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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北川的冬天

作者:寺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到了冬天,北川就下起没完没了的雨。那年头,烘干机都属于是高端家电,所以到了这时节,多数人家的衣服只好晾在阳台阴干,带股潮臭味,不太好闻。


    楚冉冉被她亲娘一个晾衣棍叉到阳台,她东嗅嗅,西嗅嗅,企图找一件味儿尚且没那么难闻的。可惜失败了,只好随便抽了件毛衣往身上一套。就跟着她娘去店里了。


    楚冉冉父母开了家串串店,每天早上十一点就得去店里备菜,下午两点就开门。一到这湿冷得和阴曹地府似的冬天,生意就好得不得了,从五点开始堂里的座就都坐满了。


    楚冉冉放假,没事干,就被她娘使唤着过来当小工。时间还早,她帮着爸妈串串。串着串着,她有些走神,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腿间放着的炭火盆,映得她那张白脸红彤彤的。


    川中女人长得格外白,但同江浙那块女人的白略有不同。那种白不是瓷器的白,而是很润泽的,很生动的白。于是少女怀春的神态出现在这种白脸上,会使整张脸显得格外的水灵。楚冉冉她妈瞧着楚冉冉的神色,蓦地开腔喊了句幺儿。楚冉冉做贼心虚,眨了眨眼瞧她妈。她妈冲她努了努嘴,说,“我和你老汉儿去雪乡玩,买了些松子回来。你拿点来吃嘛。”


    楚冉冉起身在后面柜台翻了几翻。“在哪放着,找不到噻。”


    “啷个找不着?红罐子,哎,左手边,哎对。”


    楚冉冉抱着一罐松子回来。剥了两个放自己个儿嘴里,油润的奶香气随着咀嚼在唇齿间爆了开来。楚冉冉剥了个递到妈妈嘴边。妈妈吃了几颗,问楚冉冉好吃吗。楚冉冉点点头,低头剥着松子问,“还有没有多的?”


    “有是有,你要干嘛吗?”


    “哎,带点给室友。”


    “莫不是谈朋友咯?带给男朋友哦?”她妈这一调侃,连楚冉冉她爸都怔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慢慢抬头看楚冉冉。


    楚冉冉也跟着一怔,心下有点突突地跳。好在这一学期的表演课不是白上的,楚冉冉眉毛一蹙,大眼珠子一瞪,很严肃地说,“不是,啷个就有对象了?我还是个学生,得好好读书嘛。”


    听闻楚冉冉此言,她爸心中很是赞同。他对娱乐圈的了解仅限于各色劲爆的花边新闻,故而他很不赞同女娃去学什么表演专业。奈何他是个耙耳朵,家里的事都由老婆说了算。他只好跟着老婆屁股后面支持楚冉冉了。


    此刻见楚冉冉表了态,于是忍不住也发表一番自己的见解,“乖乖说得对,大学生就要读书噻,读好书就有大出息,有大出息啥子男娃找不到?不过乖乖,谈了朋友要领回来噻,老汉给你把把关。到时候,你就照着你老汉样找个耙耳朵,保准不吃亏。”


    说着说着,楚冉冉她爸胸膛都挺起来了,脸也跟着红光满面,黑豆似的眼睛闪闪发亮着,期盼楚冉冉给个认可的回应。


    可没想到楚冉冉听她爸这话,从鼻孔里笑出了一股子气。边上她妈更是笑得花枝招展,前俯后仰的,“那不得行。幺儿找你这样的,莫不如上山当尼姑噻。”


    楚冉冉她爸心里有些不服气,想要反驳。可左看看老婆,右看看女儿,自己个摸着大光头,乐呵乐呵地笑起来,“不找就不找,我这样的还找不到嘞。”


    三人正在玩笑之间,有食客进来了。关于楚冉冉谈恋爱问题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现在还不是饭点,就进来一桌客人。所以楚冉冉大可以很悠闲地坐在收银柜台后,支着脑袋望着阴雨绵绵的街道。


    一开始,楚冉冉很聚精会神地做着观察人物的训练。路那头先走过来个中年男人,头发乱蓬蓬的,像是刚睡醒。穿得一件皮夹克,这季节来看有些薄,于是就缩头缩脑地把身体躲在蓝格子伞里,举着个手机在耳边,正唾沫横飞地骂人。


    骂着骂着,他开始揉那只通红的大鼻子,嘴微微张大,只听阿嚏一声,他浑身一震,清汤鼻涕与唾液齐飞。他低头,擤了鼻涕,把手伸出伞面用雨水搓搓。又拿夹克衫的袖子口揩了揩手后,继续趾高气昂地继续骂着对方的仙人了。他边骂边往路对过走。轿车疾驰而过,溅了他一裤脚的水,他眼睛一翻,眉毛一竖,又对着街骂起来了。


    而楚冉冉的思维却从这男人身上的棕夹克飘到裴眠送她那天穿的同色系大衣,然后飘到她妈的发问。


    是自己露出了马脚?不能够啊。


    这一阵子,她和裴眠的联系很少。按常理说,刚谈了恋爱,就算是隔着个屏幕,总归也得是蜜里调油,**吧。这两位却不是。楚冉冉是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着她唠闲嗑,因而不是很擅长主动出击。


    裴眠呢,除了风花雪月,对别人的日常生活是常常意识不到要加以关心。而风花雪月,通常早在暧昧阶段聊完了。再聊,感觉就过了劲了。但是要聊起生活里的柴米油盐,裴眠实在也提不起兴趣。于是回楚冉冉消息的态度,就有些消极了。


    楚冉冉有时候硬着头皮问她一句在干嘛呢。裴眠短则三个小时,长则到第二天天明才回。回得倒是很有礼貌:先抱歉回得慢,再摆出个相当正当的理由,要么是在给片子堪景要么是在路上。最后甩出一张照片,要么是很模糊的车窗风景,要么是她拍的天空。


    这和漂流瓶似的回复,次数一多,难免就挑动了楚冉冉的神经。对方在忙正事,自己也不好老是打扰啊。这显得自己天天多没正形啊。这么想着,楚冉冉也不发消息了,可裴眠也不急不恼不问,相当心安理得地任这个情形继续下去。


    这使得楚冉冉一想到裴眠就气得牙痒痒。一生气,就发现是自己穷追猛打要同这个呆瓜在一块。


    于是楚冉冉心里愈发郁闷了。


    她只好把自己的思维往回拉。她不允许自己多想一会裴眠。她又往前望,街对面有家麻辣烫店,凝着热气的透明帘布一掀,走出一个剪着短发,长得很白的女孩。她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张望着要拦街上的出租车。


    也巧,眼神就同楚冉冉撞上了,她一怔,又高高举起手臂,冲楚冉冉摇着。


    此人正是楚冉冉的高中同班同学,魏玉婕。这乍一偶遇,楚冉冉也十分惊喜,于是也冲着魏玉婕摇了摇手。魏玉婕走过来,先是冲楚爸楚妈打了个招呼。魏玉婕同楚冉冉高中一个社团的,社团聚餐几个小姑娘也会一齐跑来楚冉冉家的串串店。故而楚冉冉妈对魏玉婕是眼熟的,问道,“啷个换发型了?我都认不出了。”


    魏玉婕听言,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被剃得干净的鬓角,笑说,“军训太热了,剪短了。”


    其实这哪止剪短了,原先魏玉婕留的是一头飘飘长发,这下是干脆剪了个男人头,这几乎是让楚爸大跌眼镜了,张嘴说,“原来多好看啊,啷个……”


    话未说完,就被楚冉冉截断,“我出去和玉婕逛会儿。”


    “晚上回来吃噻?”


    “不回来了。”


    “别玩太晚——”


    楚冉冉急匆匆拉过魏玉婕胳膊,夺门而出,手在空中摆了摆,意思是听到了她娘的嘱托。


    两人沿着街走。楚冉冉这下才松开魏玉婕胳膊,歪着头,眼睛直盯魏玉婕,面上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魏玉婕脚底发软,几乎经受不住这种沉默的审问,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两个礼拜了。”


    “你们学校放假这么早?”


    “对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才回来。”


    “真是因为太热了?”楚冉冉蓦然发问,魏玉婕没接住招,半晌死鸭子嘴硬吐出来几个字,“你也要开我玩笑?”


    楚冉冉看魏玉婕窘迫的样子,没收住,拍着魏玉婕的背哈哈大笑,又说,“不是,就是感觉有点陌生,得让眼睛适应适应。”楚冉冉吊起眼皮,扑棱扑棱睫毛,定睛一看,“其实也挺好看,像韩剧男二。”


    楚冉冉没说错,魏玉婕单眼皮,白面庞,小鼻子小头的,长得乖得很,穿件薄薄的黑大衣,举着把透明伞,很像在韩剧里身患重病、不得好报的深情男二。


    魏玉婕听这话,没高兴,反而像是被戳中伤心事,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她想说什么,抬眼看了看四周的路人,又重重叹了口气,说,“吃凉虾吗?雅雅和柴秀也回来了。”


    楚冉冉眼睛一亮,“好!”


    豆豆凉虾店是她们高中常去的地方。前堂卖些凉糕、凉虾、冰沙、小吃。后堂有几个包间,可以搓麻。到了冬天,前堂没什么人,冷得很寥落。两人坐在前堂等人来搓麻。楚冉冉买了根雪糕,魏玉婕垂着头,打着哆嗦,恨不得整个人缩在暖桌里,委委屈屈、嘀嘀咕咕地开了腔。


    说起来,魏玉婕军训时因为剪了这个头,再加上长得清秀,也成为了当时新生里面的风云人物。但魏玉婕慧眼独具地,偏偏被同宿舍的直女室友吊了魂。室友一边谈着男友,一边与魏玉婕拉扯不清。说是喜欢,也会说些你要真是个男的就好的话。说不喜欢,可只要同别的女孩说上几句话,这室友就要醋意大发,让魏玉婕一顿好哄。


    这关系理不清,剪还乱。从情感问题几乎变成了个道德伦理问题来了。魏玉婕道德感不高,否则也不至于舔着脸哄一个有男友的女孩。但这道德感也没有低到哪里去,于是这会已经挥泪斩马谡——硬是单方面地同这女孩冷淡下来了。这一冷淡,竟像是新店开业的开幕仪式,惹了不少春心萌动的女孩来排队。魏玉婕同一个文学系的女孩正儿八经地谈上了恋爱。魏玉婕再一次慧眼独具地,挑中了个从前只谈过男友的女孩。


    这会,这女孩被父母领着去见了个家里养了五百头猪的大户,正相亲着呢。这厢说着父母之命不可违,那厢说着你要是真的爱我怎么能相亲呢。两人各说各的,微信界面上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小作文。


    楚冉冉呲溜着雪糕,魏玉婕垂着泪,冲楚冉冉展示微信界面上她连十个拨出去的、未接的电话。楚冉冉没仔细瞧,眼神率先停在魏玉婕换的全黑头像上。


    楚冉冉想笑,也没憋住,玩的就是在朋友伤口上撒盐,“这么非主流?还换个黑头像。”


    魏玉婕本意是要让楚冉冉分析下直女心理,没想到招来一顿嘲笑,“怎么就不至于了?本来我们都说好了,回去就搬出去,养只布偶猫。猫的定金我都付了!”


    楚冉冉连忙舔着往下化的雪糕,嘴忙得没有空回复魏玉婕。但是伤了心的女人就和打开了的水龙头似的,不为任何人而流,单纯憋不住。魏玉婕讲到伤心处,说,“她非要什么海山双色的,光定金我就付了八千块。还有房子,我都找好了。你说这回去怎么办?我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我怎么能这么贱呢?再说了,要钱,我没有吗?我一个月给她转五千,我还给她买包买鞋的,我难道比不上一个养猪的吗?”魏玉婕家境是很不错,厂二代,独生女,家里又格外宠着,于是谈起恋爱是真舍得花钱。


    这会货拉拉这词还没流行,所以楚冉冉还无法对魏玉婕此刻的处境做很清晰的定义。她皱着眉,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魏玉婕听了这拉偏架的话,急了,梗着脖子说,“误会?现在她都和养猪大户吃饭去了!”


    “不是这个误会。”楚冉冉说,“你是不是误会,以为人家真喜欢你了?”


    魏玉婕一怔,楚冉冉继续骂,“人家说不定只把你当提款机呢。对吧?”


    一语中的,魏玉婕半晌没说出话,仇恨的小眼神就冒出来了,“你们直女实在是缺德!”


    “谁们直女?”


    “怎么,你谈那么多男朋友还不算啊?”魏玉婕小眼瞪大眼,又愤愤骂道,“我再和直女谈,我就遭雷劈,我就是胎神……”


    这边魏玉婕咒自己咒得没完没了。边上的楚冉冉一时间语塞。她一探索到自个性取向,就把自己的“前科”忘了干净。是哦,自己都忘了这茬了。她同裴眠在一块得太快,都没什么前情提要。现如今一想到这事,只感觉有人指着她脊梁骨,莫名就矮了一头。


    楚冉冉把那一小撮雪糕含在嘴里,发了愣。她又想到裴眠对她的态度,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把裴眠同这莫名其妙的自省一块赶出脑子。于是扭了头去瞧魏玉婕。魏玉婕这会突然止了声子,哒哒哒地在手机上敲字。神色从愤怒到悲伤,到恍然大悟,再到微微笑了开来。


    “她就是去应付应付。她还是爱我的。”魏玉婕脸上洋溢着很幸福的笑,一瞧楚冉冉的眼色,莫名有些心虚似的,小声地冲楚冉冉解释道。她又急着打电话过去,对方接了,两人又在电话里亲亲宝贝的,魏玉婕大手一挥,又要给女朋友买个包,作为误会的赔罪。


    楚冉冉看着又幸福上了的魏玉婕,叹了口气,轻轻骂了一句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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