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飞鹏烤好的鱼已被挑去了鱼刺,摆好了盘。
小西随意坐下来,挑了块鱼肉下肚,不禁赞道:“飞鹏的手艺真不错!”狼吞虎咽了几口,又问,“灵兄,有没有酒?”
灵墨辰叫人送上了一壶酒,一边斟酒一边道:“绿酒初尝人易醉,你若是没有酒量,就少喝点,在下可不想只听一半故事。”
小西尝了一口这碧绿的液体,入嘴微甜,有些气泡在舌尖跳跃,喝起来像是绿色的气泡水,就这么点度数还是喝不倒她的。又再喝了几大口。
侍女又上了几个菜,小西一边吃菜,一边饮酒,不一会儿,酒壶已见底了。
小西将手中的琉璃杯向前递去,指尖因酒意微微发颤:“灵兄,这一杯我敬你。”
灵墨辰接过酒杯,淡淡道:“你喝多了,少喝点。”
“这酒跟汽水一样,我可没喝多。” 小西靠到身后的软垫上,眼神飘忽地望着天空。
"灵兄,"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我是真的想谢谢你。"
灵墨辰挑眉:"谢我什么?"
"谢你……"小西眨了眨眼,笑道,"当然是谢你救我一命,若不是灵兄给的南海鲛珠,我恐怕早就淹死在海里了。"
灵墨辰眸光微动,指尖轻轻摩挲着琉璃杯沿。
"一颗鲛珠而已。"他语气平淡,却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你倒记得清楚。"
小西看了看窗外碧蓝的海面,唇角微扬:"当然记得。那日风浪滔天,我沉在海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睁开眼时,看见灵兄托着我,白□□在海上,像月光一样。"
灵墨辰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那时明明已经昏迷,如何看得见?"
小西侧过头,冲他顽皮一笑:"我装的。"
"……"
"骗你的。"她眨了眨眼,"其实是真的快要窒息了,也是真的没想到灵兄会跳下来救我。"
海风拂过,灵墨辰的银发微微扬起,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低声道:"若我没跳下去呢?"
小西右手搭上灵墨辰的肩膀,顽黠一笑:"那灵兄如何能知道自己在荒岛上是多么的废物啊,多可惜。"
灵墨辰轻哼一声,却并未躲开她的触碰。
小西收回手,忽然正色道:"不过,若真有下次——"
"没有下次。"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小西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他下一句话勾起了兴致。
"不知在下还能否听到你的故事?"灵墨辰淡淡开口,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
远处的海鸥掠过浪尖,鸣叫声随风飘散。
“咳咳……当然可以,”小西尴尬的咳了咳,整个人窝在软椅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从前,我也喜欢过一个男子……"
灵墨辰眉梢微动,却未出声。
"可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她顿了顿,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气得再不肯见他一面。"
"后来呢?"
"后来?"小西眨了眨眼,嗓音微哑,"他发誓说,要变成一颗明星,让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看见他。"
灵墨辰抬眸望向天际,淡淡道:"所以,你看着那天边的星星,是在想着他?"
小西点了点头,目光飘远:"我们两家家世悬殊,其实真要在一起,难如登天。"她轻叹一声,"那时我俩开玩笑,说我们就像天上那两颗星,看着近,实则隔着千万里。"
她忽然笑了一下,眼底却无笑意:"而现在,我大概真的变成了一颗星星吧。"
灵墨辰皱眉:"此话怎讲?"
小西侧过头,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灵兄,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人能从一个世界,去到另一个世界?"
灵墨辰眸光一沉,未答。
"我叫林小西,"她嗓音低了几分,"我不是真正的玄玥公主。"
"……这个你已经说过许多遍。"
"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她轻轻摊开手,像是在展示一个荒谬的秘密,"为什么会到这儿,怎么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但真正的玄玥公主,或许……也去了我的世界。"
灵墨辰沉默良久,忽然道:"或许有一个人和你一样。"
小西猛地坐直,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谁?"
灵墨辰侧过身,银发垂落,遮住了他半张脸:"我三哥。"
"七岁那年,他带我打猎,为了救我,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他嗓音低沉,像是陷入回忆,"昏了几日,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他告诉我,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灵墨辰顿了顿,"一个……非常''文明''的世界。"
小西瞳孔微缩,心跳骤然加快——难道,这世上除了龙泽岩,还有和她一样的穿越者?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拽住灵墨辰的袖子:"带我去见他!"
灵墨辰侧眸看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当然可以。"
海风拂过,吹散了她鬓边的碎发。小西望着他,忽然觉得,这陌生的世界,似乎也没那么孤独了。
绿酒本是无碍之物,只是不能见风。林小西得知此间竟还有同类,一时欣喜若狂,提着裙摆便往甲板上奔去。
海风迎面扑来,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身下已是硬实的木板床。
小西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依山而建的木屋,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榻,桌上摆着套莹润如玉的茶具。她喉间干渴,自顾倒了杯清水饮下,推门而出——
万丈悬崖扑面而来。
木屋竟悬在云海之巅。崖边几株古松斜插而出,三五白耳猕猴蹲在枝头啃食野果。举目远眺,千山叠嶂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风拂动的水墨长卷。
"这是……"小西掐了把脸颊,疼得倒抽冷气。不是梦。
"醒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西回头,见一位白衣老者负手而立,银须垂胸,左手挎着竹篮,右手捋须而笑,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老神仙!"小西疾步上前,又惊又喜,"这是哪儿?我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老者摇头笑道:"老朽不过山野闲人,当不得''神仙''二字。"他指了指竹篮里的野果,"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小西接过一枚朱红色的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她眼睛一亮:"好吃!"
老者捋须微笑:"比起你这异世游魂,老朽倒算不得稀奇了。"
小西猛地抬头:"您知道我是穿越者?"
老者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愿拜师?"
小西怔了怔,随即毫不犹豫地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林小西,拜见师父!"
老者哈哈大笑,伸手扶她起来:"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关门弟子。"
自此,小西便在这云海之巅住了下来。
白日里,老者教她辨识药草,传授医术。
他带她攀崖采药,教她如何从万千草木中分辨出最珍贵的灵药,如何以药性相生相克之理调配药方。
小西学得极快,不过半月,便已能独自炼制简单的丹药。
"师父,这株紫灵芝为什么要配雪莲?"小西蹲在崖边,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泛着淡淡紫光的灵芝。
老者捋须笑道:"紫灵芝性烈,雪莲性寒,二者相合,可中和药性,炼成''紫雪丹'',能解百毒。"
小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灵芝收入竹篓。
夜里,老者却总在她入梦时传授心法。
最奇的是,每当她随师父乘青鸟遨游云端,那些晦涩难懂的口诀便如清泉般自然流淌进她的脑海,醒来时竟一字不差地记得。
"师父,为什么要在梦里修行?"某日清晨,小西忍不住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世间修行,本就有形与无形之分。白日习武,夜间修心,方能内外兼修。"
小西似懂非懂,但仍认真记下。
夕阳西沉,霞光染透云海,将整座孤峰镀上一层金红。林小西盘坐在崖边青石上,指尖捏着一根银针,在余晖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师父,这针……真的能当暗器用?"她狐疑地翻转手腕,针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细不可察的银线。
白衣老者负手而立,银须随风轻拂,眼中含笑:"针虽细,却能破万钧之势。你且看——"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振,三枚银针倏然射出!
"嗖!嗖!嗖!"
针影如电,瞬息穿透三片飘落的松针,钉入十丈外的古松树干,针尾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小西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比弓箭还快!"
老者捋须笑道:"此针名为''醉仙'',取''仙人饮醉,步履飘摇''之意。针出如风,敌未觉,已中招。"
小西跃跃欲试,学着师父的样子甩出一针——
"啪!"银针软绵绵地掉在脚边。
"……"
老者哈哈大笑:"针非蛮力可驭,需以巧劲。"他拾起银针,指尖一弹,"看好了——腕松如柳,指紧如铁,气贯针尖!"
银针破空而出,"夺"地钉入树皮!
小西不服输,咬牙又试。一次、两次、三次……针影纷飞,却总差之毫厘。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暮色渐深,山风转凉。远处云海翻涌,如浪涛拍岸,白耳猕猴早已归巢,只剩几只夜枭在古松上咕咕低鸣。
"歇会儿吧。"老者递来一竹筒山泉。
小西摇头,抹了把汗:"再试一次!"
她闭目凝神,回忆师父的动作——松腕、紧指、凝气……倏然睁眼,银针脱手!"嗖——铮!"
针尖深深楔入树干,针尾金蚕丝在月光下莹莹发亮。
"订上啦!"小西雀跃跳起,却因力竭踉跄了一下。
老者扶住她,眼中欣慰与狡黠交织:"不错。但力度不够,还需多加练习。"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碧玉小瓶,"此乃''梦蝶散'',将之淬在针上,中者如坠幻境,任你摆布。"
小西接过药瓶,眼睛忽地一亮,俏皮地眨了眨:"师父,这银针如此精巧,想必年轻时订过不少人吧?"
老者银须微颤,故作严肃地捋了捋胡子:"医者仁心,此针自然只救人不伤人……"顿了顿,又小声嘀咕,"除非对方不讲道理。"
小西抿嘴轻笑,眉眼弯成了月牙,笑声如清泉叮咚,在云海间荡开。
孤山之巅,日轮碾过天穹,不知几度将白昼焚作灰烬,又几度从暮色深渊中重生。
小西捏着那枚终于钉入石壁的银针,指尖因反复练习而微微发颤,却掩不住满心的欢喜。
她小心翼翼地将针尾的金蚕丝收回,针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梦蝶散"淬炼后的痕迹。
"师父!我练成了!"她转身朝木屋跑去,衣袂掠过夜露未干的草丛,惊起几只萤火虫,点点绿光在她身后浮动如星。
木屋的门虚掩着,往常这个时候,师父总会在灯下煮一壶松针茶等她。
可此刻,屋内只有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火苗在穿堂风中挣扎跳动,将空荡荡的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
"师父?"
桌上的白玉茶盏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她指尖发凉,慢慢展开——
"小西:
醉仙针既成,今日允你出师下山。
柜中有《九转灵枢经》与淬药方,山后寒潭可助你易容术大成。
记住:悬壶济世,银针救人亦可杀人,慎之慎之。
——师字"
羊皮卷边缘画着蜿蜒的山路,墨迹渗入皮质,像是被水渍晕染过。小西猛地攥紧地图,纸页发出脆响。
窗外忽然传来扑簌簌的振翅声,一只青鸟掠过月轮,转瞬消失在云海里。
她冲出门去,崖边古松上挂着一只竹篮,篮中堆满朱红色的山果,个个饱满如初——分明是今晨新摘的。
"师父……"她抓起一颗果子狠狠咬下,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却尝出一丝苦涩,"以后又是我一个人了……"
潭水在月光下像一块墨玉。小西跪坐在岸边,水中倒影晃动,逐渐清晰,露出一张陌生的清丽容颜——这是小西给自己易容之后的脸,与原本的自己略有些相似,但跟希玄玥的绝世容颜比起来,却太过普通。
第二日,小西换了身男子装扮,循着地图越过三道山涧。
踏出结界那刻,天地骤然颠倒。
"砰!"
她重重摔在一处残破的屋瓦上。举目四望,昏黄天幕下饿殍遍野,连阳光都似被尘土滤去了生机。远处传来马蹄声与哭喊,风中夹杂着血腥味。
"这又是什么地方啊……"她揉着肩膀苦笑,忽然摸到怀中硬物——那卷羊皮地图竟化作了一块温润玉佩,正面刻着"悬壶"二字,背面是道蜿蜒的山水纹。
小西指尖轻轻抚过玉佩冰凉的纹路,这纹路与羊皮地图上山川的走势一模一样。
她心头猛然一颤,过往的片段如走马灯般闪过:青鸟振翅时掠过的金色云霞,梦中修行时周身浮动的青色光点,还有师父那永远纤尘不染的白衣……
这些细碎的线索,此刻都化作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原来师父,从来就不是凡尘中人。
小西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得仙师垂青。也不知命运将她带来这方天地,究竟要经历怎样的因果。
她仰头望天,云卷云舒间,心中渐渐笃定——无论如何,这条路,她定要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