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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30

作者:随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是沈知昼一直藏着的,他自己觉得泛善可陈的过往。


    初秋的风带着点黏腻的暑气尾巴,从教室敞开的窗户灌进来,教室里老式风扇嗡嗡运作着。


    沈知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指甲几乎要抠进老旧课桌木头裂缝里一条崭新的刻痕。


    半小时前还没有的,不知谁用美工刀留下的,歪歪扭扭,像丑陋的蜈蚣:“杂种去死”。


    他想用手遮,用胳膊挡。但桌面早就被刻意刻了好几处类似的恶毒话,才开学一周,沈知昼就被孤立了。


    各种辱骂的字眼、肮脏的涂鸦覆盖了大半桌面原本的木色。


    告老师也没用,老师只会让他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沈知昼突然耳鸣了,但竟然意外隔绝了不远处那些故意放大的嗤笑和交头接耳。


    忽然,一个突兀的、轻微的“嗒”声落在桌角。


    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把头埋进胳膊里人,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抬起一点。


    一瓶崭新的冰水,塑料瓶稳稳当当被人立在他桌角的空地上。


    沈知昼以为他放错了,下意识出声想叫住这个人,一只手伸过来将那瓶水推到沈知昼面前,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顺着那只手向上看,一张陌生的脸。


    其实沈知昼在这个班上认识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几个经常到他座位上做坏事的几个,其他同学躲他都躲得远远的,他还没有机会认识。


    这人头发剃得短短的,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上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新学校第一周,挺热的吧?请你喝水。”


    他的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在沈知昼周围这片被人为制造出的空气屏障里,突兀得像一块砸进冰层的石头。


    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和嘲笑停滞了片刻。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们周围,带着审视和探究。


    沈知昼僵在原地,没去碰那瓶水,只是垂眼将脸埋得更低。


    他笑容不减,甚至带点自来熟的爽朗:“看你嘴唇都干了,别客气啊。我叫李锐,你呢?”


    “……”沈知昼沉默。


    李锐很自然地在沈知昼旁边空着的座位坐下,随手翻了翻他放在左上角叠地整齐的教材。


    “沈知昼。你这名字不错!”


    李锐完全无视了四周那些很大声的嘲笑声。他拿起那瓶水,拧开瓶盖,直接塞进沈知昼攥着拳的手里。


    冰凉的塑料瓶身激得沈知昼一哆嗦,他的掌心瞬间被沁出的水珠沾湿了。


    “喝吧,”李锐语气笃定,“我搬到这儿来,以后就是前后座了,互相照应!”


    李锐递来了水,而且换到了沈知昼身边的座位。顺理成章的,他成了沈知昼的朋友。


    但恶意并未因此退潮。课桌的刻痕仍在悄然增多,粉笔灰被吹进沈知昼敞开的书包,经过走廊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纸团总会精准砸中沈知昼的后脑。


    沈知昼没办法,他想读书,不想发生冲突,咬牙默默忍下。


    “谁撞的?!长没长眼!”李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火气。


    他猛地转身,凌厉的目光扫过身后几张躲闪、心虚的脸。


    刚才那个故意撞翻沈知昼文具盒的男生,脸色青紫交加,像是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出面管这件事,他在李锐逼视下嗫嚅着不敢吭声。


    李锐弯腰,把沈知昼散落在地上的笔一支支捡起来,放回沈知昼桌上,手拍在桌上,姿态强势。


    “别理那些傻x。”他压低声音对沈知昼说,语气异常笃定,“有我呢。”


    沈知昼紧绷的肩膀,第一次在踏入这间教室后,微微松懈下来一丝,没错,自己现在是有朋友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知昼身边除了李锐再没有别的朋友。


    他也没发现被孤立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放学铃声永远是学生们解放的信号,但本来是全班轮流的放学前的值日生的任务几乎被沈知昼一个人包圆。


    用力擦着黑板槽里顽固的粉笔灰,沈知昼熟练地忽略身后几个磨蹭着不肯离开的男生不怀好意的眼神。


    “嘿,沈知昼,今天咱俩搭档扫地!”李锐的声音带着笑意。


    李锐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一把扫帚,不由分说地塞进沈知昼空着的那只手里,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他自己则拎起沉重的拖把桶,哗啦一声,清水泼在走道上,水花溅起一片小小的彩虹。


    那几个男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最终撇撇嘴,悻悻地离开了。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拖把来回的唰唰声,交织成一种难得的宁静。


    李锐用力拖着教室水泥地,额角渗出细汗,侧脸在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


    “快点干完,街角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听说巨好喝!”李锐冲沈知昼抬了抬下巴,“我请客!”


    沈知昼握着那把冰冷的塑料扫帚柄,窗外是喧嚣嘈杂的放学人潮,窗内,只有拖把的单调韵律与李锐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曲子。


    从初中到高中,六年的时光,每一天都烙有李锐不可替代的印记。


    沈知昼唯一的好朋友。


    课桌边缘悄悄递过来的巧克力包装纸窸窣作响,是沈知昼从来没有吃过的糖;篮球场上投篮的李锐精准地将目光抛向沈知昼所在的无人问津的角落,沈知昼身侧是他提前买好了的水;晚自习停电的混乱瞬间,黑暗中,李锐会攥住沈知昼的手腕说“别怕”……


    沈知昼甚至模糊地忘记了初中初始那段黑暗孤独的日子,仿佛有李锐在的世界,阴霾从未真正降临过。


    毕业的躁动席卷了整个高三。


    空气里充斥着离愁别绪、对未来的茫然躁动,还有一丝即将挣脱牢笼的狂喜。


    第二天就要拍摄毕业合影,强制要求所有人参加,沈知昼翻遍了书包和抽屉,怎么也找不到那枚交过钱后领到的毕业晚会金属纪念徽章。


    一定是掉在教室储物柜那边了。


    六月傍晚的空气有些闷热,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空旷的教学楼走廊上灯光亮起。


    喧嚣了一天的校园此刻沉静下来,只有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拍球声和沈知昼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


    沈知昼快步走向最里面的储物柜区,那片熟悉的阴影角落曾是他和李锐躲避人群、分享秘密的据点。


    徽章大概滚到柜子底下了吧?沈知昼弯下腰,视线在柜底狭窄的缝隙里搜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熟悉的、带着点轻佻的笑声懒洋洋地从转角墙体的另一面传来。


    李锐!沈知昼心里一松,正要直起身叫他帮忙,就听见他说:


    “……那个傻子?沈知昼?”


    后面几句话说话声音不小,直直钻进沈知昼的耳朵,比他经历过的所有谩骂都更恶毒。


    沈知昼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响起:“锐哥,说真的,你牛!装了六年好兄弟,那傻子被你卖得底裤都不剩,还把你当唯一的光呢!”


    走廊的灯坏了,一明一暗的交替闪着,沈知昼蹲在转角墙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停止了。


    李锐的声音清晰无比,像是换了个人,剥去了所有沈知昼曾熟悉的温度,只剩下一种玩世不恭又令人发寒的轻蔑。


    “呵,”李锐轻笑一声,“装?我可没装。对他那么好,不过是因为……”


    “他长得挺漂亮,等分化成omega说不定可以玩儿玩儿。”


    他故意顿了顿,似乎在享受听众的期待,“这种天生就该被踩在泥里的垃圾,我伸手拉他一把,看着他感激涕零、像条狗一样围着我摇尾巴的样子,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沈知昼很快闻到一股烟味,李锐抽烟,他身上这包还是他今天早上帮他买的。


    另一个声音显然更兴奋了:“对对对!他也就这张脸有点用了。不过我说,锐哥你当年那招绝了。”


    “把他妈是卖的,跟野男人跑了、他爸是赌鬼还欠一屁股债的事实都给抖出去,根本没人愿意跟他接触。”


    “这时候你说什么会帮他,这傻小子就真信了哈哈哈!巴巴上找着跟你当朋友呢——”


    “信?由不得他不信。”李锐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相当笃定,


    “那种环境长大的垃圾,给点表面关心就给上了。他妈当初不也是随便跟了个有点小钱的老男人么?”


    “至于他爸……呵,烂赌鬼是真的,喝酒打老婆,废物一个。这种烂到根的血脉,生出来的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骨子里就带着脏东西,不踩他踩谁?欺负他,那是替天行道。”


    沈知昼后背靠着墙失力地坐在地上,手背放在唇上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袖口滑下露出布满青紫的小臂。


    他张了张唇,无声喊痛。


    “你们没看见他那怂样,”李锐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趣事般的轻松,“初中第一周,缩在角落跟只瘟鸡似的。我递瓶水过去,他那眼神,啧啧,好像我他妈是救世主降世……”


    沈知昼猜李锐可能是在模仿着他当时可能有的怯懦表情,引得那边一阵压抑的哄笑。


    “还有那些桌上刻的字……”


    李锐很刻意地停顿,向人炫耀,“晚上等人都走光了,我拿着钥匙溜回来,刻得那叫一个顺手。”


    “第二天再看他那副快哭出来的傻样……哈哈哈!”


    转角两人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沈知昼突然觉得冷,原来他书桌上刻下的“杂种”、“去死”,都是李锐做的。


    “对了,”那个声音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体育课后老找不到水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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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不然呢?”李锐嗤笑,理所当然,“帮‘好兄弟’捡起来,顺手扔垃圾桶里而已。他居然还跟我说谢谢……蠢得没边了。”


    他甚至模仿了一下沈知昼道谢的语气,引来更响亮的嘲笑。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沈知昼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扭曲变形,李锐那双上挑的眼睛迅速上勾旋转成恶魔形象。


    他不明白为什么?


    也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原来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说坏话,所以他才会被针对,被孤立,所以说自己这些年都没做错什么。


    该反省的也不是他。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冲上喉咙口,又被沈知昼狠狠咽了回去。


    身体冷得发抖,他浑身抖得像被暴风雨打湿的叶片。


    周遭的声音褪去,只留下沈知昼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知昼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转过那个阴暗的墙角。


    走廊的灯在这时候恢复亮起,明亮的白光将对面勾肩搭背站着的两人身影照的清晰。


    李锐脸上那标志性的、曾被沈知昼视为阳光的笑容,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笑意僵在嘴角,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慌乱,在那双上挑的眼中飞速掠过。


    他旁边那个嬉皮笑脸的男生,笑容也瞬间冻住,嘴巴微张着,活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李锐的眼神只慌乱了一瞬,随即被不耐烦和被冒犯的愤怒取代。


    他拧起眉头,这表情沈知昼很熟悉,过去总是带着点少年意气的不羁,此刻却只透出不耐的厌烦。


    李锐开口想说些什么,沈知昼猜测大概是习惯性的呵斥或是敷衍的谎言。


    沈知昼的视线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如同扫过肮脏的垃圾。越过他那张此刻显得无比陌生而丑陋的脸,落在他身后靠着的扶手上,栏杆上挂着一个东西。


    一枚小小的、圆形的金属徽章。


    正是沈知昼遍寻不着的毕业纪念徽章。


    白炽灯的光打在金属边缘,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光。


    沈知昼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挪过去。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李锐旁边的男生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眼神躲闪。


    停在扶手栏杆前,沈知昼微微俯身。没有去看李锐的脸,目光只落在那枚徽章上。


    他捏住了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然后,手臂猛地一扬——


    带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用尽沈知昼全身力气地砸向李锐身侧的墙壁。


    “当——啷!”


    徽章在灰色的墙面上撞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小片崩飞的碎片,擦着李锐骤然变得煞白的脸颊飞过,留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浅浅红痕。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


    那掌控一切的自如表情,彻底碎裂成了震惊和无法置信。他大概从未想过,他这滩下贱卑微的“废物”,竟然敢这样反抗。


    旁边的男生更是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沈知昼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微微发抖的手上。


    手里还捏着毕业留言笺薄薄的一张纸片,这段精心包裹了六年、早已浸透了沈知昼所有信任和依赖的友情,根本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沈知昼接受了,解脱了。


    他低头看向留言笺,上面还有李锐下午刚写下的、一笔一划都显得情真意切的,


    “友谊地久天长”。


    多么可笑。


    “哈哈。”指间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沈知昼也发现自己笑出了声。


    嘶啦——


    一声极其清晰缓慢的纸张撕裂声,打破了尴尬安静的氛围。


    留言笺被沈知昼从中间,一下一下地撕开,变成了两半,四半,无数不规则的碎片。


    沈知昼抬起眼。


    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温度地与李锐对视。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冷漠。


    然后,沈知昼抬起攥满撕碎纸片的手。


    松开。


    写着虚伪祝福的纸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地。沈知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他说:


    “我们永远不会是朋友了。李锐,原来你才是真的烂人。”


    说完,沈知昼再没有看李锐和他同伴一眼,视线掠过他们僵硬的身影,望向走廊尽头,那里一片模糊。


    沈知昼迈开脚步,从李锐肩膀擦过,抿直的唇尝到咸涩的滋味,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难过。


    他还要去兼职挣钱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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