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霎时很安静,只有暗火炙烤银丝炭的轻微“哔啵”声,和狸奴“咕噜咕噜”的呼吸。
萧鄞认真思考了很久,一动不动,直到狸奴被草蚱蜢蹭得不耐烦,跳起来挠孟书瑶的手,他才如梦初醒、一把将它掀开。
“有没有意义,不在于他们怎么看你,在于他们对于你意味着什么”,深思熟虑后,他缓缓说,“换句话,他们若沦落到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更严重,从此……你能否过得了自己?”
孟书瑶怔住,垂眸思索很久,坚决摇摇头:“不能。”
那是救了她性命、又手把手教她五年多的师父,那是她跌落尘埃时、唯一真正接纳自己的一群人。
“想好了,就去做吧,别想值不值”,萧鄞泰然地笑了,摊开双手翻来覆去看,“告诉公主一个秘密……其实,我这双手早就沾过人命。”
孟书瑶惊愕:“那暗街刺杀的时候,你还……”
萧鄞摇头:“那可是国都、首善之地,隔半条街就是闹市,杀人的还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瞧着弱不经风、一出手就要人命,都不带迟疑,我能不吓到?”
孟书瑶听他说“漂亮”,不满之心冲淡几分,撅撅嘴:“有迟疑那工夫,早被剁成肉泥了,你说的沾人命,什么情况?”
萧鄞:“那年我才十六岁,跟四舅舅去梁国沵州采买珍珠。回程时被山匪盯上,四舅舅和两个表弟都被劫走,山匪放我出去筹措金银。原是破财消灾的事,可那些人不守规矩,钱送到半路因暴雨耽误了一个时辰,最小的那表弟就葬送了一条胳膊,救出来没多久高烧不治……”
孟书瑶睁大眼睛:早听说行商危险,没成想煊赫如卢氏,仍免不了这些遭遇。
萧鄞:“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气性,一边让南风送将赎金翻倍、送到当地官衙疏通,一边带上三十来个会点拳脚的伙计,摸黑爬上山寨。一路走一路杀,好在终归把人救了出来……”
孟书瑶心惊胆战:“一个山寨少说几百口人,你带着三十来人就硬闯?”
“害怕是后来的事,当时热血上头,什么都顾不得,只怕再晚一步四舅舅没了……除了韶君兄妹,卢家就数他和两个表弟最不拿我当外人”,萧鄞苦笑道,“也算我运气好,那晚上山救绑票的还有另一拨人,倒误打误撞有点意外收获。”
孟书瑶不仅莞尔:“横的怕不要命的,有你这号人物,只怕那一带山匪往后瞧见卢家的招牌都远些。”
忽又生出担忧,上下打量他:“你当时伤得重不重?”
“不重,全是皮外伤,只是累,救出人后,我换下的七把刀都卷刃了,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还是同行另一拨人把我抬下山的,那以后差不多大半年,我看到荤腥就吐得昏天黑地”,萧鄞长吁一口气,“后来有幸结交了几个梁国权贵,得知沵州剿匪的消息后,我又做了一件事……”
孟书瑶骤然意识到什么,直勾勾盯着他。
果然,他声音一冷:“那伙山匪并未入官府的眼,我送了几箱珠宝给当地郡尉,将他们那个寨子划进剿灭范围。后来,我那朋友命人将十几个大小头目的头颅割下来,用石灰腌好送到渝安,我拿出来放到表弟墓前,算作祭祀。”
那一刻,他温文尔雅的伪饰陡然撕开,露出皮下罕见的刚烈和狠厉,犀利得她心神凛然,怔了片刻才轻声说:“若是我,也会如此。”
萧鄞笑了笑:“其实,我做这件事之前,四舅舅劝过我的,说行商本就风险高,若都这样计较、日子就没法过了。还劝我不要愧疚,若被劫走的是我,他压根不会杀上山寨,更别提后来靡费小半身家,只为买个痛快……”
他目光骤然坚决:“可我一直坚信,有些事不能计较值不值、结果如何,而是倘若不做,将会一直活在悔恨中。”
孟书瑶听懂弦外之音,眼圈红晕逐渐退去,真诚笑了:“萧鄞,我的事固然重要,你也要保护好自己,莫要让自己成为我新的悔恨。”
“好,我们都小心些”,萧鄞感觉暖流在全身窜动,目不转睛注视她,眸色深沉,“其实,能得公主如此惦……”
“啾——”窗户被朔风吹开,似有落叶被吹入,其中一枚银光湛然、像冰又像雪。萧鄞眼疾手快,将“银叶”夹在指间,孟书瑶脸色一沉,忙接过来细看。
“月影卫?”
她仔细辨别纹路,冲到窗口往外看,只有数枝梅花疏影横斜。
“你拿去收好,明晚寻个借口,单独带我出去”,她将银叶翻来覆去看了片刻,交给萧鄞,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萧鄞酝酿许久的话,被这一阵风打断,忙干笑两声找补:“我也忘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第二天,萧鄞退衙甚早,兴冲冲约孟书瑶一道去东郊赏梅,天还未黑。
石兰撅嘴嘟囔:“驸马怎么这样,一阵一阵的,公主的病还没好利索,大雪天又把人往外约。他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人,好歹捎上咱们几个使唤?”
孟书瑶毫不在意笑笑:“是我想去看梅花,他年底公务繁忙,好容易得空。”
石兰不忿:“公主对驸马也太好了些。”
杜衡神采飞扬:“你懂什么,新婚夫妻就该这样蜜里调油,哪有不磕磕碰碰的,难不成置气一辈子?”
石兰啐了一口:“说得像你嫁过人似的。”
薜荔忙止住二人胡诌:“公主昨儿跟驸马出去逛,病倒好了大半,想来不妨事,给她穿那件貂裘、又轻又暖,熏炉也多烧几个。公主,外头冷,看完梅花早些回来罢。”
孟书瑶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只淡淡地笑,穿好御寒衣物后碰着手炉出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候在侧门,用油布封得密实,并无旁人。萧鄞扶她上车后,自顾自坐到车厢前开始御马。
说单独约,还真“单独”,车夫都不带一个。
他一边驱车,一边仿若漫不经心建议:“她们几个不如早些处理掉吧,弄得你出个门都没人伺候,怪不方便。”
“二哥精挑细选的丫头,动作太快的话,我这边刚处理、他转头再派几个,还不好说什么”,孟书瑶轻叹一声,“院子里小丫头和婆子差不多了,偏偏她们三个……石兰早跟了我,杜衡那边我也有主意,唯独薜荔不好办,位分最高、情况也更复杂些,且想想吧。”
萧鄞笑了笑:“公主一向有主意。”
二人不再言语,马车静静驶出东郊,萧鄞提醒:“梅园已清场,城门戌时五刻落锁,咱们最好提早一时半刻,免得引起守城官兵注意。”
.
园子里遍植檀心腊梅,簇簇鹅黄串在枝条,暗香浮动。
然而,萧鄞感觉这暗香透着无形压迫力,像薄暮中蛰伏无数窥视的眼,潜藏无数明枪暗箭——危险的味道。
孟书瑶似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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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平静提灯进去,萧鄞不禁按了按腰间刀柄,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
孟书瑶笑了笑,抬头对空气说:“自己人。”
三个字出口,蛰伏空气里那无形的杀气骤然收拢,幽幽梅香也变得轻暖起来。
藏在黑暗里的人,逐一在他们跟前显出身形:大半身子埋在树冠、却留一双眼四顾望风的,埋伏各条小径岔口和僻静处的,以及随着他们每一步走动、影子般跟在身后的那人,也开始响起不紧不慢、轻微的脚步声。
走到一株巨大老梅下,身后风声肆掠,鬼影般飘到他们身前,单膝下跪、双手奉上一枚印信。
“月影卫首领初一,奉国主之名,向主上报到。”
“国主?主上?”
扑面而来两个崭新称呼,孟书瑶措手不及、懵在原地,没伸手接印信,难以置信重复了一遍。
初一仰头,目光坚定:“是,国主,主上。”
“国主是谁?”
“宣武王之长女,姓息讳鸢。”
孟书瑶只觉晴天劈下一道惊雷,脑子不断“嗡嗡”轰鸣,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阿鸢她……”她抱住脑袋晃了晃,又捏住胳膊狠狠一揪,确认不是梦,艰涩地问,“阿鸢她……原来的国主呢?”
初一面无表情,每个字都标准得像史册的春秋笔法:“先王病逝,国主悲不自胜,然北寇屡屡进犯、朝中军政涣散,国不可一日无君,满朝文武、各路军头再三陈情,请奏王长女以社稷为重、临危受命……再等几天,国书也就到了。”
“这之前呢?”
“国主与先王在对抗北寇国策上出现分歧,先王受佞臣挑唆,诱国主入宫赴宴,酒有剧毒、宴会埋伏一百刀斧手。”
孟书瑶晃了晃身子,不受控制向后栽倒过去。
萧鄞赶紧扶住她、递过水袋,她猛灌几口水,胸腔像被无数刀剑剜割,声音已带着哭腔:“同母手足,何至于此?”
初一低头,没说话。
她无需说更多,血淋淋的事实,胜过千言万语。
王族无父子、无兄弟,若女子不甘困于内宅、一辈子浑浑噩噩做只画眉鸟,断情绝爱、摇尾乞怜,满足于父兄从指缝漏下的碎屑赏赐,转而奋起争取,那这血腥斗争,也不分什么兄妹、姐弟。
她扶着树,大口喘息许久,缓缓站直,目不转睛盯着初一。
初一适时再次仰头:“国主托我向长公主带句话:事到如今,阿瑶还要拒绝月影卫么?”
孟书瑶盯着她手心,那枚霜白的枫叶状印信,那冰冷的白似地狱阴火、一点点灼穿她眼睛,化作无边寒意穿梭在每条骨缝。
她凝视许久,抬手拿起印信,收在掌心、感受它锋利边缘嵌进皮肉、细碎刺痛,一字一字道:“平身。”
然后,她看向萧鄞:“我记得,内院的丫鬟女使并未满额,马夫、厨子、车夫、家丁和跑腿仆役也还需采买几十个。”
萧鄞会意:“我需要他们全套的姓名、籍贯和身世,今年发了几次洪涝、冬天又格外冷,牙市有不少人自卖为奴,宅子里是时候增加人手。”
回去的路上,孟书瑶趴在车窗边发呆,萧鄞几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直到马车穿过城门,她才梦醒一般,忽然开口:“你知道的,虞国男尊女卑等级分明,当年我才十二岁、还是个女子,论起来并无威胁,韦贵妃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