我吃下的点心,莫非里面的毒不会致死?她只是想在大皇子面前羞辱我一般? 我越发恐惧,整目担惊受怕。 终于,几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得以脱身。 我有太久没有迈开步子,大步奔跑过了,竟有些不适应,险些摔倒。 久违的自由将我灌醉,我疯跑着发泄这几月来所有的不悦。 我看着前方突然逼近的人马,血液仿佛在血管里结成了冰,又在瞬间沸腾。 可笑!当真可笑! 我逃出狼圈,却——入了虎地,被西域王的部下擒住。 西域王将我关入地牢,几日后大皇子将我带出,“就这么想跑?”。 “就这么怕我跑?怎么……怕我回去告状?”,我没给他任何眼神,被他领着锁回了原处。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此地! 看来此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两月后,我再次出逃。 阿婆见我身子弱,送来的食物里添了补药。 我识得其中几味,心中大喜,这本是极好的补药,可药不过多,多了就会成为迷药。 我将其挑出,放在炭火上烘干,碾成粉,趁她不注意悄悄放进了一碗热粥中,诓她吃下。 我看着她,心里有一丝不不忍。 不知我逃走后,她面对的将会是什么?是一顿毒打?又或许,严重些,会因此失去性命。 想到这我心中有片刻犹豫,不过也仅仅片刻。 我承认我心狠,我答应过母亲,我会回去的! 这辈子,是我欠阿婆的,就把我当成一只喂不熟的恶狼吧! 随后我又以烦闷为由,骗她留下同我说说话,她终究心软留了下来。 我耐心等着药效发作。 终于,药劲起效,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穿上她的衣服,极力装扮成她的样子。 我弓着腰,看着铜镜中略微与她相仿的身高,满意地提上食盒,保持这个样子,走到尽头,掀开帐子,学着她的模样与侍卫擦身而过。 手心冒出许多热汗,我小声喘着气,压着狂跳的心脏。 不能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我悄悄顺走一匹马,快速拉住缰绳跃上马背,不停歇奔跑。 身后营帐逐渐缩小,我颇为得意。 蓦地,前方远远瞧见一匹黑马,马背上男子狐裘裹寒,踏雪自生威。停在远处看着我。 我停住马,只觉有些眼熟。 …… 是!……是——大皇子! 我浑身一紧,猛的挥斥缰绳调头,他紧紧追上。 我不敢回头,只盼我的马儿能再快些。可终究敌不过他那骏马,被他亲自抓回! 他竟料到我会在今日出逃,特意在此等候,他怎会知我的意图?我行事向来小心,从未向任何人提前,是碰巧吗?可……这未必过于碰巧。 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难不成,是阿婆? —— 回去后,他派伊慕亲自守着。 他竟这般怕我逃走,倘若不是恨我入骨,断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如今,啊婆已不可再信,我得靠自己。 幸好他并未发现我身上藏着的首饰,我可凭这些另易机会。 可惜我万万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出逃。 —— 半年后,故国传来噩耗。 父皇称臣,成了一个傀儡皇帝。 母亲死于乱军马下!我唯一的亲人已故,没有谁再值得我牵挂。 夜里,我紧握残留下来的碎笛,放在心口处,努力感受母亲仅有的,却没有的温暖。 泪落连珠,双眸被烫得瞧不清烛火。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这张与母亲七八分像的皮囊,拿起木梳,看着镜中的自己,梳起母亲常挽的发式。 梳毕后,我盯着镜中的母亲,露出满意的微笑,顿时快速从头上取下一只金钗,向颈处狠狠戳进去! 热血喷薄,铜镜上溅出绝美的弧线。 我愈发满意,笑得疯傻,随后倒地,感受着血液涌出的快感。 原来这就是人人惧怕的死亡,除了疼点,也没什么特别的。 恍惚间,我看见母亲站在城门上,侧身朝我笑着。 “母亲在等瑾儿吗?” …… “公主!” 我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阿婆正暖着我的手,眼眶红润,“公主何必如此!”她声音沙哑。 我偏过头,躲开她的目光。 “嘶”一阵剧痛从颈处传来,我吃痛得忍不住发出声来。 她吓得站起身,焦急道:“公主切莫乱动!”。 良久,她见我不说话,又坐了回去。 “我曾经也同公主一样,做过这样的傻事,我母亲离世的早,那年……” 她过往的经历勾起了我的兴趣,我侧耳细细听着。 她说,她九岁那年家道中落,出了意外,父母双亡,舅母将她送入宫中,她凭着自幼习得的舞技入了教坊司。 后来,西域来访,瞧上了她们,先帝不好拒绝,便将她们赠给了西域使者。 她便是其中一个。 在抵达西域的当晚,她们被要求献舞,那是所有不幸的源头。 一舞未罢,不知因何惹怒了迦顿公主,竟命人砍去她们的双腿! 本是童言,西域王却当真默许了她。 第9章 阻拦 “后来——” 她在此处顿了顿,将后面的话收回,我愈发好奇后面的故事。 他的嗓子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去哪了?腿又是如何保住的? 这些我都颇为好奇,于是脱声问道:“后来呢?” 她看着粗糙的手心,巧妙避开了话题,“后来难中求生,到此为奴。” 她几个字概括了前半生所有的经历。 我只好识趣作罢。 她再次说道:“人,几载化土,何故要因他人之过作践自己?若亲人尚在,定不愿见到此幕。若为此赴死,亲人痛心,仇人却逍遥快活,如此作,当真甘心吗?” 语尽,我身子一僵,脑中混乱,看着帐顶发愣,连她何时走的都不知晓。 是啊,我的命可比那些乱军尊贵的多! 故国称臣,不过一时之辱。想要我死,我偏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比谁活的都好。 那日过后,我消瘦的身体恢复了不少。 阿婆会在无人时同我说说话,可她再没提起过那日,她所说的故事,我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后来。 从她口中,我得知迦顿公主就是那贵女。 门口亲自守着我的侍卫——伊慕,刀法使的出神入化,是骁勇的阿噜嗞,用我们中原话来说,就是好战的将军。 …… 至此,我满是怨气的眸子,对上伊慕深邃的双瞳,将那只抓着我的手用力甩开,冷冷的看着方才还在我手心未完成的杜鹃绣帕。 “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才憋出这一个字,可我却从中读出太多凄凉的故事,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抹酸涩。 我不再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唇上突然一股蛮力,一只拿着旧帕的手,毫无征兆猛地捂住我的口唇。 稀薄的空气灌满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要杀我! 我脑子里反复重复着这四个字,恐惧如同细密的针,刺穿每一条神经,将我麻痹。 双手被他单手制服,动弹不得。 片刻,那只决定我生死的手有所松动,我顺势抬头用力咬住他的手,却惊奇发现很难用力。 舌尖、口腔里全是旧帕上那股味道。 我瞪大双眼瞅着他,“你要杀我?” “杀你我都嫌脏手!”他松开我的手,定在原处。 我身上再也用不上力,有些摇晃,他反手将我扛起,我吓得叫不出声。 “伊慕”身后穿破一道女声,“你要干什么?” 伊慕从容转身直视来人。 我辨出那人,有些不确定,那声音太过沙哑,一点也不像十六七岁该有的声音。 我用力偏头看见女子颈上耀眼的三颗狼牙,迦顿公主!还真是她。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似即将发生一场不可开交的恶战。 “你要带她去哪?你把她交给父王,我会替你求情,保你性命的!” 伊慕从腰间抽出刀,刀尖上粘腻着一条条血污,闪着血色珠光。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我迅速偏过头,试图避开这股令人发呕的气味。 迦顿看着他,一脸委屈,“你别以为救了她,她就会记得你的好,中原人才是最喂不熟的野狼!” “让开。”他语气里不再有昔日的尊敬,被少见的烦闷和恨意顶替。 迦顿公主再也没忍住泪水,低声说了句西成语,“我不是来杀她的,我来,只是为了——送你们出去!” 她压着哭腔,最后几字紧紧咬在齿间,有太多不甘与气愤。 “不需要!” “王已派人回营,没有我的掩护你出不了此地!” 我感受到伊慕身体紧绷,微微发抖,似不愿相信迦顿。 两人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分明记得伊慕对迦顿从来都是尊敬,断然不会用这样一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伊慕权衡过后,带带着我跟着迦顿,伪装成为她的贴身女奴和护卫,顺利逃出了西域王的阵营。 看着身后,我顿生异感,这是我逃了两次都未曾逃出的地方,今日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大皇子的人亲自带出。 他真的死了吗?他死了为何还要命人将我带走,难道死也不愿放过我,让他的护卫继续折磨我? …… 不对!这里是西域境地,没有人能杀他,除非是西域王……难不成西域王……可他是西域王之子! 究竟是怎样一个由头让西域王动杀心?我实在想不出,身子又疲惫得紧,便不再想此事。 走远后,迦顿告诉伊慕向南方逃,北方有西城王的人。 —— 那日后,伊慕没有带我离开西域。 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不可能离开,可同样他也不让我离开。 他一直以大皇子的命令为借口,将我束缚在此处。 起先我并不同意,可后来,也想通了。 回去,我又能回哪去?皇宫吗?那早就无我的容身之地了! 远嫁的公主又逃了回来,父皇会如何做?再把我送往西域?就算侥幸逃过此劫,中原百姓会如何想? 我也真的成了一个有家不能回的浪子。 某夜我睡得较沉,突然伸进一只手,抓住我裸露在外的小腿,将我整个人抽下榻。 我瞬间清醒,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双眼死死盯着暗影。 他凌乱的发丝缠住整张脸,又是在夜里,四周无光,两道前后不一的呼吸声在沉寂的夜中更显急促。 片刻,轻轻的哭声传入我耳,我诧异盯着他,越发觉得这人熟悉的紧,躬下身定睛一看是伊慕。 他身上的酒气倾泻。 呵!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喝酒。喝酒便罢了,竟跑到我这发酒疯! 我有些气愤,将脚用力抽回,重新回到榻上躺下。斜睨眼默默观察他。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将头埋进掌心,时不时传来哭泣声,“你真是个祸害,若没有你,大皇子也不会死!” 他轻声说着西城语,我全部都能听懂。本就不悦的心情,将心绪烧得更旺。 我直起身冷冷看着他说:“与我有何干系,他自己不惜命,老天收了他,也怪不得旁人!” 他被我的话激怒,突然纵起身,一张狰狞的脸窜到我眼前,离我很近,我并未退缩半步,仍旧恶眼狠瞪着他。 他突然狂笑,一字一句重复我的话,“与你有何干系!……要不是为救你母亲,他怎会孤身一人?怎会惨死在自己人手中?他可是西域,人人尊敬的皇子啊!……王的亲骨肉!” 第10章 真相 他接近崩溃的声音刺痛了我,但更让我疑惑的则是那句——为救我母亲? 母亲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吗?正想着,又一个疑问跻身脑中。 在此之前,那瓦达从未去过中原。后宫妃嫔如此多,他第一次入皇城,又怎知哪位是位我母亲?若非提前询问过…… 思绪愈发凌乱,一时间难以理清。 我拽着他颈处的衣服问道:“什么意思?你告诉我究竟是的意思?” 他推开我的手,哽咽的笑声从喉咙里喷薄而出,“他待所有人都好的无可挑剔,却唯独对自己那么决断,那么狠!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你一人给毁了!” “什么意思……”他重复我的话,笑声钝停,加上几分狠绝,“你配知道吗?” 语落,他突然扑过来,将我扑倒,双手隐忍着缠上我的脖颈,我吓得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命丧他手。 他粗犷的喘息声紧紧贴着我的双耳,还掺杂很重的酒气。 良久,他压住情绪起身坐在回地下,抽出腰间的刀。 雪亮的光影从我眼前游过。 他用袖口仔细的擦试刀,悠悠说道:“有时我真想用这刀,取了你的性命……” 他停顿了一会,“可我答应过大皇子,要护你周全,我不可背弃诺言!……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旧帕,里面似乎包着些什么。 “这是大皇子送我的,他说男子汉不会轻易掉任何一滴眼泪。” 他抬起旧帕放在鼻尖,用力嗅着,随后慢慢摊开旧帕,“我把他最爱惜的东西放在里面。” 我看不清是什么,便起身走到他身旁,定睛一看,瞬间红了眼,里面包着的东西,竟是母亲的短笛——大皇子最爱惜的东西! 我崩溃的跪坐在地上,泪落如雨,从颈上扯下另外半块碎笛。 我将它做成项链,时时戴着从未拿下来过。 我捧着它,轻轻对上伊慕手心里残缺,却被修复得差不多的另外半块碎笛。 心中太多苦涩倒灌。 “他命我带你逃离后,找一处花海做他的墓地,将这碎笛融入他的墓地。知道为什么吗?”伊慕突然抛了个问题给我。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只因你喜欢花!”他苦涩的哭声染上冰霜,“他想只想离你更近些……这些他都不让我说,不让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说恨他!” 他愈发激动。 “他为护你,刻意同你保持距离,迦顿对你下毒,他偷偷跑去看你,还替你解了毒,他的母亲可是被中原人所害!中原人奸诈、阴险,他凭什么还对你这么好!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些我从不知道的真相,同时涌入,似要将我淹没让我呼吸困难。 原来那日并非梦中虚幻,真的是他! 我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一个我恨了五年的人,抛开皮,里面竟是一颗始终如一、炽热的心脏! 我心痛难忍,抽咽地提着嘶哑的喉咙命令道:“我不信!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字字带刺,“他怕你郁闷让杜婆陪着你,照顾你——” “别再说了!”我怒吼一声。 “他的母亲可是被中原人所害!"伊慕转动死气的血眸,声音压过我的尾音。 我脑海中突然闪出迦顿公主那半句话,顿时懂了那日迦顿公主所说的“大皇子恨我才对”是什么意思。 我呆呆愣住不知所措。 “中原人奸诈,他凭什么还对你这么好!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从未触及的真相,一次性同时涌入将我淹没,快要溺死。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他的话。 良久,我看着伊慕手心里的碎笛,想将其拿回.指尖刚触碰,他却极其厌恶的快速避开我,将碎笛护在怀中,精神疯颠,口中呓语,“我发过誓的,不会告诉她的……对不起!我发过誓的!” “可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也会痛!对不起。” 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我根本不敢去想他孤身一人、背腹受敌,唯一能护他的人却跑来护我! 也该有多痛,被至亲之人所杀,那么冷的夜,他冰冷的尸体又有多少饿狼残食。 父皇说我性子冷,除了母亲谁也不在意。 可谁又知,生在皇家多情未必是好事,他的出现化了我周身冰泠。 我并非喜欢花,只是心动于送花的那个人。倘若我不曾出现过,他仍是西域人敬仰的皇子,风光无限的少年郎。 是我错了,是我亲手害死了他! 若能重新选择,我抵死也不愿做和亲公主,不愿遇见他,更不愿喜欢上他。 可一切都回不来了! 他死了,死在了最爱我的那年。 —— 次日,啊婆叫醒了我,我的指尖顺着眼尾干涸的泪痕轻轻划下,很痛,却比不上我胸口处传来的紧塞感。 伊慕走了,谁也不知他去哪了。 他最终还是将碎笛还给了我,同时还有一封信,信中第一句话是称赞大皇子的,随后便是大皇子为我做的所有事。 他说我每次出逃大皇子都和道,我第一次出逃时他有意放我走,却没想到会被西城王的人发现,他费了好大劲,才在西域王手里保住我。 大皇子知道我还是会逃,便常常偷偷跑到西域王军队附近守着,防止我又误入禁地。 幸好那日撞见了逃跑的我,他身后是西域王密密养着的精兵,若非如此,我早已命丧此地。 我没想到那条我以为翻过,就能回家的山丘,竟是狼圈。 回去后,他想了很多方法将我送走,却无一可行,没办法,只得将我囚禁。 故国称臣,母亲身死。他怕我受不住打击寻结见,特意告知杜婆同我多说说话。 母亲也并非死于乱军。攻城前,大皇子早已托人将母亲带出,回西域后,将她安置在西域某个部落。 本想安排我们相认,却不知被谁告了密。 西域王指责他心存异心,对王不忠,要赶尽杀绝。 他为护母亲周全,被西域王追上,亲眼看着母亲单薄的身体被箭翼射穿,倒在眼前。 若非为了救母亲,他本可全身而退,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到此,我不再有看下去的勇气,我将信与碎笛仔细收起。 几月后,不知从哪传来了伊慕的死讯。 我忙跑去看他们抬回来的尸首,的确是伊慕。 我猜想过他离开的原因,结果同我想的如出一辙。 他的死,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曾向大皇子起过誓,不会把所有事告知我,可却因醉酒吐露出了太多,最终干脆全部告知。 他是个守诺忠义的人,这一点我在清楚不过,他既答应大皇子护我一生,又答应将真相永远烂在肚子里。 可最终却失信了,他内心矛盾,便只得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敬佩他的忠,却鄙夷他的懦。 他用死亡偿还违背的诺言,却也因此违背了另一条诺言。 伊慕离世后,阿婆同我说起大皇子,此刻我才知晓,我多年前阿婆所说的“后来”是怎样一个后来。 后来大皇子以亲自惩戒中原人为由,将她们带回自己的阵营。 表面上,大皇子念母心切,见中原人一时生怒,将其全部处死,实则是将她们悄悄放了。 她说大皇子对生母死亡这件事看的很开,也不全是中原人的错。 我问阿婆她为何不愿离去?她只谈谈说道,她的心已经回不去了,她晦涩的眸底映出一片儿时的苦楚,我便不再多问。 烛火在我眼中轻轻跳跃,我似乎又见到了西域的大皇子——那瓦达。 父皇说我生性凉薄,却不知我也曾笑面春风,期待飞鸟每一次的振翼。 生在皇室,感情是件稀罕物,都得藏得紧紧的。 久而久之,便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本就如此,本该如此! 我将玉笛戴在心间,自此,西域再冷的天也不能将我冰封,心口处永恒的赤热一直陪我走到暮年。 暮年某夜,我睡意朦胧,耳旁响起熟悉的柔声: “大庆六年,新皇登基,一举西域,大胜!普天同庆,改国号为永历。” …… 你说过,会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肯定会喜欢那,那是你最大的诚意。 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直到我死那一刻,就像你曾说的“我会护你一辈,直到我死!” 图蓝朵的花语是——始终如一 “你从未离开过我对吗?” 那时马背上你的断言,我如今懂了。 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只是我不知罢了。 在我的不知情下,你爱了我三年,而我却仅仅喜欢你了三个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