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怜渐渐发现,这个世界的燕以敖和他所认知的有些不太一样。
换作从前的虞楚怜,根本无法想象,像“发情”这样露骨的字眼,会从燕以敖的嘴里说出来。
毕竟燕以敖给他的印象从来都是冷漠凉薄,不近人情,只讲利益,不谈真心,为了自己的权益不受侵害,甚至可以不折手段。
他隐约还记得,当年卷入那场绯闻风波之后,燕以敖的团队和他取得联系,以影视资源、代言和金钱利诱,要求他以好友的身份帮忙澄清。
虞楚怜觉得好笑。
为燕以敖团队这样愚蠢的公关手段,以及把人往火坑里推的行为感到不齿,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燕以敖结交过啊,这是要他澄清还是坐实传闻呢?
这件事发酵成这样,怪谁呢,怪偷拍的狗仔?报道的记者?还是添油加醋的各大媒体?
怪来怪去,也只能怪燕以敖自己不小心,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地下恋情,在公共场合和爱人亲密太过,留下这样让人可以大做文章的把柄。
虞楚怜清楚,一旦自己出面表示那张亲密照片里的人是自己,他的演艺生涯就完了,没人会相信他的清白。
因此,虞楚怜并没有接受对方团队提出的合作,选择用正当手段维护自己的声誉不受损害,否认了和燕以敖虚假的“恋情”。
结果换来铺天盖地的黑通稿,被人肉开盒,所有个人信息,他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过的言论甚至他身边的亲友全都被扒了个遍,甚至论坛上还传出来不少伪造信息。
最初,是有人匿名投稿了一篇长达数千字的帖子,标题很长,写的是“当前大热三字顶流和他的男友瓜,谈一谈高岭之花如何被惑人心智的狐狸精拉下云端最后惨遭抛弃的二三事”。
毫无疑问,惑人心智的狐狸精说的是虞楚怜,而燕以敖,则是那朵被祸害糟蹋的高岭之花。
该投稿有鼻子有眼地描述他和燕以敖是如何从相识到相爱、从竹马到成年,又是如何反目成仇撕破脸,最后形同陌路,甚至还附上了照片和时间轴,澄清了网传亲密照片的拍摄时间点并非当下而是多年以前,两人早已分手,将燕以敖刚爆出来没多久的恋情舆论,以一己之力逆转,划上了“多年恋情惨淡收场”的句点,同时也给虞楚怜钉上了一个“始乱终弃谎话连篇”的污点。
只在最后用极小的字号标了个模凌两可的“本瓜不保真,大家理性探讨,信则有不信则无”的tag,充当免责声明。
由于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极具狗血性,再在投稿者流畅生动的文笔、清晰合理的逻辑以及Be美学等等多方因素的加持之下,该投稿一夜之间就火了。
关键那爆料附带的亲密照片还特别真实,打眼一看就是燕以敖和虞楚怜二人无疑,两个人那标志性的泪痣和锁骨痣都长得一模一样,清晰可见,无任何PS痕迹,可以说是个惊天大猛锤了。
片段被截图转载,又引发了广泛的关注讨论,越传越起劲,越传越离谱,虞楚怜甚至还刷到过燕以敖曾为虞楚怜身中一刀危在旦夕,以及自己曾不顾世俗眼光及家人反对为爱打胎后又变性的不实传言。
简直一派胡言!
别说是相爱了,虞楚怜此前压根儿就没见过燕以敖!
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谁干的……
虞楚怜看过那些假料,气得发抖,一边用小号在评论区底下激情开麦,一边想着要发律师函把这些无法无天的人通通抓进局子里去。
为爱打胎没有,为恨打人要不要看啊?
这些都算了,悠悠众口难堵,虞楚怜只有一双手,就算不拍戏不吃饭天天在网络上和别人对线,他也无法制止所有的造谣。
出门在外,谁还没有被流言蜚语缠身过,虞楚怜是要干大事的人,枪林弹雨都没在怕的,怎么会轻易被流言打败?
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虞楚怜捂住耳朵不看就是了。
岂料更阴险的还在后面等着他,在虞楚怜拼了老命把自己开解好之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戏拍了。
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试镜机会,人前还聊得好好的,回去就再无后续。
没关系,这很正常。
虞楚怜安慰自己,天下机会多的是,这个没抓住还有下一个。
然后没过几天,之前谈好已经在走合同流程的本子莫名飞走,虞楚怜打电话去询问缘由,被制片人告知自己的血型不符合角色设定要求。
“是这样的啊小虞,咱们这个角色是个武将,有三百场打戏,剧组刀剑无眼的,你一个稀有血型,这磕磕碰碰的万一出事了我们很难办啊。”
……不是,o型血怎么就稀有了?是我填错信息还是他看错字母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有个剧组要了,结果到了片场演了半个月坐着轮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口不能言的残疾人,人都给演自闭了,谁想拍到最后导演还跑路了!
那阵子虞楚怜可以说是点背到极致,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上黑热搜,发个动态不出一分钟,评论区就有黑子来访,还有人喊他嫂子,更有甚者问他什么时候和燕以敖复合,又说什么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复什么合,在一起过吗就复合?你们这些磕起来的人是认真的吗?
再说吞一千根针他还能活吗?想要我死就直说。
艰难地熬过这段阴暗时光,一直到之后虞楚怜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团队,虞楚怜才知道,当年操控那大批量舆论的幕后黑手,来自燕以敖所在的传媒公司。
燕以敖一言不发,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躲避掉伤害,保护了自己和他真正的爱人,所有的风暴由虞楚怜这只替罪羔羊承担。
他是被高高捧起一尘不染的高岭之花,虞楚怜则是他花路上的绊脚石,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
这才是全部的真相。
虞楚怜初入这样的花花世界,被娱乐圈大染缸光鲜靓丽的色彩给迷住眼,失了足,跌进藏污纳垢的角落,才知道里头有多脏。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微小至极的举动都有可能招来祸端。
燕以敖拿他挡枪,没有出面为他澄清一句话,默许了外界对他的伤害,是虞楚怜该自认倒霉。
因此虞楚怜一点儿也不喜欢燕以敖。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在另一个世界,虞楚怜非但和自己讨厌的人结婚,产生肢体接触、情感牵扯,生理上似乎也表现出臣服的势头。
像是被卷入什么由他人执笔的故事里,虞楚怜贡献出名字、声誉,又贡献出身体、灵魂。
万物失序,一切都乱了套。
·
怎么回答的燕以敖,又是怎么跟着燕以敖进的房间,虞楚怜已经记不清了,意识飘忽不定,只能感觉自己和燕以敖贴得很近,似乎无距离。
原先那股若隐若现的冷香不知何时变得格外浓郁,呈指数倍暴涨,疯狂而极具侵略性,充斥着整片空间。
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刻,虞楚怜会睁开眼,对着燕以敖沾了汗的侧脸晃神。
如果说昨夜的心情是惊恐愤怒,那么此刻的感受就是煎熬折磨。
他还是太掉以轻心了。
昨天晚上怎么就没有多抽几个巴掌让燕以敖清醒清醒呢?
现在搞成这样要怎么收场。
“我去你的燕以敖,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我跟你很熟吗?”怎么敢这样对他?!
“不熟。不熟你还追着我闻?”燕以敖用力。
虞楚怜快要昏过去。
“追你?开什么玩笑呢,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小人,我…杀你,还差不多…”脸上全是泪水,眼睛都快睁不开,虞楚怜也不忘继续抽空放狠话。
“怎么杀?”燕以敖问:“用嘴杀吗?”
蝴蝶骨下弯出一道脆弱优美的弧形,虞楚怜坠落深渊,成为溺水之人,燕以敖是作恶的浪,又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虞楚怜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过,既失态,又失控。
“我…捅死你,曝光你…让你…身败名裂…”
他咬着牙,断断续续发表自己对燕以敖的杀法,声音几不成调,贴在燕以敖耳边。
明明是很恶毒的话,可是因为没有丝毫实质性的杀伤力,因此听上去反倒像是在说什么情话。
甚至燕以敖还发狠地笑了笑,觉得不够,“还有呢?你就这点能耐?”
这个兴风作浪的恶人非但没有被恐吓到,还胆敢挑衅他!
虞楚怜瞪了他一眼,指甲在他身上抓。
毫无效用,虞楚怜逐渐喘不上气,浑身颤抖起来,只能嘴上不停地疯狂咒骂燕以敖。
燕以敖自然也没有放过他。
一直到虞楚怜彻底没力气了,骂也骂不动了,带着哭腔留下一句“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就要睡过去。
燕以敖才停下来,抬起了头。
他看着虞楚怜,像是有些不解,浅色的眼睛在月色下如同琥珀。
虞楚怜的神情太过可怜,燕以敖抬指去擦他的眼泪,被虞楚怜无意识地躲开。
燕以敖短暂的怜惜就收回去了。
他再次把虞楚怜弄醒。
后半夜又起了风,雨水降落,越下越急。
滨港的雨季来了。
·
这场折磨断断续续,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虞楚怜醒来。
雨终于停了,窗外一抹喜人的绿,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光却已经能透进来,屋内安静宁和,空气中温度与湿度都是恰到好处的舒适。
身上很清爽,不适感消了大半,衣服也整洁齐全。
但虞楚怜的心情却低到谷底。
和燕以敖睡一次,勉强可以解释为意外。
那睡很多次,该怎么自我劝解?
虞楚怜觉得他根本劝解不了一点。
对,他说过,他要杀了燕以敖。
从这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踏入第三次的房间离开,虞楚怜下楼,看到燕以敖穿着黑色的棉质睡衣,整个人慵懒利落,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手上的一份文件,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
虞楚怜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上的拳头握得很紧。
燕以敖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下意识地,虞楚怜神经抽动,往后退了一步。
燕以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到虞楚怜这样明显躲避的动作,唇抿得更紧。
两个人无声对峙片刻,最后,燕以敖问:“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这个人还有脸问!
虞楚怜没搭理他。
燕以敖又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一句话勾起虞楚怜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这几天他吃饭都没离开房间,全是燕以敖端进来喂给他的,现在回想起那些画面虞楚怜甚至都感到怀疑,他居然能和燕以敖厮混这么久,而且还活着。
这么一回想,更多的记忆就涌了出来。
关于他质问燕以敖是不是给他下药了等等一系列问题,燕以敖给过他解答。
“你昨晚说,我是o……”o那什么来着?
虞楚怜隐约记得是个什么希腊字母。
“omega。”燕以敖提醒说。
“对。”虞楚怜又说:“而你是……”
“你的alpha,唯一合法伴侣,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是99.9%,你身上有我的永久标记,omega发情期需要他的alpha的信息素安抚,而度过发情期最好的办法是……”
燕以敖低沉嗓音一字一顿,后面几个字没能说完,被虞楚怜捂住了嘴。
“行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重复!”
几天时间,虞楚怜的羞耻心已经碎了一地,再也捡不起了。
燕以敖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一丝笑意。
他说:“我以为你睡了一觉又忘了。”
在床上的时候虞楚怜思维并不清醒,这会儿他没喝酒也没发情,头脑得以正常运转,总算是能好好思考。
燕以敖的言论并非没有依据,虞楚怜做演员的那些年,也是有刷到过abo文学这类题材的小说的。
但他也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类题材存在,并没有仔细品读过,因此脑子里关于此类的知识可以说是约等于无。
虞楚怜觉得有点扯了,这种只在书上听过的东西有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吗?
他该不会是穿书了吧?!
他又瞥一眼燕以敖神色,心里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他都无知到这种地步,而燕以敖却没有对他的身份表现出一丝怀疑!
难道就一点没有发现自己的伴侣已经性情大变只知道一味埋头苦干吗?
从这几天接收到的消息来看,虞楚怜猜测,或许他们婚后只是纯粹的床伴关系,身体上是一对爱人,灵魂上是一对陌生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一切矛盾。
也是,联姻能有什么感情呢。
虞楚怜:“如果我说,我确实忘了一些东西呢?”
燕以敖:“是忘了。”
虞楚怜一惊:“你……你知道了?”
“把脑子也忘了。”燕以敖把话说完。
“……”
没脑子的到底是谁啊!
真想把燕以敖的嘴撕烂再掰开燕以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到底是毒气还是水。
虞楚怜觉得自己不能再和燕以敖这么各说各话下去了,不然两个人至少要疯一个,不是燕以敖死,就是虞楚怜亡。
主要这几天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太大阴影,再这么留在燕以敖身边,他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真把燕以敖给杀了。
而且万一哪天露出马脚,燕以敖脑子终于灵光起来,发现了虞楚怜躯壳底下已经换成另一个灵魂,那很有可能死的就是虞楚怜本怜了。
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前途一片大好,虽说莫名穿了个越,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独立人格,怎么能任由自己在他人手里消耗,围着他讨厌的人转?
虞楚怜眼珠子转动,胡思乱想一通,最后把目光投向燕以敖。
正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
他要好好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与此同时,还得想个办法,和燕以敖离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