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贾珍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他,满意地蛐蛐道:
“兄弟们辛苦了,这个让大家伙分一分,晚上带着去东平坊醉仙楼好好吃一顿,然后去妙音坊听听曲儿,都挂我账上!”
“那我就替兄弟们多谢大人了!”
黑脸锦衣军喜不自禁,他心中道,这次总算跟对了上司。
这位小爷,钱多事少人后台好,为人豪爽不计较,别说揍应天府几个喽啰,就是...
算了,算了,不想大逆不道的事儿!
随着锦衣军的马蹄声远去,贾府门口只余下看热闹的百姓和一群被打得半死的应天府衙役。
有眼尖的百姓瞧见,刚才混在他们中间的七八个,有几个口中牙齿竟全被打落。
“你们同情他们,蠢货!”有人听见刚才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偷偷抱不平,嗤笑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来,不出半日,刚才的事儿就会传遍京城喽。
———王家,大厅———
官袍还未脱下的王子腾,送走了禁卫军,扭头看紫檀桌案整齐摆放着的五个朱漆木盒上
作为军武出身的人,他都不用打开,就知里面放的是什么,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刺得他眼眶发红。
贾家! 王子腾心中恨意翻涌,几欲噬人。此仇,不共戴天!
卫氏步履匆忙地赶来,瞥见夫君阴沉如水的面色,心中不免一紧,面上却强撑起温婉笑意,上前劝慰:
“夫君,陛下既未降罪,便是信重于你。咱们且安心当差,从长计议,切记……来日方长。”
这句刻意加重尾音的“来日方长”,瞬间浇熄了王子腾几近爆裂的怒火。这正是去岁王家风雨飘摇之际,那一僧一道再度现身时留下的谶语!
“夫人所言极是!来日方长,莫争朝夕!”
王子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卫氏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听闻近来陛下与太子殿下关系缓和不少?夫人也该择日去东宫看看太子妃了。”
卫氏心领神会,明面效忠天子,暗中襄助东宫,乃王、卫两家早就达成的共识。
“妾身正有此意,”她颔首应道,“正好将女子学院研得的‘易孕之法’的消息,也一并告知一心求子的太子妃娘娘。”
夫妻二人目光交汇于已经渗出血迹的红漆盒子,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相视一笑,无声的默契已然达成。
贾、王两家姻亲引起的这扬风暴,最终以贾赦“哭遁出海”、王子腾损失五名精心培养的死士,暂时偃旗息鼓而告一段落。
经此一事,京城诸勋贵再次看清了贾府,即便无掌权之臣,在帝王心中的分量依旧不容小觑。
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家族,态度悄然热络起来。
以至于四月底,荣国公府庶长女贾悠宜出嫁的时候,盛况非凡。十里红妆的盛况令京城侧目。
一个庶女尚得如此厚待,众人对贾府其余几位待字闺中的小姐,更是高看了不知凡几,各种应酬接踵而至。
曲乔不喜应酬,张氏身怀六甲,王氏心思全扑在膝下一双儿女身上。
往日好静的宁氏,只得带着伶俐能干的儿媳杨氏四处走动。
杨氏不负众望,几次宴会下来,便将各家亲疏远近、规矩门道摸得通透,赢得贾府女眷上下一致赞誉。
贾珍为此尾巴都快翘到天上,没少被贾敏、贾瑚几个打趣。
转眼间,京城便笼罩在六月流火般的酷暑之中。
然而,比天气更热的,是京城里沸沸扬扬讨论的一件大事:
由荣国府嫡女嘉禾郡主主持、得圣上亲旨敕建的“济民女子书院”,终于在西郊落成,择吉日开馆了!
“你们不知道吧,这女子书院,是嘉禾郡主一行人,用杜绝天花的法子换来的,陛下感念她们一干女子为国为民,特批建成的!”
这样大的日子,小商小贩们最为敏感,自发的挑了各种吃食玩意儿准备在书院门口摆摊。
可等她们结伴到了地方,却都傻了眼。
只见书院门前,一条可容四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道笔直延伸,道路两旁,竟已建起一排排灰瓦白墙的三层小楼。一楼门楣上,各类商号招牌清晰可见。
仔细瞧去,从绸缎庄、文玩铺到茶肆、食坊,竟皆是女子经营的买卖!
掌柜娘子、跑堂伙计,清一色皆是女子。她们举止大方,笑语盈盈,自成一道别样风景。
“咱们应该打听清楚再过来的!”一个推着馄饨摊子壮实妇人有几分沮丧。
反而是她旁边的年轻媳妇踩着脚下平滑道路新奇不已,给馄饨老妪八卦道:
“听闻这是贾府老爷们研制出的新材料,专门修路建房用的,我娘的哥哥去年就随着宁国公府老爷在京郊修路,已经马上要修到东阳门儿喽!”
旁边有知晓内情的人立刻附和:
“可不是呗,起初还以为是服徭役,谁都不想去,谁想竟发工钱!吃得比农忙时还好,我们村东头的混子,就靠着修路盖了房,还讨上了媳妇,如今日子美着呢!”
众人七嘴八舌,话题又绕回到女子书院上。
有人提起书院未建成时,京城便流传着“某某夫人十年无子、一朝得孕”、“某某老夫人枯木逢春、健步如飞”的奇闻,早已为这座以“天花之功”换来的女子学院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此刻再望向那掩映在参天古树间的金漆匾额——“济民女子书院”,同为女子的她们,眼神中更是交织着敬畏、艳羡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诸位婶婶、姐姐,今日是来此摆摊的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原本沉默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青色短襦、月白色裥裙的少女,带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姑娘,正含笑询问。
少女目光灵动,笑容甜美,颊边梨涡浅浅。
众人先是沉默,而后卖馄饨的老妪才鼓起勇气,诚惶诚恐告罪:
“小姐受罪,民妇不知这里已有了商铺,贸然前来...”
贾悠婉闻言笑得更甜,梨涡深陷,白皙手指指向书院大门方向:
“婶婶误会了!若是摆摊,还请再往前些。书院大门旁侧,专门辟出了一片空地供大家使用!”
她话落,众人脸上并未显出喜色,反而有些迟疑。
贾悠婉身后的族妹见状,附耳低语几句。
少女了然点头,“婶婶姐姐们放心,那片地方,书院分文租金不取,只要遵守定下的规矩,但凡女子,每日皆可来此营生!”
因提前招呼过,被放进来的来做生意都是女子,贾悠婉面前一群人里,有老妪,有媳妇,也有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听见她此番言论,有机灵的妇人已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地推车往前去了。
贾悠婉见事情办妥,也转身往书院里走去,白色的裥裙随风摆动,裙裾上用墨笔题写的清雅诗句若隐若现,连拂过的微风,仿佛都沾染上了一缕书卷气。
“七殿下瞧什么呢?”临街书铺二楼的雅间,窗扉半开。
七皇子的目光追随着楼下少女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身后传来熟悉的问询声,他并未回头,不答反问,“林兄一向守时,今日可是难得迟了?”
林海想到今日要面临的大事儿,心突然跳得厉害:
“是送祖母和母亲进书院时候,遇见了贾府老太君和昌平长公主,被叫着问了几句话!”
七皇子一脸我懂的表情,拉他坐在临窗的榻上,“你瞧了里头扬景模样了吗?真比我四哥的府邸还要新奇大气?”
林海刚才满心满眼都是心尖上那抹月白身影,哪有心思细看书院景致,只含糊应了几句。
所幸七皇子也似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察觉他的敷衍,目光反而落回自己右手背上一道浅淡的疤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思已飘到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