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舱最里面有一张床，床边有藏蓝色的床帘，乖巧地垂在一侧。
陈昀把背包放在沙发侧面，掏出衣服走到床边拉上帘子。
等她换完衣服出来，发现陈星撑着下巴，在看她的背包。
“我想洗衣服。”她带的衣服不多，身上一套，背包里一套薄的衣服，一套厚的衣服。
陈星指着挂钩旁，一扇小门后的隔间，“去里面洗。”
打开大门，里面空间狭小，仅能站下两个人，夹角处立着一个水桶。另一边架子固定在地面，放着印花的铁盆。
陈昀把衣服放进盆里，打开水桶盖子，里面有水舀子。擓几瓢水倒入盆中，拿起一旁宽扁的香皂搓洗，等明早阳光出来，晒上一会儿就能干。
在她忙碌的时候，陈星坐到沙发旁窄小的驾驶位上，操控渔船向大海驶去。
随着不断掀起的海浪托举着渔船，使摇晃更加强烈。
陈昀不得不用脚尖勾住架子，加快搓洗速度，盆子里的水溅出一些洒在地面。
将衣服拧干，架子旁边夹角有一个矮木桶可以倾倒脏水，小隔间墙壁上也有挂钩，陈昀把衣服挂在上面。
陈星等她出来，指着里面的床嘱咐道，“去睡觉吧，明早船就会停在小岛码头。”
陈昀没有过去，“我睡沙发。”
“随你。”
陈星手臂搭在方向盘，目光盯着面前屏幕上的电子海图，海图上方增加的卡槽里卡着一个手持GPS导航仪。
她听见背后摩挲的声音，重物陷进沙发，让海绵缓慢下沉发出陈旧的弹簧声。
分神回头查看，陈昀已经蜷缩在沙发上闭起眼睛，双臂环抱自己，很快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陈星笑了下，走到床边拿起毯子盖到她身上，继续驾驶渔船在波涛滚滚的海面行驶。
受冷风寒雨一激，再到温暖的舱内，不自觉令人困意上涌。陈昀很快睡去，手臂垂下，一道影子盖住她的脸庞。
手缓缓伸向她，沉睡中的陈昀突然睁开眼睛，没有因困倦而反应迟钝。她立即起身后仰，拿起背包，手伸进侧面一直敞开的缝隙，抽出一把弹簧刀刺向蹲在身前的陈星。
卡住手腕，陈星努嘴后仰，啧啧称奇地感叹她反应速度；手上稍微用力就让陈昀被迫松开手指，刀掉落在地板发出铛铛声。
“反应速度够快，警惕性也可以。就是太单纯了，随随便便和陌生人离开。”
她脸上没有恐惧和意外，从表情上只能看清她咬紧牙关，用足力气扑过来，陈星一愣下意识接住陈昀，随即额头传来剧痛。
对方额头重重砸在她的额头，猝不及防下跌坐在地。陈昀砸在她身上，黑又亮的眼睛对她紧盯不放，趁她手掌松力，还想捡起刀。
陈星眯着眼睛，疼得吸气，让只小家雀啄了眼。
抬手握住手腕将陈昀拉向身侧，稍微用力坐起身将她反手压在地板。
掌心揉着红肿的额头，一只手就能牢牢钳制住陈昀，任她努力挣扎也无法挣脱。
陈昀骨架粗大，常年在海边难免受风吹日晒，肤色油亮健康像是麦穗的色泽，力气自然很大，十六岁就已经有一米七。
这个女人虽然比她高半头，肩膀更宽阔，但腰细瘦腿修长，不像是力气充足的人，怎么手劲这么大？
陈昀没有泄气，左手撑住地板起身扭腰，她竟然想折断右手，也要攻击陈星。
后者察觉意图，带笑的眼睛瞬间严肃，迅速松开陈昀，站直退到舱门口举起双手。
“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她笑嘻嘻的说，散漫戏谑，“小小年纪自认为准备充分，但在更狡猾的大人面前，一点小聪明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陈昀起身揉捏酸痛的肩膀，脸上没有愤怒不满，过于平静的神情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反应。
她捡起背包，在里面翻找，拿出几张纸币丢在沙发前的矮桌上。
“把我送到你说的小岛上，我会自己离开，这是报酬。”
离开前，陈昀带上这些年存下的所有零花钱，足够她远行一段时间。
陈星看向几张皱巴巴的钱，挑了下眉毛，“生气了？脾气还不小。”
抱臂微微俯身，“在不确定对方抱有善意还是恶意之前，最少也要装一阵乖孩子。”
“等安全后，再选择与对方撕破脸。”
说完这段话，她又恢复略显轻浮的姿态。忽然间，船身猛地摇晃，陈昀被迫向后倒去摔在沙发，而陈星右腿抵在墙壁，依旧稳稳歪斜着站立。
她解释道，“我是想叫你起床。”
拇指指向身后舱门，“海上起了风暴，很难安全抵达海岛，最好的办法就是返航。”
“小鬼，要不要回去？”
此时，似乎是为了昭告危险，船身应景地再次剧烈摇晃起来。
陈昀抓紧靠背，脸上没有半点对船随时会倾覆的恐惧。早在决定出海前，她就已经在各类书籍上，得知海上的危险。
“不回去，我有必须出海的理由！”
五官还没有长开，脸颊依旧青涩圆润，但那双眼睛已经显露雏鹰般的锐利。
陈星笑着摇头，“你没有见过大海的恐怖，才能说出这种话。”
她在摇晃的舱内走到陈昀身旁，拉起她的手臂拽到舱门口。
舱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狂风吹得陈昀睁不开眼睛，衣服紧贴皮肤，仿佛随时要被撕碎。
抬臂遮挡眼睛，勉强睁开，而后瞳孔紧缩。她看见渔船前是高高掀起的海浪，完全没有晴日时的蔚蓝，黝黑的像是一片翻涌的深渊。
渔船不时被浪花推向高处，面对无尽未知的黑暗，暴雨、狂风、凶猛的洋流，她听见野兽似的狂吼，从天边从海的深处，从四面八方而来。
天被压得很低，黑蒙蒙与海融合在一起，这艘渔船似乎已经被吞进怪物的肚子里。
冰冷的浪花冲刷着甲板，也溅在她们的身上，嘴唇尝到苦涩的咸味。
陈昀挣开陈星的手，身形不稳地撞击墙壁，仍艰难走向驾驶位，她看过有关驾驶的书，她不会放弃。
“我一定要出海！”
陈昀跌跌撞撞坐下，缓缓吸了一口气，用力攥紧方向盘。她分辨着操控台的按钮，先给船只减速。一道侧浪推着船向一面倒去，让船起伏也让陈昀身体微微抬高。
她急忙控制方向盘，改变航向迎着浪头，避免翻船，眼睛紧盯着电子海图，她需要改变航线，脱离危险半圆。
可她毕竟第一次操控船，即使理论知识足够，尝试几次仍不可避免地错过时机，船依旧停在原地没有改变航向。
陈星凝视着她慌乱却尽力保持镇定的背影，轻笑着摇摇头，无奈她的固执。
转身走进暴雨，陈昀感受身后的水汽更强烈，她扭头发现陈星身影在黑暗中模糊。
“危险，别出去！”她下意识喊道。
陈星稳定的嗓音从狂暴的雨声中，清晰地传来，有那么一瞬间令她的心跳平复。
“左舵15度。”
陈昀跟着陈星的指挥转动方向盘，发尖的水滴从脸庞滚落。
“左舵15度，左舵15度到！”
“左舵增加5度。”
陈昀不敢擦拭水滴，由着流进眼里带来涩意。
“右满舵，把定。”
“右满舵航向稳定！”
一个大浪袭来，必须调整船头对准海浪。
无论汹涌的海水，从哪个方向撞击船身，陈星的指挥总会及时传达，保证渔船始终迎着浪头。
不过短暂滞航可以保证暂时安全，想要脱离危险必须离开危险半圆。
陈星停顿一段时间，判断风暴方向。
“右舵15度，航向345度，稳舵，全速前进。”
“航向345度，全速前进到位！”
渔船全速脱离风暴区，随着风势与暴雨式微，晃动的船只逐渐稳定，海浪越来越小。
等到确定脱离危险半月之后，陈昀减速航行，松开方向盘，方才察觉双臂早已绷紧的酸痛。
她喘息着，低头看向发红的掌心，心潮起伏，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真的将渔船驶离危险半圆。
心情微妙地雀跃起来，以致让她早熟沉稳的脸上，有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可是很快，那笑容便隐没在嘴角。
母亲是否因为痴迷一次次驾驶船只，征服大海，驯化狂暴的风浪，而离开她不愿归来？
掌心揉搓脸颊，把湿发捋到脑后，陈昀起身走到已经平稳的甲板上。她看见陈星站在船尾，衣服被雨水打湿，她叉开双腿，单手叉腰，凝望远方。
恰巧天光破晓，一缕暗淡的白从地平线跃起，缓慢轻柔地驱散黑夜。紧接着如火如荼的染白乌云，使遥远的天际，泛着半红半黄的光晕。
陈昀回头，夺目的晨曦映在她的脸庞，让这双眼睛绽放蓬勃的生气与温柔。
“你还不赖，很有驾驶船只的天赋。”
陈昀被晃了下眼睛，低头揉搓手肘，“谢谢。”
她岔开话题，“你真的会去小岛吗？”
现在航向改变，陈昀又不知道准确位置，她虽然有携带地图，渔船也有电子海图，但她毕竟不能熟练地分辨。
如果陈星这个熟悉海洋的人，不给她带路，陈昀很难独自抵达海岛。
“当然会去。”陈星指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向着那里航行，有一座小岛叫作望月，就是此行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