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小西被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惊醒。
借着残火微光,她看见良辰蜷缩在茅屋角落,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手指死死攥着衣襟。
"良辰!"小西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半抱在怀里。
触手处尽是冷汗浸透的衣衫,良辰的身子在她臂弯里不住颤抖。
白毛不知何时已醒,斜倚在墙边,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眯起赤瞳打量片刻,淡淡道:"惊云的情蛊反噬了。"
小西心头一紧。
想起之前在逃跑的途中,良辰为护她周全,确实曾与那些黑色蛊虫擦身而过。
念及此,她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三分。
"怎么解?"她抬头逼视白毛。
白毛忽地勾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情蛊不伤性命,不过是新宿主适应时难免要受些苦楚。熬过去便好了。"
"我问的是解法!"白毛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小西。
此人如此冷漠无情,仿佛忘记了,就在几个时辰前,良辰还背着他从崖上下来,如今他却这样事不关己,连半点关切之意都没有。
"无解。除非……"白毛唇角弧度更深,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他对谁动了情。"
"公子……"良辰突然握住小西的手,挤出一丝笑纹,"别担心,我没事。"
小西只觉喉头一哽。
这两年朝夕相处,她早将良辰视作至亲。虽知自己并非真正的希玄玥,可这份主仆情谊却是真真切切。若良辰真对谁动了心……
"良辰。"小西将良辰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声音不觉柔了三分。
若她真能觅得良人,总好过跟着她这冒牌公主颠沛流离。
月光从茅草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西望着良辰渐渐平稳的呼吸,心中稍安。
一夜无语。
第二天早,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时,小西便醒了。
她将水囊塞进行囊,头也不抬地对白毛说:"天亮了,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白毛正倚在树干上把玩一片树叶,闻言手指一顿,树叶无声飘落。
"哦?"他抬起那双赤色的眼睛,"这么急着甩开我?"
"你本就是个累赘。"小西系紧行囊,声音冷硬,"更何况你身上麻烦不少,我们没必要跟着你冒险。"
良辰正在收拾篝火余烬,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公子,我们不能丢下他!"
小西动作一滞,缓缓转身:"良辰?"
良辰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手指绞着衣角:"我……我觉得他不是坏人。这一路多亏他指点,我们才能避开虫潮……"
"良辰!"小西打断她,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毛突然轻笑一声:"没想到我的魅力如此之大,竟让一个男子也对我钟情。"
小西猛地瞪向他,眼中燃起怒火:"你闭嘴!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男子不感兴趣。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良辰,"情蛊这东西,向来喜欢找最意想不到的对象。"
良辰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公子,我只是觉得他……他……"
"他什么?"
"他很特别。"良辰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小西从未见过的光彩,"我想……我想跟着他。"
良辰的直白和胆大是小西万万没想到的,这情蛊看来真的祸害不小。让两年来形影不离的良辰,竟然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男人就要离开她。
白毛脸上的戏谑也消失了,他皱眉看着良辰:"你是认真的?"
良辰坚定地点头,眼中满是痴迷。
这就是情蛊的力量吗?能让一个理智冷静的人变得如此陌生?小西心中一凛。
"好,良辰,我尊重你的选择。"小西深吸一口气,转向白毛,眼中寒光凛冽,"但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对良辰怎么样,我不会饶过你。"
白毛挑了挑眉:"我可没说要带着他。"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小西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没看到她现在什么样子吗?都是因为你她才变成这样!你必须带着她!"
林间一时寂静,只有早起的鸟雀在枝头啁啾。
“若是你与我们一同走,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白毛盯着小西看了许久,忽然正色道。
“我当然要一起的,我怎么可能丢下她!”小西脱口而出。
说完后,自己先愣住了。可是,她还怎么去灵国呢?
算了,先安顿好良辰再说,等出了山,找个客栈,想办法给龙泽岩写一封书信,也不知他能不能收得到。
三人重新上路后,气氛变得诡异而沉默。
良辰走在中间,却总是有意无意靠近白毛;小西则像只警惕的母豹,时刻盯着白毛的一举一动。
中午休息时,小西将干粮递给良辰,却发现她偷偷将最好的那块肉干塞给了白毛。
白毛接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小西一眼,故意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小西猛地站起身,走到溪边掬水洗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身后传来脚步声,小西迅速抹去脸上的水珠。
"担心她?"白毛的声音近在咫尺。
小西回头,看着白毛,恳切道:“如果这个蛊解不了,你能娶了她吗?”
白毛的唇角抽了抽,道:“在下在族中,虽离经叛道,但娶个男子,在下还是做不到的。”
小西咬咬牙,默了片刻,低声道:“如果她是女子呢。”
白毛赤瞳闪过一丝了然,似笑非笑道:“钟情于在下的女子千千万,难道我全都要娶了吗?”
"你!"小西眼中怒火燃起,"那你就离她远点!"
接下来的路程,小西刻意走在良辰和白毛之间,不给他们任何独处的机会。
每当良辰想跟白毛说话,小西就会找借口打断。
白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并不拆穿。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一处山洞过夜。
小西主动承担了守夜的职责,实则是不敢入睡——她害怕一闭眼,良辰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洞壁上摇曳的影子。
小西抱着膝盖,目光在熟睡的良辰和白毛之间来回游移。
白毛忽然睁开眼睛,直直对上她的视线:"睡不着?"
小西没有回答,只是更加握紧了藏在袖中的辣椒面。
白毛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放心,在下对被蛊虫操控的感情没兴趣。"
“那就想办法帮她解了蛊,”小西压低声音,眼前又浮现惊云死后被蛊虫啃噬殆尽的惨状,“她可是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她,我是不可能对你施以援手的。”
小西的坦诚让白毛轻笑出声:“放心,情蛊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但她动情的对象是你,这就太可怕了!” 小西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白毛挑眉:“这里就在下一个男子,莫非你觉得她该对你动情才不可怕?”
小西顿时语塞,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此处离东海之滨不远了,”白毛突然话锋一转,“姑娘先前用的烟雾弹,可否借在下一观?”
“你要做什么?” 小西条件反射按住袖袋。
“改良成穿云箭。” 白毛指尖轻点地面,画出个烟花升空的轨迹,"难道姑娘甘愿困死在这荒山?"
月光从洞顶裂隙漏进来,照见小西咬得发白的唇。
半晌,一枚乌木所制的圆筒滚到白毛脚边。
白毛就着火光拆解起来,修长的手指灵活得像在拨弄琴弦。
过半盏茶时间,原本的烟雾弹已被改造成精巧的竹哨箭。
当他将改良后的信号箭射向夜空时,一道赤色流光破开夜幕,在云层中炸开。
小西瞳孔微缩,心中暗惊:此人竟能发现这山洞中的硝石,果然不简单。
“我们生死相托这么久,”白毛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温和几分,“在下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犹豫该报哪个名字。
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在下灵墨辰。"
"你是灵国人?"小西眼睛一亮。
灵墨辰微微颔首。
"我叫林小西。"她终是下定决心,又指了指熟睡的良辰,"她叫良辰,你已经知道了。"
又道:“灵兄此番是准备回灵国吗?”
“正是。”
"巧了,"小西唇角微扬,"我们也要去灵国。"
约莫半刻钟后,山间响起整齐的马蹄声。
数名黑衣人举着火把列队而来,动作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灵墨辰淡淡摆手,接过其中一人递上的青玉药瓶,倒出一粒赤红如血的药丸服下。
不多时,众人已来到了海边。
晨光微熹中,小西看到,无垠的墨色海面上,静静停泊着一艘黑帆大船,桅杆上悬挂一面兽首图案的旗帜。
此刻,正是日出之际,海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如赤色玉盘冉冉升起,满天满海皆是绯色朝霞,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华光艳影中,绮丽绝伦。
而在那一片壮色之中,还有许多海鸟,或高空飞翔,或低空翩跹,或掠海而过。
那灵巧敏捷的姿态,那清脆悦耳的啼鸣,将那日出的丽景衬托的更加鲜活热闹。
半晌后,她才从眼前的壮景中回过神来。
转身之际,看到灵墨辰面带微笑望着自己,朝霞艳光映在他的脸上,就连头发上也笼罩着一层艳丽。
小西不由得又是一怔,眼前这个人,像沐浴在微光之中似的,浑身上下竟然散发出一股超然脱俗的气质。
仿佛先前那个阴险卑劣的人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