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运车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整整七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城镇楼房逐渐变成荒芜的山野。当时间接近下午,哑泉乡那块被酸雨腐蚀得发黑的界碑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石碑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凹坑,"哑"字的偏旁已经模糊不清。
来接应的村支书张大富正蹲在界碑旁抽烟,他眯起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从车上踉跄下来的江临:"城里来的老师?细皮嫩肉的......"他突然伸手去接行李箱,指甲缝里嵌着的黑垢蹭过江临的手背,"这破路拖拉机都开不进来,得加钱。"说着随手将烟头扔进泥水坑里,溅起几滴浑浊的水花。其实他本不想来接人,是校长连续三天登门劝说,他才不情不愿地过来。
江临下意识缩回手,行李箱"哐当"一声砸进泥泞里。她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叮嘱,连忙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麻烦张书记了。"
正当她弯腰去拎行李时,忽然注意到前方有人在挥手。走近才看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梳着整齐的短发,黑色方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坐在一辆吱呀作响的牛车上,老黄牛正低头啃食路边的野草。虽然来之前做过功课,也在纪录片里见过牛车,但亲眼见到这种交通工具,江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习惯性地扬起职业性的笑容,伸出手说道:"您好,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江临,叫我小江就行。"
对方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握住她的手,热情地回应:"江老师好!我是哑泉乡小学的校长张平,刚上任三年。这穷乡僻壤的条件艰苦,车只能开到国道上,剩下的路就得委屈你坐牛车了。"
牛车缓缓行进在泥泞的山路上,张平向江临详细介绍着学校和村里的情况。这个四面环山的村子有四百多户人家,却只有一所小学。村民们主要靠种地和砍柴为生,但由于地形限制,耕地贫瘠产出有限,砍下的柴火也因交通不便很难外销,只能给外来收购的老板打工,按天计酬。村里的青壮年几乎都外出打工了,留下大批留守儿童。学校目前只有三位老师轮班上课,勉强能教语文、数学和基础英语,每周安排一节思想政治课。老师们还要兼职家访,去劝说那些辍学孩子的家长。
"来过不少支教老师,但大多受不了这里的苦,没待多久就走了。"张平叹了口气,随即又振奋起来,"不过只要能坚持五年以上,就有机会调到市重点学校任教,很多人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牛车在泥泞中艰难行进了六七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到半路,村长突然停下车,说要去家里吃晚饭,剩下的路就不管了。张平和江临只好提着行李下车步行。张平从随身携带的黑塑料袋里掏出一双旧雨靴:"换上吧,不然你这双鞋就报废了。"江临感激地接过来,心想自己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位体贴的校长:"谢谢您。"
换上雨靴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路上艰难前行。才走了几十步,江临就觉得小腿发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时张平突然开口:"程校长曾经对我有恩。"江临惊讶地转头:"您认识我父亲?"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养父坚持要她来这个偏远的地方支教,原来是有熟人在。
"当年我是哑泉乡第一个考上高中的留守儿童,"张平的目光投向远处黑黝黝的山影,声音里带着怀念,"当时市里还派记者来采访。程校长看到报道后,知道我家穷得揭不开锅,差点要放弃学业,是他资助我读完大学。"说到这里,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毕业后我选择回到这里。为了孩子们!"
听着张平朴实却铿锵有力的话语,江临不禁想起初黎老师曾经说过的话…
初老师,您看到了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和您一样,在坚持着同样的理想。您未完成的梦想,一定会有人继续传承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