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白炽灯像只老旧的蝉,持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每一次震颤都让墙面上的惨白光晕泛起涟漪。
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如同尖锐的针,蛮横地刺入鼻腔,与水泥地面经年累月的潮气绞成一团——那是种混合着化学药剂**感与湿土腥气的雾霭,沉甸甸地悬浮在空气里,连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黏腻。
姜倩倩蹲在解剖台前,镊子的尖端悬在死者蜷缩的手指上方,那节指骨因僵硬而呈现出诡异的弧度,指甲缝里卡着点深褐色的碎屑,像干涸的血痂。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线穿透雾霭:“小心,死者指甲可能残留关键物证。”宋知远快步走来,白大褂下摆扬起轻微的弧度。
这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法医,镜片后的目光总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此刻却盛满了真切的关切:“需要我帮忙吗?”
姜倩倩抬头,撞进他温文尔雅的微笑里。
不同于其他人的轻蔑,这位警局内稀有的高材生法医从抵达现场开始,一直都认真倾听姜倩倩的每一个发现,这份尊重,让姜倩倩冻硬的心尖悄然化出条细缝。
“谢谢,你能借我个放大镜吗?”姜倩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死者睫毛上若隐若现的金色颗粒。
她想起□□拍桌子时震落的搪瓷缸盖——“证据不全!就算找到手套也定不了陈国栋的罪!”所以她必须在尸体上找到突破口。
放大镜的镜片凑近睫毛,姜倩倩屏住呼吸。当那些单细胞生物在视野里清晰呈现时,宋知远突然低呼一声,瞳孔在镜片后剧烈收缩:“是硅藻!而且是蓄水池西南角死水区域特有的种类!”
他推了推眼镜赞叹道:“姜同志,你的观察力让人惊叹……”
“够了!”
张智国的怒吼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的搪瓷缸 “砰” 地砸在金属推车上,褐色的茶水溅出,烫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疼,震得满桌解剖器械叮当作响:“搞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没确凿证据,拿什么抓人?靠你这神婆似的猜测?”
姜倩倩的目光越过张智国涨红的脸,落在墙角蒙尘的煤油灯上。玻璃灯罩凝结着厚如老茧的褐色油垢,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这是80年代法医实验室最常见的照明工具,此刻却在她眼中幻化成破解谜题的钥匙。
油垢的厚度、灯花的形态、煤油燃烧时的温度……一个念头如星火般燎原。
“可以用煤油灯显影。”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张智国的怒吼与白炽灯的嗡鸣,在死寂的停尸间里格外清晰。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抓起桌上的酒精瓶,拔掉软木塞,将死者触碰过的蓄水池阀门零件浸入透明液体中。
酒精迅速包裹住金属表面,带走浮尘的同时,也点燃了张智国的怒火:“你在破坏证物!”他三步并作两步冲来,手里的烟斗几乎戳到她鼻尖,劣质烟草与汗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知远却若有所思地扶住下巴,眉头微蹙:“我在《刑事技术》杂志看过类似方法,加热能让汗液油脂与酒精发生反应,从而显现指纹……”
他的话被“滋啦”一声打断——姜倩倩划燃火柴,蓝色的火焰在陈旧的灯罩里跳跃,映得她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她用镊子夹着零件在火焰上方缓缓转动,金属的温度逐渐升高,附着的酒精开始蒸腾,细密的水珠在表面凝结又消失。
突然,宋知远惊呼出声,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指纹!快看,指纹显形了!”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零件上——淡褐色的纹路如蛛网般逐渐清晰,那是人类手指特有的螺旋与沟壑,在摇曳的火光中以最原始的方式显形。没有现代仪器的冰冷扫描,只有火焰与酒精的化学反应,将凶手的罪证**裸地摊在眼前。
姜倩倩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当她的目光触碰到那枚指纹时,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窜上头顶,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戴粗布手套的手紧攥阀门,虎口处狰狞的疤痕随用力而扭曲,皮肤下的青筋突突跳动;袖口闪过一道金属反光,那雕花的弧度、青铜的色泽,竟与傅沉舟黑色风衣上的钮扣完全重叠;还有潮湿的水汽、铁锈的腥气、死者喉间微弱的气音……
“凶手虎口有烫伤疤痕,是纺织厂保卫科科长陈国栋无疑,你们可以去看看他的手。”她猛地睁眼,鼻腔传来熟悉的腥甜。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证物袋上,在指纹旁晕开小小的红点。
“你流血了!”宋知远慌忙翻找纱布,一道黑色身影却先他一步出现在门口。
傅沉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黑色风衣沾着墙灰,左手里的牛皮纸袋边角露出泛黄的纸页。
他甚至没看宋知远,径直走到姜倩倩面前,从风衣内侧口袋掏出块绣着“JN”的手帕——那料子在80年代的小城警局里显得格格不入,带着某种属于大城市的精致。
“用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姜倩倩接过手帕按在鼻间,血腥味被淡淡的雪松气息覆盖。
她再次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内侧的薄茧,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边缘光滑却异常坚硬。此刻,他正用这只手将牛皮纸袋递给张智国,动作利落:“陈国栋1983年工伤记录,右手三级烫伤。”
张智国翻看着文件,眉头拧成疙瘩:“右手受伤……怎么作案?”
“左撇子。”姜倩倩的声音因失血而虚弱,却异常清晰:“凶手用左手作案,虎口处的疤痕会随着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傅沉舟空荡荡的右袖管,突然想起他拧保温杯用左手,翻笔记本用左手,甚至递手帕时,也是左手。
墙上的座钟突然“当”地敲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姜倩倩的视线开始模糊,煤油灯的火焰在她眼中碎成无数跳动的光斑,太阳穴像被钝器反复敲打。她知道这是能力的代价,每次触碰获取画面,都会让她承受撕裂般的疼痛。
昏迷前,她听见傅沉舟对宋知远说:“送她去医务室,后续我来处理。”
*
姜倩倩在医务室铁架床上醒来时,窗外正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棂,在剥落的墙皮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铁架床的栏杆生了锈,蹭在她手肘上留下道暗红印记,像极了停尸间那滴血。
床头柜放着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指纹照片,纹路清晰地印在相纸上。旁边压着张纸条,钢笔字遒劲有力:“方法聪明,下次别逞强。”
纸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看着这字就让姜倩倩想到傅沉舟了。
她捏着纸条走到窗边,远处,傅沉舟站在警局大院里,黑色风衣被晨风吹得扬起一角,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却照不亮他眼底深处的阴影。
他正与张智国交谈,张智国手舞足蹈,似乎还在为昨晚的事动气,而傅沉舟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微微颔首,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凶手真的是陈国栋吗?姜倩倩摩挲着纸条边缘,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硅藻、指纹、工伤记录,所有线索都指向他,但她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总像缺了块拼图。
远处纺织厂的烟囱吐出灰黑色烟圈,一圈圈升上灰蒙蒙的天,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像是某种警告。
她将傅沉舟的手帕叠成方块塞进裤袋,雪松味若有似无,让她稍微安定。
“姜同志,傅顾问说审讯室已经准备好了,陈国栋也已经被带去。”
宋知远抱着牛皮卷宗探进头,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刑事技术》杂志边角:“你的脸色还是很差,要不我去和傅顾问……”
“不用。”姜倩倩立刻拒绝,转身系好警服纽扣,每一颗都扣得严丝合缝:“我得去看看,凶手到底是不是他。”
*
审讯室的钨丝灯泡滋滋作响,昏黄的光线在陈国栋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将他的表情切割得扭曲而狰狞。
这个曾经穿着笔挺保安制服招摇过市的男人,此刻双手被拷在铁栏杆上,脚上的解放鞋不安地蹭着水泥地,在地面磨出细小的黑痕。
“哟,这么一美人儿来审案?”陈国栋扯动嘴角,露出带烟渍的黄牙,目光在姜倩倩身上肆意打量,充满轻佻:“要不你陪我聊点有意思的?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倩倩面无表情,将牛皮纸袋“啪”地拍在桌上,伪造的现场照片散落开来。照片里,一枚清晰的水手结勒在假人脖颈,绳结打得异常专业。
她盯着陈国栋的眼睛,语气平静却藏着锋芒:“陈科长当过侦察兵,水手结打得很专业。”
空气瞬间凝固。
陈国栋脸上的轻佻笑容僵住,喉结剧烈滚动,警服袖口下的虎口疤痕微微凸起,颜色似乎深了些。他强作镇定:“我打的是平结,别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他便如遭雷击般僵住,浑浊的眼珠里泛起血丝——他说错了,不该回应的。
姜倩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佯装翻看案卷,指尖却悄然按上审讯椅扶手。
熟悉的剧痛瞬间袭来,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大脑,眼前发黑。但紧接着,零碎的画面如老旧胶片般在脑海展开: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机油味。一只油腻的手正在解开死者衬衫纽扣,手指粗糙,指关节有老茧;旁边木质抽屉被拉开,发出“吱呀”声,里面藏着带血迹的红色纱巾静静躺在抽屉底部;抽屉外贴着金属名牌,“陈国栋”三个烫金字在昏暗光线下反光……
“没证据就抓人!我要告你们!”陈国栋还在喊冤,声音因心虚而发颤。
“要证据?”姜倩倩猛地睁眼,鼻腔又涌出温热液体,她连忙掏出手帕堵住鼻孔,雪松味让她压下眩晕:“你办公桌第三个抽屉,藏着死者的纱巾!”
陈国栋彻底愣住,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惊恐从他眼底漫上来,像被戳破的气球:“你……我没有!”
“傅顾问已带人去搜查。”姜倩倩勾起嘴角,从口袋掏出对讲机——这是局里新配的设备,信号时常沙沙作响,此刻却传来傅沉舟低沉的回应:“嗯。”
仅仅一个字,却让陈国栋彻底崩溃。他突然暴起,双手狠拉铁栏杆,手铐撞击声震耳欲聋。他额角青筋暴起,目光扫过姜倩倩时,闪过阴鸷怨毒的光:“你们栽赃!我是冤枉的!”
*
傅沉舟一直守在审讯室外,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他靠在冰冷的墙上,黑色风衣领口竖起,遮住半张脸,唯有双眼锐利如鹰隼,不放过陈国栋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见姜倩倩出来,他立刻直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去保卫科?”
“嗯,一起去。”姜倩倩点头,脸色依旧惨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神却异常坚定。
纺织厂保卫科办公室已被警戒线封锁,年轻警员守在门口。傅沉舟与姜倩倩走进时,搜查正在进行。办公室弥漫着烟草与汗味混合的浊气,墙上“提高警惕,保卫工厂”的宣传画边角卷起,落满灰尘。
姜倩倩径直走到陈国栋的办公桌前,蹲在第三个抽屉旁。傅沉舟戴上手套,用镊子小心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团红色物件,他夹起一看,是条带血的纱巾,布料发硬。
就在这时,姜倩倩瞥见抽屉深处露出半截报纸边缘,纸张泛黄,透着陈旧感。她示意傅沉舟注意,他小心抽出报纸,展开后,标题赫然映入眼帘——“2025年化学前沿技术”。
“这不可能……” 姜倩倩失声低语,震惊让她指尖发凉。现在是1985年,怎么会有来自2025年的报纸?傅沉舟的眉头也紧锁起来,他仔细检查报纸的纸质与印刷,脸色逐渐凝重。
“轰隆——”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瞬间被黑沉沉的乌云覆盖,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得窗户“啪啪”作响。
几乎同时,警局方向传来骚动,铁栅栏的撞击声与警员的叫喊声隐约可闻。傅沉舟脸色一变,当机立断:“走!回警局!”
此时拘留室门口已是一片混乱。
张智国捂着流血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吼着,几名警员正试图控制局面——陈国栋不知何时挣脱了手铐,手里挥舞着不知从哪来的匕首,眼神疯狂如困兽。
“让开!”陈国栋嘶吼着,匕首划破空气,惊得警员纷纷后退。他趁机撞开人群,踉跄着冲向警局大门。
姜倩倩与傅沉舟赶到时,正看见陈国栋刺伤一名警员,夺门而出。倾盆大雨瞬间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陈国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地上蜿蜒的血迹。
傅沉舟站在雨里,黑色风衣很快被淋湿,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硬朗的身形。
他眯起眼睛,望向陈国栋消失的方向,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立刻追击!注意安全,必须把人抓回来!”
有些专业的知识如果写错了,请大家见谅。不要太挑细节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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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