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叙白要去国外的消息,是从班主任口中得知的。那天阳光白得刺眼,我抱着作业本经过办公室,听见熟悉的名字,脚步猛地顿住。
回到教室,唐叙白趴在桌上,发丝垂落遮住半张脸,像只受伤的小兽。我走过去,她才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江疏影,我真要走了。” 那些藏在年少时光里的秘密,那些一起折千纸鹤、挖玻璃弹珠的午后,都要被打包,跟着她漂洋过海。
我想起那个傍晚,在教室后门看见许清越翻我的千纸鹤,想起他慌乱离开时,纸鹤散落一地的模样。原来有些告别,早在不经意间开始。我攥紧书包带,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什么时候…… 走?”
“后天。” 唐叙白拽住我的衣角,“最后一天,陪陪我好不好?”
我们逃课去了老树下,玻璃弹珠坑还在,只是积了些雨水,倒映着天空的碎片。唐叙白蹲在坑边,把弹珠一颗颗摸出来,“你说,这些弹珠会不会怪我们,把它们扔在这儿不管?” 我没说话,那些被许清越弄散的千纸鹤,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又算什么呢?
暮色漫上来时,唐叙白突然说:“其实许清越…… 他不是故意扔你千纸鹤的。” 我猛地转头看她,她别过脸,声音低得像自语,“后来他找到我,他说他只是想看看你千纸鹤里面会不会写什么,结果不小心弄撒了…… 他想捡,我们就进来了。” 风吹过树梢,沙沙的响,像谁在远方叹息。
最后一晚,我们躺在天台上看星星。唐叙白絮絮叨叨说着国外的学校,说那边的樱花会不会和这里一样,说她会把我们的秘密讲给外国同学听。我望着星空,想起那些躲着许清越的日子,想起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有些误解,像尘埃,落在青春的书页里,遮住了原本的字。
送唐叙白去机场时,阳光依旧刺眼。她抱着画轴,里面是我们仨的涂鸦,画角的兔子耷拉着耳朵。安检口前,她突然抱住我,“江疏影,不管走多远,我们都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还有…… 有些话,别让自己后悔。” 我望着她消失在安检门后的背影,心里像缺了一块。
回学校的路上,经过画室,我鬼使神差走进去。画板上有张新画,炭笔勾勒的天台,樱花纷飞,三个身影里,我的旁边空着,画角的千纸鹤正往天上飞,翅膀上写着“对不起”,笔迹熟悉得让人心颤。
后来的高三,像被按下快进键。我把精力埋进颜料和试卷里,只是偶尔经过老树下,会想起玻璃弹珠和唐叙白的眼泪。直到某天,收到唐叙白从国外寄来的信,信纸里掉出片银杏叶,背面用铅笔写着“他说,千纸鹤里的话,还能听吗”,邮戳的时差,把青春的遗憾拉得好长。
我站在画室的窗前,阳光落在那张画纸上,千纸鹤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原来有些未说出口的话,像种子,埋在夏天的泥土里,等着某个樱花再开的季节,重新发芽 。
高三的暑假,阳光白得刺眼。我收到唐叙白从国外寄来的信时,正蹲在老树下,看野草把玻璃弹珠坑填得只剩浅浅一道痕。信纸里掉出片银杏叶,边缘被摩挲得发毛,背面铅笔字洇着潮气——是她惯常的歪扭笔迹,说在异国的樱花季,总想起我们天台看星的夜晚,末了又补一句“许清越总在画室发呆,你真的不去看看?”
我捏着信纸起身,蝉鸣突然炸响在耳侧。想起唐叙白离开后,许清越再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可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像老电影片段,总在刷题的间隙蹦出来:他在教室后门撞见我时慌乱的眼神,他藏在素描本里画了一半的千纸鹤,还有最后那晚,画室里未干的“对不起”。
画室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松节油的气味混着盛夏的燥热扑面而来。许清越坐在画架前,校服袖子挽到手肘,炭笔在纸上画得飞快,听见声响,猛地回头,颜料在脸颊蹭出道灰痕。画架上是幅未完成的画,天台樱花纷飞,三个身影里,我的位置空着,旁边的千纸鹤翅膀半展,像要往天上飞。
“我……”他站起来,声音哑得厉害,“那天我不是故意扔你千纸鹤,我想捡起来,可你进来了……”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肩头镀了层金,他喉结滚动,“后来我想找你解释,你总躲着我。”
我望着画里的千纸鹤,突然想起唐叙白信里的话。那些被误解困住的日子,像蒙尘的玻璃弹珠,如今轻轻擦一擦,原来还闪着光。“唐叙白说,你总在这儿发呆。”我走到画架前,指尖触到千纸鹤的轮廓,“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画了一半的千纸鹤,要往哪儿飞。”
他沉默着,从抽屉掏出个铁盒,里面是我折的千纸鹤,每只翅膀上都有炭笔添的痕迹——有的补了樱花,有的缀了银杏叶,最上面那只,翅膀上写着“我想和你说说话”,笔迹被橡皮擦得发淡,却又固执地留在那儿。
窗外的蝉声突然轻了,许清越的影子落在画纸上,和千纸鹤的影子重叠。那些藏在青春里的欲言又止,终于在这个夏天的尾声,慢慢浮出水面。老树下的玻璃弹珠坑,或许会被岁月填平,但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
后来,我和许清越会在周末去画室,补完那些没说出口的画。唐叙白从国外寄来的信,会夹着异国的树叶,我们在回信里写老树下的雏菊、画室里的新画,还有青春里迟到的和解。而那些千纸鹤,被我们串成风铃,挂在画室的窗前,风吹过的时候,就会响起细碎的铃声,像青春在轻轻说,一切都还来得及 。
高三的暑气渐消,画室的风铃在秋风里叮当作响。我和许清越补完那幅天台樱花图时,窗外的银杏叶刚好开始泛黄,像谁把颜料盘打翻在枝头。
许清越把画轴仔细卷好,说要寄给唐叙白。画里的我们仨,在樱花纷飞的天台笑得灿烂,千纸鹤串成的风铃悬在半空,轻轻摇晃。“她看见这幅画,应该会开心吧。”他低头用铅笔在画轴边缘补了行小字,是唐叙白教我们的异国问候语,笔画生涩,却认真。
寄完画的周末,我在老树下遇见许清越。他蹲在玻璃弹珠坑旁,用小树枝慢慢掏土,坑底的雨水倒映着天空,像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夏天。“唐叙白说,她那边的冬天没有银杏叶。”他突然开口,指尖的泥土簌簌往下掉,“所以想给她留些秋天的痕迹。
我们把新的玻璃弹珠埋进坑,每颗弹珠里都裹着片银杏叶。许清越在铁盒上用炭笔写“等你回来”,字迹被秋风卷着,融进渐渐变凉的暮色里。
后来的高三,像被拧紧的发条,可每周去画室的约定,成了绷紧生活里的松弛剂。我们在画纸上涂鸦,把对唐叙白的想念,画成异国街道上追着千纸鹤跑的兔子;把对未来的期许,染成联考色彩里最明亮的那抹黄。
圣诞前夕,收到唐叙白的视频通话请求时,我和许清正窝在画室改画。屏幕里的她裹着厚围巾,身后是飘着细雪的街道,“你们寄的画我收到啦!”她晃了晃画轴,眼睛笑成月牙,“我把画挂在床头,每天醒来都能看见我们的秘密基地!”
许清越凑到屏幕前,举着新折的千纸鹤,“我们在老树下埋了弹珠,等你回来挖。”唐叙白突然红了眼眶,“你们别太拼啦,我在这儿也有新的秘密要告诉你们……” 她身后的路灯把雪照得发亮,像无数个碎掉的千纸鹤,落在青春的尾巴上。
联考那天,阳光暖得像春天。我和许清越并肩走进考场,颜料盒碰撞的声音里,藏着我们都懂的默契。画纸上的樱花、千纸鹤、玻璃弹珠,像一串明亮的符号,串起了被误解、被分离,却又慢慢愈合的青春。
考完最后一科,我们去老树下。暮色里,银杏叶铺了满地,玻璃弹珠坑隐约可见。许清越突然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异国的细沙,“唐叙白说,让我们把她那边的风景,也埋进秘密里。”
我们把沙和弹珠、银杏叶一起埋下,铁盒上的字被月光照亮——“青春未完,我们不散”。风铃在画室轻轻摇晃,我们知道,不管唐叙白在地球哪端,不管未来的路有多远,那些藏在画里、弹珠坑、千纸鹤的故事,都会在某个樱花再开的季节,重新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
后来的后来,当我们真的在大学的樱花季重逢唐叙白,她抱着装满异国树叶的盒子,笑着把玻璃弹珠倒在老树下时,阳光正好,风铃正响,青春里那些欲言又止的遗憾,都成了岁月里最珍贵的糖 。
高考结束那天,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震碎。我和许清越站在老树下,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他被中央美院录取,而我也如愿拿到了和许清越同样的中央美院的通知书。玻璃弹珠坑早已被新填的泥土覆盖,却在边缘长出几株不知名的小花,在风里轻轻摇晃。
手机突然震动,是唐叙白发来的视频通话。画面里的她穿着学士服,身后是飘着枫叶的校园,“哼哼,等着我吧,我要回国啦!下个月就能见面!”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说好了,要一起挖弹珠!”
重逢那日,阳光正好。唐叙白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出现在校门口,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眉眼间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她张开双臂冲过来,把我和许清越紧紧抱住:“三年了,我的秘密基地还在吗?”
我们奔向老树下。铁盒被挖出来的瞬间,锈迹斑斑的盒盖下,玻璃弹珠依然闪着光,裹着银杏叶的弹珠颜色有些黯淡,却完好无损。唐叙白小心翼翼地把异国的细沙倒进去,“这是我在很多个地方收集的,每一粒都藏着我的想念。”
许清越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本素描本,里面贴满了我们的合照,还有无数张未完成的画——画里的我们在不同的季节重逢,樱花、银杏、雪花落在肩头。最后一页,是用炭笔勾勒的未来:三个身影背着画架,走向远方。
“其实我还有句话没说完。”许清越的耳朵有些发红,他看向我,又迅速移开视线,“高三那年在画室,我想说的不只是对不起......”
唐叙白突然拍手打断:“先别说!”她狡黠地眨眨眼,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盒子,里面是一叠信,“这些年我写了好多没寄出去的信,每一封都藏着秘密。不如我们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放进这个盒子,等下次再重逢时打开?”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三个人并排坐在天台上。唐叙白哼着异国的小调,许清越默默画着速写,我望着远处的晚霞,突然觉得,青春最美的不是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而是无论走多远,我们依然能回到起点,带着更成熟的自己,续写未完的故事。
盒子埋进老树下时,唐叙白在盒盖上画了三只兔子,一只叼着银杏叶,一只抱着草莓牛奶,还有一只举着千纸鹤。风掠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和我们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向远方。
那一个月,时光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却又在某些瞬间慢得能听见心跳。唐叙白像只归巢的燕子,穿梭在我们之间,带着异国的新鲜事,也带着对故土的眷恋。
我们重访了曾经的“秘密基地”——那间满是松节油气息的画室。唐叙白站在画架前,指尖轻轻抚过墙面斑驳的颜料痕迹,忽然转身笑道:“这次换我当模特,你们可得把我画得美美的!” 许清越拿起炭笔,却又放下,“还是你先来画我们吧,让我们看看这几年你的画技有没有长进。”
唐叙白歪着头思索片刻,便开始动笔。画布上,我和许清越并排坐在画室窗台,窗外是盛夏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我们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一边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国外的趣事:“你们知道吗,我在那边认识了个法国老太太,她居然也会用毛线织兔子,和我奶奶织的一模一样!”
临别前的那个夜晚,我们再次登上天台。唐叙白带来了从国外带回的星空投影仪,点点“星光”洒在天台上,仿佛将我们带回了从前的夜晚。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五彩斑斓的细沙,“这是我在不同国家的海边收集的,送给你们。”
我和许清越也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我送了她一本手工制作的画册,里面贴满了我们高中时的照片,还有我为她画的小插画;许清越则递上一个画着三只兔子的钥匙扣,“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再一起画更多的兔子。”
唐叙白的眼眶红了,却还是笑着说:“一个月太短了,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们去,好多故事没讲完......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下次!” 她拿出那张画满三只兔子的草稿纸,郑重地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
离别的那天,阳光依旧耀眼。在机场安检口前,唐叙白紧紧拥抱了我们,“我会每天给你们发消息,分享那边的日落、画展,还有我新画的兔子。” 她挥着手,一步步走向登机口,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老树下,我们又一次抚摸那个埋着秘密的铁盒。风轻轻吹过,画室的风铃再次响起,仿佛在诉说着下一次重逢的约定。而我们也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相隔多远,那些共同拥有的青春记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都将成为我们之间最牢固的羁绊,等待着下一次相聚时,继续书写未完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