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闹钟上的红色数字跳入夏心妍眼帘的瞬间,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掀开被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属于清晨的慵懒与迟滞。
因为今天,是“A号偶遇计划”的执行日。
雾江市的清晨总是带着一层薄薄的冷雾,水汽氤氲,从窗户的缝隙间渗进来,让空气都显得湿润而柔软。
夏心妍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七点零五分出门,比平时早十分钟。
不走通往教学楼的青石板近路,而是选择绕行操场外围,穿过那片高大的香樟林。
如此一来,她将会在七点十五分左右,精准地抵达学校西侧的车棚。
而那个时间点,正是隔壁一班的陆星河锁好单车,准备去食堂买早餐的黄金时刻。
夏心妍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脸颊微红、眼睛因紧张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她反复练习着开场白,从最简单的“早”,到稍微熟稔一点的“陆星河,早啊”,再到显得不那么刻意的“你也这么早?”。
每一种方案,都在她脑中模拟了不下二十遍。
最终,她还是泄气地发现,无论哪一种,都显得那么刻意和愚蠢。
算了,顺其自然吧。
她对自己说,尽管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偶遇里,唯一的“自然”元素,可能就只有陆星河本人了。
七点零五分,她准时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
夏心妍的脚步踩在微湿的地面上,心跳却像一个失控的鼓点,在胸腔里胡乱地敲击着。
她经过了那条总是排着长队的“赵记小面”馆,绕过了飘散着香樟树叶清香的林荫道。
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每一步,都让她离那个设定好的坐标点更近一些。
她的手心开始冒汗,紧紧攥着书包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快到了。
她放慢脚步,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随意一些,就像任何一个只是恰好路过此地的普通学生。
然后,她看到了他。
就在车棚下,少年挺拔的身影被清晨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穿着雾江七中最普通不过的蓝白色校服,却硬是穿出了一种清爽干净的少年感。
他微低着头,正在专心致志地锁着那辆半旧的变速单车,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条理分明的利落。
夏心妍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大脑里所有排练过的台词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星河锁好车,直起身,然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侧过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陆星河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没有因为被陌生人注视而感到不悦。
夏心妍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便如擂鼓般狂跳起来,热意从脖颈瞬间涌上脸颊。
“A计划”至此,已经完全脱轨。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本能地就想转身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死死地钉在原地。
最终,在她那片空白的脑海里,只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早。”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连她自己都怀疑对方是否能听见。
说完,她便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尖,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一条通往地心的隧道。
完了,真是蠢死了。
夏心妍在心里哀嚎。
这比她设想中最糟糕的C方案还要糟糕。
然而,头顶上方传来了一个清澈温和的声音,像山间的泉水,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慌乱。
“早。”
夏心妍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陆星河微微带笑的眼睛。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局促而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礼貌而温和地回应了她的问候,然后便背起单肩包,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香樟林的尽头,夏心妍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
心脏依旧在狂跳,但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喜悦。
偶遇计划A,宣告成功。
仅仅因为这一个字的回应,这一个温和的微笑,夏心妍一整天的心情都像被施了魔法。
早读课上,她捧着语文课本,视线却无法聚焦在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清晨的那一幕。
他锁车的侧脸,他转过头时的眼神,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珍藏起来,反复品味,甜得像一块融化在心尖的蜜糖。
第一节的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数列求和的难题,全班都听得昏昏欲睡,夏心妍却精神百倍地记着笔记。
她想,陆星河的数学成绩那么好,她也不能被落下太远。
就连中午去食堂吃饭,她都特意多打了一份平日里觉得油腻的红烧肉。
心情好的时候,似乎连食欲都变得格外旺盛。
她的闺蜜林薇看着她那一脸傻笑的样子,用筷子戳了戳她的手肘,压低声音问:“捡到钱了?笑得跟个中了五百万的晴天娃娃似的。”
夏心妍只是嘿嘿地笑,却不说话。
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一份微小而盛大的喜悦,她舍不得和任何人分享。
这份喜悦支撑着她度过了枯燥的下午,直到放学的钟声响起。
她收拾好书包,心情依旧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她甚至开始构思起了下一次的“B号偶遇计划”。
然而,当她走到校门口时,那份飞扬的心情,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回了地面。
校门口那棵巨大的黄桷树下,陆星河正跨在他的单车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脸上挂着笑,不是清晨那种礼貌温和的笑,而是一种更加生动更加耀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的笑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正从校门里小跑着出来。
是丁芷柔。
一班的班花,也是公认的,陆星河的“完美女友”。
丁芷柔的皮肤很白,长发如瀑,跑到陆星河面前时,她微微嘟起嘴,带着一丝娇嗔抱怨着什么,然后熟稔地坐上了单车的后座,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陆星河的腰。
陆星河侧过头,对她说了句什么,脸上的笑容温柔得仿佛能融化雾江市终年不散的薄雾。
那是夏心妍从未见过的笑容。
如果说,清晨他对她的笑,是一颗投向广阔湖面的石子,礼貌地激起一圈涟漪,那么此刻他对丁芷柔的笑,便是只为她一人升起的,独一无二的太阳。
单车缓缓启动,载着那对璧人,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车后座的女孩将脸颊轻轻贴在少年的背上,裙摆在风中漾开,像一朵盛放的白色栀子花。
夏心妍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书包背带,指节又一次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份持续了一整天,因为一个“早”字而升起的巨大喜悦,在这一刻,被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冰冷而酸涩的潮湿。
她像一个贪婪地窃取了不属于自己阳光的小偷,在太阳真正的主人出现后,被打回了原形,狼狈地站在了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