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晟·空间”那晚之后,黎晟帆的名字和他的“蓝鸟”,便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悦的生活里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那枚暖橙色的金属蓝鸟书签,被她放在随身携带的乐谱夹里,每次翻开都能看见,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无声地提醒着那位画家长久的等待。
林悦的生活节奏骤然加快。
《重生》的巨大成功带来了连锁反应:独立演奏的邀约纷至沓来,唱片公司表达了兴趣,甚至有几所音乐学院发来了客座讲座的邀请。
她依然保留着音乐厅调音师的工作,这是她的根,也是陆远理解的、她需要的一份“接地气”的踏实感。
陆远成了她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引路人,帮她筛选邀约,陪她练习新曲目,两人在音乐厅后台、在陆远的工作室、在深夜的路边小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一种超越合作伙伴的亲密感在默契的琴声与眼神交流中悄然生长。
然而,这份忙碌和新生中,总有一丝阴影挥之不去——关于黎晟帆,更关于他寻找的那个“特定的人”。
黎晟帆的联系变得频繁起来。
起初是让助手小陈送来一些新画的照片,附言总是简单的一句“请林小姐指正”。
渐渐地,他开始亲自给林悦发信息,内容依然克制有礼,多是询问她对某幅画色彩运用的感受,或是探讨音乐与视觉艺术通感的可能性。
但林悦敏锐地察觉到,字里行间总有一种难以按捺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会不经意地问起:“林小姐的朋友圈似乎很精彩,不知平时与哪些朋友交流艺术?”
或是:“听闻林小姐曾在城西生活过?那地方变化很大。”
直到一次,陆远带林悦参观黎晟帆位于城市边缘、由旧厂房改造的巨大画室兼仓库。这里比“晟·空间”更私人,也更……触目惊心。
空气中松节油的味道浓烈得呛人,画布堆积如山,完成的、未完成的,风格更加狂放不羁。
而在仓库最深处,一个相对整洁的角落,林悦看到了让她心头巨震的一幕——
那里像一个小小的神龛。
墙上贴满了各种泛黄的剪报、模糊的打印照片,主角都是一个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如小鹿的女孩。
照片上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简单的白裙子,背景多是公园、画室或者某个老式小区的门口。
最让林悦窒息的是,在女孩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挂着一个吊坠!
虽然照片模糊,但那独特的轮廓——一个缠绕的、仿佛由音符变形而来的抽象小鸟形状——与她颈间陆远所赠的音符吊坠,
以及黎晟帆画中无处不在的“蓝鸟”符号,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女孩的吊坠,似乎更小巧,材质也像是普通的金属或陶瓷。
神龛的桌子上,散落着许多画稿,无一例外都画着那只暖橙色的蓝鸟,形态各异,却都带着一种哀伤的、寻觅的神韵。
还有一本摊开的旧素描本,上面是无数张同一个女孩的速写——正是照片上的女孩。
笔触从早期的青涩笨拙到后期的深情入骨,记录着一个少年画家眼中最璀璨的光。素描本旁边,放着一个陈旧的、漆皮剥落的蓝色发卡。
林悦感到一阵眩晕,手指死死攥住了自己颈间的音符吊坠。是她!许稚弦!她最好的朋友,那个像夏日阳光一样温暖、却又像早春樱花般脆弱的女孩!
“这是……”林悦的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来。
黎晟帆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裸的、近乎偏执的急切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
“她叫许稚弦。”黎晟帆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车祸之后,我跌进地狱,是她把我一点点拉出来。我发誓要找到她,用我的一切!”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悦颈间的项链,“林小姐,你的项链……很特别。你认识她,对不对?你一定认识她!告诉我,她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伸手似乎想抓住林悦的胳膊。
陆远一个箭步上前,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黎晟帆,沉声道:“晟帆,冷静点!你吓到她了。”
黎晟帆猛地回过神,看着林悦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痛苦?
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眼中的狂热迅速被一种更深的恐慌和绝望覆盖。
“对不起……我……”他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铁架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我只是……找了太久……太久了……每一次希望,都变成更深的失望……你的项链……那形状……”
林悦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思念和等待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男人,看着神龛上稚弦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的笑脸。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挚友的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稚弦苍白的脸、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强颜欢笑说
“小悦,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时眼里的泪光、还有她弥留之际,将那个和她戴了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一号的“蓝鸟”吊坠(那是她们高中毕业旅行时一起买的廉价小玩意儿)塞进林悦手里,虚弱地说“这个……有太阳的味道……替我……留着”……
“我……”林悦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她不能在这里说。
不能在黎晟帆如此崩溃的状态下,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摧毁他最后赖以生存的幻想。
她承受不住那后果。“我……只是觉得眼熟。”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避开了黎晟帆瞬间黯淡下去、如同死灰的眼神,“也许……是巧合。”她不敢再看那个神龛,不敢再看黎晟帆,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个充满窒息感的空间。
回去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异常沉重。
陆远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开车,偶尔担忧地看一眼副驾上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的林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颈间的音符吊坠。
“那个女孩……”陆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就是他一直等的人?”
林悦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点了点头。
“你认识她。很熟。”陆远用的是陈述句。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林悦的声音带着哽咽,“许稚弦……她……”
“她怎么了?”陆远的心沉了下去,从林悦的反应和黎晟帆神龛的氛围,他已预感到了最坏的可能。
“她……”林悦泣不成声,“她早就……不在了。”
陆远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震惊地看着林悦:“什么时候?因为……车祸?” 他立刻联想到黎晟帆的遭遇。
林悦摇头,泪水汹涌:“不是车祸……是病。很罕见的血液病。她……她一直很坚强,但……”
她说不下去了,那段陪伴挚友走向生命终点的记忆,是深埋心底最痛的刺。
“黎晟帆……他说的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和妹妹……那之后,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是稚弦……是稚弦偶然发现了他,像个小太阳一样,硬是把他从绝望里拉了出来一段时间……可是后来,稚弦的病情恶化,她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就……就切断了所有联系,搬走了……直到……” 林悦说不下去了。
陆远久久沉默,消化着这个残酷的真相。黎晟帆在失去所有亲人后,抓住的唯一的光,那个把他拉出深渊的女孩,原来也早已熄灭。
而那个女孩,为了不让他承受双倍的痛苦,选择了独自面对黑暗,甚至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他寻找的,是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幻影,一个用善意编织的、无比残忍的谎言。
“他不能知道。”林悦猛地抓住陆远的手,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恳求,“至少不能是现在!不能由我这样告诉他!他会崩溃的!陆远,你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了……”
陆远反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神色凝重:“我明白。但悦,这个秘密……太沉重了。对他,对你,都是。它不可能永远藏下去。黎晟帆……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对你的项链反应那么大,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查下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林悦痛苦地将脸埋进双手,“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怎么……”
就在这时,林悦的手机响了。是她母亲发来的信息,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你脖子上的项链,哪来的?那个蓝鸟的样式……少碰不该碰的东西,离那个姓黎的画家远点。”
林悦看着这条信息,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母亲怎么会知道黎晟帆?怎么会知道蓝鸟?还用了“不该碰的东西”这样严重的字眼?难道……母亲认识许稚弦?或者知道当年更多的事情?
秘密的蛛网骤然收紧,将林悦死死缠绕。一边是黎晟帆濒临崩溃的追问,一边是母亲严厉而神秘的警告,而压在心底的,是挚友早逝的伤痛和一个足以摧毁另一个生命的真相。
她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缘,无论向前向后,都可能坠落深渊。
陆远看着林悦骤变的脸色,沉声问:“怎么了?”
林悦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那条冰冷的信息。陆远看完,眉头紧锁:“事情……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你母亲似乎知道些什么。”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林悦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颈间的音符吊坠和口袋里的蓝鸟书签,此刻都像沉重的枷锁。
黎晟帆绝望的呼唤、许稚弦苍白的笑脸、母亲警告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交织冲撞。她知道,逃避的时刻结束了。暴风雨,即将来临。而揭开真相的那一刻,对黎晟帆而言,无异于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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