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热风裹挟着麦秆的焦香掠过农舍铁皮屋顶，在瓦片上刮出砂纸打磨般的声响。
程小白的影子被斜射的阳光拉长在布满裂痕的木地板上，肩线绷得像张满弓。
自贺临风的皮靴踏碎门前碎石的声响消失后，她已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伫立了整整六分钟，指尖仍蜷缩在黄铜门把上，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烙下他掌心的温度。
蕾丝窗帘的镂空花纹将阳光筛成金箔，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少年手臂上蜿蜒的血痕在便利店暖黄灯光下泛着的暗红光泽。
当最后一丝汽车引擎的嗡鸣被翻滚的麦浪彻底吞噬时，她才像提线木偶般缓缓转向窗边。
指甲无意识地在蒙尘的玻璃上刮擦，留下几道弯弯曲曲的痕迹，宛如心电图上骤然起伏的波段。
窗外的麦田正处于收割前的炽盛期，金黄的麦穗在风中翻涌成熔金的海洋，远处的橡树林却凝着墨色的阴影，像一幅被强行拼接的冷暖色调画卷。
掌心的纸条早已被汗水浸得发透，"凤凰协议"四个字的钢笔墨迹晕染开来，在纸纤维间洇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如同某种神秘的谶语图腾。
实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在昏暗里泛着幽蓝的冷光。
程小白的视线死死锁住那个标着"紧急情况"的红色文件夹，喉结在苍白的脖颈间剧烈滚动。
当她输入纸条上的数字组合时，指腹因用力而泛白，键盘敲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加密文档弹出的瞬间，窗外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啼叫，惊得她手腕一抖，水杯在桌面上划出半圈水渍。
屏幕上的文字如淬毒的匕首逐行展开："若本文件被打开，说明我已失联超过72小时或确认死亡......执行此协议将触发我在Cerberus量子主控系统中预设的销毁程序......"
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倒灌的轰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铁锈味在舌尖弥漫才惊觉咬破了皮肉——原来贺临风西装口袋里若有似无的硝烟味，从来都不是任务后的残留，而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葬礼序曲。
衣柜门被推开时发出老旧木质的吱呀声，像一声压抑的叹息。
程小白的指尖拂过挂在榉木衣架上的深灰色衬衫，布料上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袖口处细密的针脚是她三年前帮他缝补的痕迹。
抽屉里的哑光手枪旁，六个备用弹匣码放得如同军事沙盘，金属部件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最底层的抽屉锁扣在发卡撬动下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牛皮纸信封静静躺在防震泡沫垫上，边缘的毛边显示出被无数次摩挲的痕迹。
信纸泛黄得如同陈年的宣纸，十二年前的字迹力透纸背，笔锋间还带着少年人未脱的锐气："亲爱的小白，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三万英尺的高空......"
程小白的睫毛剧烈颤动，几张照片从信封里滑落，掉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
十岁的她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辫，站在开满紫藤花的老槐树下，身旁的贺临风手臂缠着渗血的绷带，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大学毕业典礼的照片上，人群中的他戴着黑色棒球帽，目光穿越欢呼的人潮，精准地落在领奖台上的她身上，镜头甚至捕捉到他嘴角微扬的弧度。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的"我的骄傲"四字，已被岁月晕染得有些模糊，却像烙铁般烫在她眼底。
监控器突然爆发出尖锐的蜂鸣，红色警报灯在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如同某种危险的心跳频率。
程小白的瞳孔在看到屏幕的瞬间骤然收缩——东南方向的画面里，一辆黑色SUV正碾过碎石路疾驰而来，轮胎卷起的尘土在空中划出一道浑浊的尾迹，宛如死神拖曳的披风。
她抓起步枪的同时拨通卫星电话，听筒里只有持续的忙音，如同贺临风每次消失时留给她的永恒空白。
"该死！"弹匣被狠狠拍进枪膛的金属撞击声在房间里回荡。
程小白将笔记本电脑、压缩饼干和水壶塞进战术背包，最后关头又抓起那叠照片和信，用防水布仔细包好。
后门的合页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她探出头的刹那，前门传来震耳欲聋的踹门声，木屑飞溅的声音让她想起童年时放鞭炮的脆响。
麦芒如细密的针尖划过脸颊，肾上腺素的腥甜在口腔里炸开，她在齐腰的麦田里狂奔，身后传来子弹撕裂麦穗的"咻咻"声，空气里瞬间弥漫起焦糊的味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灌溉渠的污水漫过作战靴，冰冷的泥水混着腐叶灌进衣领。
程小白趴在青苔遍布的渠壁上匍匐前进，肘部擦过尖锐的石块，刺痛感沿着神经末梢蔓延。
当她终于爬上对岸的橡树林时，湿透的作战服像第二层皮肤般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枪托抵住太阳穴的瞬间，熟悉的鸢尾花香冲破硝烟味钻入鼻腔——那是林妍惯用的护手霜味道，此刻却带着硝烟的凛冽。
"嘘！是我。"林妍的声音从战术面罩后传来，迷彩涂料在月光下泛着荧光绿，与记忆中咖啡馆里那个系着碎花围裙的女孩判若两人。
程小白挣扎的动作骤然僵住，看着昔日室友举起左手，食指第二关节处那道咖啡杯划伤的疤痕在微光下清晰可见——那是三年前她们为了调试新咖啡机熬夜时留下的，此刻却像一枚突兀的勋章，刺破了所有日常的假象。
越野摩托车的轰鸣声撕裂夜空，程小白紧紧抱着林妍的腰，看着后视镜里农舍逐渐缩小成金黄麦海中的一个黑点。
风灌进头盔的缝隙，带来远处松林潮湿的气息，混合着林妍身上淡淡的枪油味。
当车子驶入废弃采石场，面包车侧门滑开的瞬间，程小白仿佛坠入了另一个维度：
车内布满闪烁的显示屏，军用级加密设备发出规律的蜂鸣，操作台上散落着几枚弹壳，林妍从战术背心口袋里掏出的黑色证件上，"国际网络安全联盟"的烫金徽章在灯光下刺目得让人眩晕。
"代号夜莺，三年前接到保护你的任务。"林妍将证件抛来，照片上的女人眼神锐利如鹰，下颌线紧绷，和记忆中那个会在她痛经时煮红糖姜茶的女孩判若两人。
"但在深夜陪你聊初恋，偷偷在你咖啡里多加两勺糖，这些从来不是任务指令。"
她顿了顿，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动，调出一段加密监控录像。
画面里，贺临风的黑色轿车被两辆SUV逼停在盘山公路的弯道处，他持枪反击的身影被车灯拉得很长，直到一枚麻醉针精准刺入他的脖颈，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倒在驾驶座上。
程小白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新月形的血痕在皮肤上逐渐晕开。
"城北废弃工业区，地下三层。"林妍将卫星地图投影在车厢壁上，红点在三维模型上如同心脏般跳动。
"生物识别门禁，热感应巡逻岗，还有每分钟轮换的武装守卫......"
她突然停顿，从装备箱底部取出两套深灰色制服，肩章上的双头犬标志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但我们有贺临风留下的王牌——''凤凰协议''。"
程小白的手指悬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掌心的树皮密码令牌凹凸不平，那些儿时刻下的符号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在掌纹间发烫。
当破解程序突破第二层防火墙时，屏幕突然爆出一串乱码，林妍低咒一声，将一个U盘插入接口："用联盟的量子解密模块试试。"
两人的指尖在键盘上交错，敲击声与设备的蜂鸣声交织成紧张的节奏。
当系统终于弹出"权限认证通过"的提示时，程小白感觉自己几乎停止了呼吸。
监控画面切换到审讯室，冷光灯下，贺临风被拷在不锈钢审讯椅上。
他的衬衫领口撕裂，锁骨处蜿蜒的血迹已凝结成暗紫色，右眼肿胀得只剩一条缝，却依然死死盯着对面的单向玻璃。
吴世勋戴着银边眼镜，手中把玩着贺临风的配枪，枪口在他下巴处轻轻敲击，如同死神的叩门声。
程小白的视线定格在贺临风手腕上——那串她送他的黑曜石手链还在，只是有几颗珠子已经碎裂。
"72小时倒计时，现在还剩17小时43分。"林妍将战术手表怼到她眼前，红色数字像不断滴落的血珠，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印记。
"虹膜识别系统需要**特征，我们得想办法......"
"我有他的虹膜扫描数据。"程小白突然扯开衣领，从颈链上摘下一个防水胶囊，里面是枚微型存储芯片。
"三个月前他发烧时，我用医疗设备偷偷扫过。"
林妍接过芯片的瞬间，两人的指尖相触，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当虹膜复刻程序在隐形眼镜上投射出逼真的纹理时，程小白看着镜片里倒映出的贺临凤眼瞳，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带她去射击场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
子夜的风穿过工业区生锈的铁丝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程小白和林妍趴在通风管道里，金属格栅的缝隙漏下惨白的灯光，照亮下方走廊里巡逻卫兵的影子。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腔，让程小白的胃一阵抽搐。
当林妍用电磁脉冲器干扰监控的瞬间，管道发出轻微的共振，程小白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标着"高危隔离"的防爆门在激光切割器下发出暗红色的光，金属融化的气味刺鼻难闻。
程小白将伪造的虹膜对准识别仪，蓝光扫过的刹那，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涌的声音。
锁扣弹开的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她与林妍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将消音手枪抵在门把上，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审讯室里的冷气开得极低，程小白的呼吸瞬间凝成白雾。
贺临风的头垂在胸前，汗水将额发粘在苍白的额头上，手腕被手铐勒出深紫的痕迹。
听到门响，他猛地抬头，左眼因肿胀无法睁开，右眼却在看清来人时骤然睁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别动。"程小白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激光切割器贴近手铐的瞬间，贺临风突然低声警告："有炸弹......腰带上......"
林妍立刻扑倒程小白，同时甩出电磁脉冲手雷。
爆炸声在隔壁房间响起的刹那，审讯椅下方弹出一排尖刺，若不是贺临风及时提醒，程小白此刻已被刺穿脚掌。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贺临风的声音带着血迹的腥甜，却在程小白解开他手铐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快走，别管我......协议启动后这里会夷为平地......"
"闭嘴。"程小白用止血带缠住他手臂的伤口，动作因急促而显得有些粗暴。
"十二年前你替我挡狗，现在该我了。"林妍在门口打了个手势，三人刚冲出审讯室，就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贺临风突然将程小白推向通风口，自己则转身举枪射击，子弹在金属墙面上迸出火花。
"贺临风！"程小白的尖叫被枪声吞没。
林妍死死拽住她的手臂，将她塞进狭窄的通风管道："他让我们先走！协议还有十分钟启动！"
管道里的铁锈簌簌落下，刮擦着程小白的脸颊，她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打斗声和贺临风压抑的闷哼。
当她终于从通风口爬出，看到贺临风被两名卫兵按在地上，吴世勋的枪口抵在他太阳穴上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想救他？"吴世勋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扭曲的笑意。
"把凤凰协议的启动密码告诉我。"
程小白看着贺临风朝她拼命摇头，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突然想起他信里写的："我的世界太危险，我不能把你卷进来。"
她举起双手，慢慢走向吴世勋，掌心的树皮密码令牌被汗水浸得发滑。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下，她突然将令牌掷向贺临风，同时大喊："启动协议！"
贺临风接住令牌的瞬间，程小白猛地撞向吴世勋的手臂，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子弹擦过她的肩头，灼热的痛感让她眼前发黑。
但她清楚地看见，贺临风将树皮令牌插入身旁的控制台，屏幕上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凤凰协议启动的提示音响起时，吴世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警报声与爆炸的轰鸣同时撕裂了夜空。
当直升机的绳索垂下时，程小白正抱着贺临风躲在断壁残垣后。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血迹染红了她的作战服。
"你看......"贺临风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
"这次......换你保护我了......"
程小白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只总是温暖干燥的手掌此刻冰凉得让她心悸。
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闻到混合着硝烟与雪松的气息，那是她十二年来从未忘记的味道。
直升机的轰鸣声中，她听见林妍在对讲机里大喊"医疗兵准备"，却只能盯着贺临风苍白的嘴唇，一遍遍地在心里说：别睡，贺临风，别睡......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直升机降落在联盟的秘密基地。
程小白跟着担架奔跑，看着医护人员将贺临风推入急救室，红色的"手术中"灯亮起，像一枚悬在她心脏上方的定时炸弹。
林妍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杯壁的温度让她僵硬的手指稍微回暖。
"他会没事的。"林妍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
"就像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那样。"
程小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新的一天正在开始。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树皮令牌的纹路，那是他们童年的密码，也是生死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