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光线调得很暗,墙上的壁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一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的椅子空着,桌上摆着两只倒扣的玻璃杯,杯底还沾着水珠。
服务员又一次走近了他,把黑金色调的菜单递给他。
服务员本以为他要第三次说出“一杯热水”,没想到眼前这男人好像放弃挣扎了,无奈的把菜单打开。
他没看那昂贵的汤羹,也没碰标注着“空运**”的生鲜,他的笔尖在“今日特惠”那一栏最便宜的奶油蘑菇汤上,迟疑地、重重地戳了一个勾。
服务员伸手接过菜单,躬身退下,起身走回后厨。
服务员被这个反差感惊到了。
这个人他很眼熟,因为他们浮光间餐饮的老板经常和他一起吃饭。这人来了之后,服务员便猜测他或许今晚会和老板吃一顿饭,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点了奶油蘑菇汤……要知道老板最讨厌的就是蘑菇了!难道和他一起吃饭的不是老板吗?!
服务员不去想了,决定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
极光色的玻璃灯下,等人的男人困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光影流转,水晶门帘被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独有的气质。
他来了。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腕表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径直走向餐厅里最深处,也就是那张只坐了一个人的桌子,他拉开男人对面的椅子。
男人似乎被脚步声惊醒,眼皮颤动了一下,有些费力地睁开,带着浓重的倦意。
服务员在吧台后擦拭着水晶杯,当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拨开门帘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们老板来了!”他震惊地给了周围工友使了个眼色。
“可是应先生不吃蘑菇…”
“可能口味变了?”
……
“应大局长,我需要你的解释。”那个人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因为肢体的动作使外套里白衬衫上的胸牌露了出来:
联邦科学院超自然研究所主任:靳思齐
“而且这里就在你家楼下吧,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还能有什么理由了。”
应识真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方才我在从磐石来这里的路上,结果被一个电话叫回去开会了,我没想到我会加班,抱歉。”
那人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说话时气息很稳,每个字都吐得很轻。
“好吧。”靳思齐就这样原谅了他。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那碗孤零零的奶油蘑菇汤走了过来。浓稠的汤汁盛在精致的白瓷碗里,散发着浓郁的奶香与菌菇特有的气息。
服务员恭敬地将汤碗放在靳思齐面前,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后匆匆离去。
应识真毫不掩饰对菌类的厌恶,在那碗奶油蘑菇汤被端上桌的瞬间,他整个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那浓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菌菇香对他而言绝非享受,更像是一种物理性的攻击。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双眉紧蹙,不可置信的看向靳思齐。
“抱歉,本来点这个是想惩罚你迟到的哈哈哈”靳思齐干笑了几声,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还没等空气完全沉默,应识真以一种不可抗拒的语气道:“你现在立刻把他喝下去…”
他搭在桌沿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下颌线也绷得更紧了些,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碗汤,仿佛在审视某种危险的违禁品。
靳思齐本来想说可以倒掉,又想到如果这样的话应识真会向他妈妈告状,于是他神色复杂地端起奶油蘑菇汤,将它一口闷下。
应识真沉默地看着他吃,眼神复杂。
领班开始吩咐后厨,准备Y先生平时爱点的那一套。
“唔,其实还不错。”靳思齐认真地评价了一句。他不像应识真那般讨厌蘑菇,属于不讨厌不喜欢的一类。
他抬头撞上了应识真的目光,发觉他脸色苍白,身体也比上次见要消瘦许多,“阿真,我看你最近脸色也不太好啊!”靳思齐无精打采、半死不活地盯着他,可声音却十分高昂有力。
江风从窗户钻进包间,渗进一丝凉意,他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最近一个月在承平怎么样?还好吗?”
应识真斜倚在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一个月风平浪静,也就今晚出了事。”话音未落,手腕上的生物监测环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他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掩住,“不过幸川最近估计很忙吧。”
“何止是忙。”靳思齐敲了敲桌面,他刚才正在看窗外浮水江上的一座游轮,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小插曲,全息屏应声展开公投倒计时日历,“还有半年就是换届公投,他那个‘定西开发计划’闹得沸沸扬扬,最近连轴转了三个通宵。”
他忽然凑近,盯着应识真眼下轻微的青黑的色素沉积带:“你不忙,那你的黑眼圈怎么来的?”
“科学院研究出来的所有神经链里,有没有可以控制人的意识的?”应识真换了一个话题。
靳思齐撇了撇嘴,看出来了他好像不太一样回答为什么有黑眼圈的事。“没有,即使是最新一代也只能读取意识而已。”
应识真沉默良久,双眼发着呆,又好像在思索什么东西,接着叹了口气着看向窗外。这时,窗外大楼的全息投影广告突然变成了联邦新闻:
“突发!联邦贸易税修正案今日通过,联邦商团联盟发表联合声明,称此举将导致超300条航线停运——”
画面切换到天云池前的抗议现场,人潮举着“抵制经济暴政”的光牌,某企业家领袖的虚拟形象在声浪中扭曲:“……这是对联邦资本的公然掠夺!我们的技术研发基金已被强制缩减37%,我们呼吁所有技术从业者——”
“我还要痛苦半年。”靳思齐盯着窗外的全息投影。
“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我从科学院被调到议会当技术顾问,每天听那帮政客扯什么‘脑机接口伦理’,之前还为了‘神经链数据**法案’和某议员吵到凌晨三点。
“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了科学院,他们竟然让我去开发新一代意识链…人固有一死,我可能会死在凌晨四点的实验室里,也可能会死在游行示威的人群中……”想到眼前的人曾经真的处理过有关游行的事务,靳思齐默默闭上了嘴。
应识真没有立马接话,他顿了顿,然后开口试图安慰到:“不过‘他’也没有恶劣到哪里去吧,补贴和涨薪可是实打实的。”
“先不说我缺不缺这点补贴,我就想说补贴能换意识链吗?”靳思齐突然暴躁地抓乱头发,“上面天天催进度,说什么‘要在公投前展示技术突破,彰显简柏承带领下联邦的科技实力’,可能控制人意识的意识链在两年造出来,根本不可能。”
应识真他垂眸笑了笑:“你们要真造出来了,我估计会忙死吧…”
服务员上好了今夜佳肴,靳思齐颇有胃口,而约他出来的应识真却显得兴致缺缺。
“阿真,”靳思齐嘴里塞着布丁,含糊道,“好歹吃点,别跟个幽灵似的坐着。”应识真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拿起筷子随意拨弄着盘中的食物。
突然,应识真的手机亮起,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ac26:总统府表示即使升职宴不举行,他们依然会帮你挡住左议院的质询。
他看了这一段字看了好一会,接着把手机关了。
“今晚出的事,是不是和控制意识有关啊?”靳思齐瞟了应识真一眼,“如果不是超自然力的话,那我能亲自见一见这位领先科学院一百年的天才吗?能控制意识的神经链,即使是万长虹来了每个百年时间也研发不出来…”
“你先别自暴自弃啊,”应识真淡淡道,“超自然力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放心,你的技术依然顶尖。”
靳思齐只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虽然应识真看着嘴毒,安慰人起来也是很有一套的。
两个人吃完饭,离开包间。
走廊开阔,层高也很大方,天花板悬着一整排琉璃蜂鸟吊灯,每振翅时在大理石地面投下流动的虹彩。
转角时,应识真转身时肩膀撞到一片微凉的布料,他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轻笑,雪松气味顺着酒红色丝绒西装的针脚渗过来。
肩部被撑得平整,没什么褶皱。侧脸线条很利落,从眉骨到下颌是条顺下来的直线,鼻梁高但不显得突兀。
“抱歉。”
应识真点了点头,侧身想绕开,对方缺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靳思齐心道一声不好:“祝总,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这位是超监局的应识真。”
那人根本不理靳思齐,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应识真。
接着他放下手,但一双眼睛还是黏在应识真脸上。
“别来无恙,应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