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那件深蓝色防水背带裤的上身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弹开,正手握住。
还不等她走向陈昀,跑到楼上的多米连续跳跃楼梯,飞快地向餐厅奔来。只见一道白色闪电击向仇翠身侧,张口欲咬住她的手腕,被极为灵敏地避开。
戴渔夫帽的人,此刻抬起头露出被烧灼后融化的下巴,从侧面裤兜里掏出一把弯钩,凶狠的向多米身上挖去。好在多米速度很快,跳开后挡在她们与陈昀之间,沉着的发出声音警告。
趁几人目光暂时放在多米身上,陈昀平移到洗菜池前,手伸进去抓住龙虾,猛地跨步跳上橱柜将龙虾丢向仇翠。
她没有正面应战,跳下橱柜后,抱起多米跑出餐厅,顺着楼梯来到甲板,这里的空间更大,跑动起来更灵活。
甲板上,只有她抬出的桌椅与陈星躺过的长椅和玻璃杯,桅杆,垂下的绳梯,一只多米,她握在手里的刀。
陈昀低头对腋下抬起的小脑袋说,“你不该回来。”
作为一只狗,多米无疑是最聪明的那一类,它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人类的话语,但它能感知到人类的情绪里面流淌的气味。
在它眼中浓缩的少年,身边总是环绕一阵苦涩的味道,闻起来像是刚从海里捞出的海带。
她看起来也不哀愁,只是没什么表情,那样子比确切的悲伤还要悲伤。
它很喜欢陈昀,即使它是由闻起来很危险的那位女士带回船上的,多米依旧忍不住围绕在不会抚摸它的陈昀身边。
对于多米而言,她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它就闻到她身上独特的气味。从坚硬外壳下包裹的柔软内里散发出来,就像……就像是,你一闻就知道她是狗狗的好朋友。
仇翠抬腿,脚背高过头顶落下将外壳坚硬的龙虾踩断。
她回头对老高说道,“抓住她。”
老高立即和渔夫帽追出去,翟纤问她,“翠姐,楼上不知道有多少个房间,咱先去看看有没有好东西,反正有他们两个,保准能抓到人。”
仇翠点头,两人走出餐厅,停在楼梯前,上方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半湿的发垂在白色背心肩带处,稍微洇湿,双手插进过膝牛仔裤兜里,在右侧裤脚还绣着一个向日葵,面无表情地凝视二人。
仇翠将发散的思维从刺绣上收回,微微弓起身体,她一直有这个毛病,紧张时不自觉地观察其他东西,来缓解情绪。
这个女人只是站在上面,甚至还穿着人字拖,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但仇翠始终觉得自己被那双黑色眼睛所笼罩着,逐渐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审视的目光仿佛已经昭告她□□的死亡。
翟纤靠过来,不敢开口打破此刻平静的氛围,悄悄拉住仇翠的袖子。
做海盗这一行,爱财如命,可真要用命来换,那就要另当别论。
这艘船真正的主人是眼前这个女人。
哒
陈星慢悠悠从楼梯走下来,两人缓缓后退,眼睛瞟向下方楼梯。
陈星停在楼梯口,抽出双手抬起,突然笑呵呵地说,“哎呀,我被抓住了。”
仇翠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与翟纤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陈星还在笑,“我一向不喜欢把话重复两遍。”
仇翠脸庞僵得发木,“对,你被抓住了。”
甲板上,陈昀在看见老高和渔夫帽跑出来后,放下多米退到桅杆旁。
果断将刀柄咬住,攀着桅杆向上爬,风吹得裙摆飘扬。
多米也聪明地退开一段距离。
老高身体壮硕,人看着就笨拙,他对渔夫帽抬抬下巴,渔夫帽心领神会地跑过去向上爬。
这时,多米就跑过来向他小腿咬去,迫使渔夫帽掉下来躲闪,老高大吼一声握拳恐吓多米,可他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
但渔夫帽有了向上爬的机会,陈昀始终听着下方声响,渔夫帽嘴里也叼着钩子,如果勾到她的腿,船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医疗室可以给她缝伤口。
渔夫帽虽然矮小,动作却不慢,很快追上陈昀,左手用力抱住桅杆,右手取下钩子甩向陈昀小腿。
双臂抱紧桅杆,抬起双腿避开钩子,这双眼睛里没有恐惧,仿佛被点燃什么,熊熊燃烧着。
她紧紧盯着控制帆的绳索,双脚用力一蹬,扑向绳索拽住,立刻交替手掌转过身,借用绳索悠起来踹在渔夫帽腰侧。虽然她的拖鞋早就掉下去,这一脚仍疼得他手上脱力,从桅杆上掉落重重摔在甲板上。
重响让还在追狗的老高停下,转过身向渔夫帽跑来。
他当然不是来安慰渔夫帽,“废物,连一个小孩都抓不住。”
渔夫帽疼得本就丑陋的脸庞越加扭曲,“废物,连一条狗都抓不住。”
“你!”
“吵什么!”仇翠的声音打断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护着陈星走出来,走路姿势不自然,表情也很古怪。
陈星抬头哇哦地看着挂在半空的陈昀,举起双手耸肩,“我被抓住了,船长。”
船长?
仇翠看了陈昀一眼,迅速低下头。
“这个女人是谁?”老高问了一嘴,“小鬼,你要是不下来,我就把这女人丢下海。”他并不关心,扭过头狰狞地威胁陈昀。
“你怎么会被抓住!”她口齿不清地说。
陈星无奈,“她们有两个人。”
弯起眼睛,她又做了一个举手礼,“这是一位船长应该做的事,解救自己的船员。”
陈昀抿起嘴唇,视线迅速在四名海盗身上掠过。
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学会无动于衷,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寻找母亲身上,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她应该变成那个样子吗?
陈昀摇晃身体,跃回去抱住桅杆,顺着滑到甲板,多米跑过来挡在她身前。
“你们想要什么?这艘船上什么都没有。”
“小鬼,”渔夫帽下发出喑哑难听的嗓音,“这可是常雨筠的船,你不知道吗?”
“她死后,那些数不尽的财富不知道藏在哪里,你说我们为什么盯上它?”
因惊愕而嘴唇微张,她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她知道这是常雨筠的船,但船的作用只是为了让她在海上航行,借此寻找母亲,从没有想过这艘船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她的一意孤行让她忽略太多东西。
闭上眼睛再睁开,短短一瞬陈昀想了很多,假设多米可以拦住渔夫帽,她能单独对付那个高个子吗?
陈星能挡住两个人吗?
她要为了自己的事,而让另一个和此事无关的人冒险吗?
她喘了一口气,又挺起脊背,“我把船给你们,放了她。”
仇翠余光观察陈星,看她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也闭紧嘴巴。
“给?”渔夫帽举起弯钩,“我们是海盗,想要自己抢,老子的腰现在还痛着呢!”
帽檐下露出一双粘连的眼睛,勉强露出瞳孔,“你不是很能跑吗?继续跑啊,等我抓住你,要把你两条小腿钩住,挂在帆上起航。”
陈星嘴角的笑消失,仇翠后背的寒气顺着脊骨攀升,她感觉汗毛摩擦衣服,让她激灵灵打个寒战。
仇翠目光越过陈星,看向翟纤与她默契后退。几个男人而已,死就死了,只要她们俩能逃走,事后再招几个就是。
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越来越快,仿佛是秒针在她耳边不停走动,吵得神经刺痛。
她举起餐刀悬在身前,世上每分每秒发生的意外太多,多到陈昀不知道哪一本书可以解开此刻的困局。
多到她不知晓,这是否代表这片大海也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右腿后退,俯身学着仇翠握刀的姿势,横在身前,她对陈星说,“对不起。”我一定要见到母亲。
“找死。”渔夫帽扭动脖颈,他一发怒体温就会升高,让被烧灼过的地方瘙痒难耐,也就令他更加愤怒。
渔夫帽向陈昀跑去,陈昀严阵以待,而陈星速度显然更快。
老高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他身旁掠过,渔夫帽就被一脚蹬得腾空,摔在甲板上还划出一段距离,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就不动了。
仇翠和翟纤不管不顾,当机立断转身翻过舷墙,顺着绳梯跳入海中。船一直向着七星岛方向前进,以她们两人体力,游过去完全没问题。
老高回头看着毫不犹豫跳船的两人,又看看趴在甲板不动的渔夫帽,默默向后退。
而陈星已经回身看向他,老高停住,咬咬牙不忿地扑过来,挥拳向她面门而去。
抬手握住腕口顺势拧动,就听见从腕骨到肩关节一连串骨头被扭断的声音。
老高惨叫声刚喊出,陈星似乎觉得他吵,一脚踹在老高腰子上,疼得他当场闭气昏厥。
陈昀还没有从短短几个瞬间两个人倒地的事实中回神,陈星已经弯腰掐住老高脖颈,托着走到舷墙将人给丢下去,随后照常把渔夫帽也给丢下去。
她的动作太熟练,以至于让陈昀思维凝滞,愣愣地问,“他们会死?”
陈星不赞同,摇摇手指故作深沉,“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陈昀失语。
盯着陈星,紧接着移到两人刚才趴着的地方,又看回她。
“你故意的!”故意装作被抓住。
“啊?”陈星眼睛向上望,“餐厅的饭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你故意的,”陈昀重复,“你又骗我!”
陈星气弱,“我没骗你……”
“身为船长,必须学会处理海上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因为身系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一船人的命。”
“当船驶出港口,能否带着她们平安归来,全部维系在船长一人身上。”
“你有勇气,冲劲,但还太稚嫩年轻,你需要学着处理这些事情。好了,不要皱眉,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我不说了。”
陈昀还在瞪她,气得厉害,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
心脏像是被火在烧,又酸得厉害。
她努力挤出凶狠的样子,踏重步从陈星身旁走过,餐刀的存在都忘了。
陈星跟上她,“我可不是在逗你,紧急处理突发情况,也是船长的必修课之一,你要吃东西吗?”
“或者,船就要停靠在七星岛了,你想下去买一些东西?你喜欢什么?”
咚咚的脚步声已经踩到二楼,多米垂着尾巴低着头,眼珠子移到上方观察。
“吃得?玩得?弓弩,枪械,娃娃,裙子,冷兵器?”
陈星努力思索,“蛋糕,蛋糕怎么样?你想吃蛋糕吗?”
“十五层的蛋糕。”她双手划出一个高大的圆。
而陈昀已经停在船长室前,握着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压着嗓子,“我讨厌你!”
她开门进去,门重重关上,连多米都来不及进去。
陈星挠挠头,看向多米,“我又被讨厌了。”
多米愁眉苦脸地蹲在那里,尾巴落在地面,那样子像是在说,瞧瞧你,把我也给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