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又死了侍女。
担子悄悄从府邸抬出,白布下是一具满身抓痕的身躯。
柳茸拨着琴弦,静听侯府的管事拿钱打发前来认尸的妇人,隐约听见零碎几句:病死的、入府前便染了脏病。
尸驱上的抓痕因着疫病有了合理的说辞。
但一切与她无关,作为新充入府的侍女“阿容”,她的眼至远只能望到管事姑姑头上的珠翠。
她是“阿容”,府上新来的侍女。
再次踏入这座金笼,朱碧的飞檐翘角像两排碾碎人的利齿,恐惧裹挟着过去的记忆淹没了柳茸。
有那么一刻,腿若冰冻,寸步难行,吸入肺间的风都是疼的。
她强忍着渗入骨血的痉挛,迈开第一步。天地青黑了一瞬,只一瞬,柳茸咬破唇强令自己清醒,指梢开始回暖,如潮汐回落。
成功克服那头名为恐惧的巨兽后,心底竟出奇宁静,待踏出第二步,万念皆无,只剩下凝视目标的平淡从容。
唇破处有血,柳茸当口脂抹开,装饰上一层韬晦乌红。
今日有贵客,侯府外起了动静。
管事疑惑怎么来得这么早,开门,一台眼熟的白马车架摆在府门前。
崔元一如上一世初见时立在贾府檐下。
光影错落,两世身影重叠,分不清时空。
柳茸稍稍愕然,装作没瞧见继续弹琴。
“公子是……”
“益州刺史,崔元。”
管事煞白着脸领人进府,忍不住嘟哝,“不是说来的是秘书郎么……”
贾侯爷见到来的是崔元具是一怔,忙请至宴宾台招待。
贾府在前前朝门楣还算显贵,沾点皇亲国戚的边。可惜时移世易,两次改朝换代,皇亲变余孽,最后变庶人。
大梁开国为显本朝宽仁、承袭正统,挑了最不成气候的一支,象征性封了个爵,不予任何实权。
一个没有实权的落魄侯府,平日里做客的多是些文人散客,今日到的却是个官拜从三品刺史的士族子弟,贾侯爷惊异之余心花怒放,命人斟酒。
倒酒的侍女是柳茸。
崔元闭着唇,迟迟未饮。
贾侯爷呵斥着小事都做不好,令柳茸退下反省。
碎步退出醇香满座的宴宾台,柳茸假意去领罚,半路一拐,熟门熟路摸到了贾侯爷的书楼。
书案底下一番好找,柳茸摁到一处不起眼的暗格,正要探入,五根手指把住她的手腕。
崔元将人拉到僻静处,确保周遭无人才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私藏帑银的官宅中翻出了运输赃物的证据,公子猜上面写着是谁给益州各路县官当的这个镖师?”
柳茸说罢看了眼朱红碧绿的屋檐。
崔元没有放开她手的意思,“若贾侯与贪墨案有染,要缉拿可直接带兵抄围。”
可是柳茸走了最不稳妥的一条路。
他的眸底微冷,“你潜入他府中是为了什么?”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扯谎已经失效,柳茸直明了当,“若仅是缉拿,贾侯不会死。”
扼在自己腕间的手终于松动了。
崔元疑怔片刻,低沉地而幽邃地吐出四个字。
“你要他死?”
“我只想给他些教训。至多是让他失去点……东西,再无残害无辜女子的能力。”
柳茸翩然一笑。
“你要他死。”崔元复述了遍,这次是个完完全全不带半点揣测的口吻。
他的眉目凝重下来。
只因他看见了,看见那双眼,露出了与来找自己毛遂自荐那晚、叹着“唯愿早脱乐籍……”那句话时,相同的眼神。
——那样明艳、灼人、红玉状的眸色,他太熟悉她眼底的后调,是欲望与执着在焚烧。
贾府,大鱼,肉香,她亲自来了。
“回去罢。”崔元闭眸,缓和着过度紧张的眉间。
“回去罢。我已替写好脱籍帖,就算贾府事不成也不影响你脱籍,你不必以身试险。”
“我知道。”柳茸凝伫。
“公子,也许最初我要的是脱籍,可当贪墨案牵扯贾侯,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再多要些?”
“你与贾侯有旧?”崔元从未听过她与贾侯有仇隙,贾侯爷也没有到过岭南。
“不曾。”
“私探书楼若被贾侯发现有异,届时排查阖府上下你可知后果?”
柳茸点头,“我叫红花埋伏在了府外,她入夜会来查看我的安危,不会有事的。”
崔元一恍神,笑了,“你用崔氏的府兵干这种事?”
“公子是依法理的人。”柳茸略带歉意,“但我不是。”
“我日后会回府请罪,依凭你处置,可眼下我若放任他,他会继续害死无数人。”
这样难等一回的好时机,她不想错过。
崔元缓缓摇首,眼中染上痛意,“你说贾侯害人,你找到证据了吗?”
“有。”柳茸的犹豫微不可查。
“阿茸,你在说假话。”
“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亲手找出罪证定其罪。”
柳茸苦笑。
怎么说?说是前世结怨?官府卷宗肯接纳如此荒诞不经的说辞?
“你早就定过了。”
崔元不明所以。
柳茸垂下眉,低笑,“公子,你知道吗,等你们官府的人动身真的很难,太难了,许多的姊妹都熬不到你们来的时候。等你们定刑问斩时,受苦之人已死得干净了。”
风中刮过沉默。
要找罪证不容易,时间是磨灭一切的最好帮凶,她知道此事怪不了崔元,前世五子夺位的离乱中,益州能守住一方安稳,与他法度严明、不疑罪重判脱不开干系。
然而事事两刃剑。
没有一宗冤假错案,也即意味着若非十成十的罪证,崔元不会断刑,受苦之人见到曙光之日又要迟一些。
“无凭无据,你不能杀。”崔元想碰她,但在指尖在触及她胳膊前一刻,堪堪收回,“我会派人严查,若他有真杀了人,当即治罪。”
“他死不了的,会有人劫狱救他的。”
“何人?”
“我不知。”这回柳茸说的是实话。
是以她不能错失良机。
“我要他被押入官衙前……”杀了他。
后三个字柳茸没说出口。
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霎时静了。
侯府管事正领两列侍女盛着酒醴朝宴宾台走去,见偏僻角落里一袭霜白的背影,白衣身后一抹女子衣袖忽隐忽现,当下心领神会。
“大人,”管事压低声,“可需要了事帕?”
“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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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崔元寒着面容走出。
再回宴宾台,案上多了一个人,是今日说好造访的秘书郎,戴着青幔做的幂离,整个人罩进一层青蓝里。
贾侯爷张罗着要给二人作介绍,崔元道:“崔某认识的。”
“王某也认识的。”幂离里传出带笑意的声音。
柳茸被派上前斟酒,他只取入幂离中饮。
“多谢。”一阵奇异清香。
酒过三巡,贾侯爷见崔元一直盯着为秘书郎斟酒的女子,满身酒气凑近。
崔元蹙眉。
“在下府中家姬如何?”他岁数大,带着过来人的笑拍拍崔元,露出一个看穿诸事的眼神。
“大人看此女,虽说入府不久,但姿容……”贾侯爷口中啧啧。
崔元放下杯盏。
贾侯爷以为他是心动了,笑意更是可意会不可言传。
刚刚管事已报了中途撞见的事,贾侯爷一颗心彻底放进肚子里。
都是男子,任外界传的再清的官,也不能免俗,看来传闻中的崔大人和普通的士族子弟无异,不过是人前做样子,钱财可通,美人可贿。
贾侯借着酒劲抒发上来,“大人若用得满意,在下可转赠大人,聊表心意。”
刺耳的脆响,酒淋到了贾侯爷头上,案上被掀得狼藉满地。
侍女家仆吓得失色。
“明日,我会派人查抄尔府。”
崔元摔杯而去。
“什么狗官!还敢查抄我的府?”入夜,宴席散闭,贾侯爷越想越气,在卧房咒骂。
一会儿如今的后生无礼至极,一会儿博陵崔氏了不起吗云云。
更衣的家仆低头退下,贾侯爷骂到咳嗽,遂坐到榻边缓气,“人都死了?今夜侍候的婢女呢?!”
珠帘声动,琉璃门开了。
是柳茸,半掩着门,“今夜我陪您。”
贾侯爷见美人如玉,又是柳茸,欲|念大起,取出床头铁鞭,“冤有头,债有主,今日就拿你来。”
柳茸脸上流露出莫测的笑:“自然是我,谁教冤有头,债有主呢。”
色迷心窍的老人没功夫管她言下之意,更没功夫注意到,门边守夜人的身躯在软绵绵倒下。
直到刀子长驱直入,脖子一凉,一洌温热的“梅花枝”飞溅床帷。
“侯爷给我跳舞如何?跳得好我就放了侯爷。”
柳茸故意放人匍匐一段距离,他断了嗓子,说不出话,喊不出声,被人重新拽回。
“侯爷,你还记得除了鞭|打你最喜欢什么吗?”
“你最喜欢看家伎们跳舞,打趣说谁跳得好了放谁脱贱籍,然后骂我们一个字。”
——“贱。为一点饵就放下颜面,你们,生来伎子的命。”
前世的辱骂嗤笑宛如在耳。
柳茸甩净刀上血,对准心口补下一刀,“贱。”
*
崔元闯入卧房时,糜烂的血腥呛入口鼻。
他掩袖走近,看着床榻上安静卧刀的女子。
血溅在她脸颊,她在笑。
他人的血污淌在她脸上,反添一分惊心动魄的凄艳。
很美。
崔元眼中的惊艳落了下去,“来人。”
一队官兵冲入。
他的声音冷如寒冰,“乐伎柳氏,行刺雍熙侯,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