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消失的瞬间,孟书瑶忘了难过,好似所有感官逐一退去,只剩一种知觉——冷。
风刀霜剑一阵又一阵,钻进她领口、袍袖、裙底……冰寒彻骨,她冻得抱紧了肩膀,失去站着的力气,在结满冰霜的岩石坐下,仰头看向天空巨大的月亮。
泪水不断涌出,又一层层干在脸上,她望着那月光,对着空气轻轻开口,仿佛那人还站在崖边。
“我叫谢瑶,出身虞国大户人家,父亲宠妾灭妻,庶母为争家业,害死了我娘亲,还要对哥哥和我赶尽杀绝。”
“没了娘亲,哥哥生死未卜,姨娘派来的杀手还在后边,我没有家了……”
她把头埋进臂弯,许久,记忆中那句“跟我回去,从今以后,北顶山就是你的家”没有再响起。
崖顶空荡荡的,只有咆哮的风、翻滚的云,安静得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她冷得厉害,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泣不成声,一遍遍轻声说:“没了娘亲,我没有家了。”
顿了顿,她流着泪苦笑着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家。”
不知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过去,意识朦胧。
不合时宜响起几声犬吠,刺破梦境。她被惊醒,耳边仍只有呼呼风声。
怕是错觉,她苦笑着想。
然而,犬吠声越来越响,她循声望去,顿时心突突直跳、惊得站起来。
月亮藏进云层,夜色更黑,雾气更浓厚。
断崖视野极好,往常从崖顶望去,几乎一览无余。可如今,群山都罩在浓厚雾气中,只剩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来路。
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一点点异样,犬吠的方向,有一处雾气透着淡淡晕黄,那晕黄兜兜转转似迷失方向,但大方向未变、慢慢往这边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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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脚下陷阱,踩下去前先用棍子探一探”,萧鄞擎着风灯,四处张望,雾气太重、一行十来人像被裹在茧中,只能看清半丈之内,他扯了扯腰间绳子,“所有人,再检查一遍绳索系好了没,尤其是队首末,注意重量变化。”
南风和另一个随从走在队首,每人牵着一只黄犬,黄犬撒腿狂奔、狗绳绷得笔直。
南风:“公子,这狗到底靠不靠谱?咱们好像又转回来了,这什么破地方,跟鬼打墙似的?”
“将就着用吧,管家精挑细选的猎犬,鼻子应该好用”,萧鄞叹了口气,脑袋昏沉沉的,他连灌几口夹杂碎冰的水,总算清醒了些,又提醒道,“此处地磁有异,罗盘更不能用。”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递到黄犬鼻子前晃了晃,旁边小厮忙取出两块鲜肉扔过去。
黄犬吃了肉,吠得更凶,奔跑方向未变。
萧鄞似有所悟:“山里风大,气味散得到处都是,怪不得狗一直乱窜。都停下来原地歇息,吃点干粮、喝点水,等风小了再走。”
南风忧心忡忡:“公主已经跑出去大半夜,您不想早些寻到?”
“急不来,这里到处是机关陷坑,你们的命也是命。人得找、可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萧鄞一边说,一边按住太阳穴。刚喝了一顿酒,迎着冷风出来寻人,头疼得跟针扎似的。
雾气越来越重,一呼一吸潮湿黏腻,他有些恶心。取出水壶晃了晃,索性全部泼到脸上,凉水混合冰渣激得他一颤。他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脑子越来越清醒,攥紧拳头、目光透出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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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白石寨。
穆瑱已醉得满嘴跑马,兴致却越来越高,拉着萧鄞爱不释手。萧鄞平时应酬惯了、酒量还好,虽有些困倦,仍强撑着陪他闲聊。
那个谜一样的女子,他也想了解更多。
“老头子第一次遇到阿瑶,还是八年前深秋。秋天嘛,都喜欢进山打猎,那天兴致高、回寨子里天已全黑。模糊瞧见,寨门牌楼后头的矮墙下,有个小人儿跟鹌鹑似的缩那,头发衣裳水淋淋的,身上有许多血印子、鞋底都磨破了。”
“她说她叫谢瑶,被坏人追杀,那些杀手还躲在林子里,她无处可去。小小年纪能招来大帮杀手,能是什么简单身份?老头子本不想管,可她聪明得紧,说自己坐船来的、行李带了上百箱书,都用油布包好的。船在江上被人凿沉了,此时去打捞还能抢出大半。”
“别说,我还就心动这个,十二部加起来都凑不出那么多书。为防我过河拆迁,她说自己过目不忘,在家中还看过些孤本,可以默出来送我们……哪那么多孤本,老头子舍不得啊,这样玉雪可爱又聪明的女娃娃,舍不得丢出去让虎狼撕了。”
萧鄞想象了一下,十二岁的她孤身一人、不会半点防身功夫,跌跌撞撞在林子里跑,身后跟着群凶神恶煞的杀手。深秋的江水那么冷,她嗑在石头上该有多疼?被追杀时该有多害怕?
他替穆瑱倒酒,颤声问:“后来呢?”
“她在这住了大半月,除了默书,还经常帮女使随从喂马、洒扫、洗碗、劈柴……什么都干,生怕我嫌烦撵她走”,穆瑱浅酌一口酒,眼里泪花浮动,“我原想让她改名换姓,踏踏实实在这儿住下、当个小教习,可你说,人怎么能坏成那样,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啊,那么招人疼,愣是不肯放过……”
萧鄞手一抖,酒泼洒了大半杯。
“还好她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穆瑱陷入回忆,老泪纵横,“那天,御史台和廷尉寺派了人来,还有些不知狗头嘴脸的私兵,不由分说围了寨子,诬告我们谋逆。我一个堂侄鲁莽,闹出了人命。
“她是半夜偷偷跑的,一个没藏住、从花园围墙根的狗洞钻出去了,她失踪后快俩月,我才在假山石下找到她留的书信。说她是今上六王女,外头官兵都是依附韦氏的家族,冲着她来的,抱歉连累了我们。只要搜不到人,白石寨就安全了。
“一个人啊,我里里外外搜了几天,只少了个带淬毒暗器的跳脱,和一把匕首……可能还有厨房的几个炊饼,一点水。也不知她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还好没事……如今也算苦尽甘来。”
穆瑱越说越泣不成声:“我也有错……那时候眼看一帮人冲进寨子,京官啊,我们这些部落就是砧板上鱼肉。我那时甚至想,没捡回她就好,可她真走了,我又每天晚上睡不好觉……”
“人之常情”,萧鄞替他倒酒,“能做到那种地步,已算难得。”
众生皆苦,力所能及顺手帮扶一把,已算难得;像穆瑱这样顶着风险庇护,堪称大善。事过多年,仍为当初一点私心耿耿于怀,其纯善更稀世罕见。
萧鄞对年前这老者敬佩不已,又万分庆幸当初有他……她才能好好活下来,让自己遇到。
可穆瑱陷在悔恨里不能自拔,转而又愤愤:“这么好的女娃娃,才十二岁,可遇上那么狠心的爹娘。就算自个儿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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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疼,得力的武士暗卫都舍不得拨几个,好歹是个公主,竟过得……”
“尝尝这个。”萧鄞眼疾手快,递给穆瑱一块梅花糕,穆瑱自悔失言、忙顺势接过糕放进嘴里。
萧鄞脸上挂笑,心里却恨到极处:武士暗卫?八年前变乱后,怕是后党和谢家能调用的所有力量,都用在保护被流放枳城的孟书琰身上。女儿嘛,平素里千娇万宠,像豢养在金笼里的画眉鸟,瞧着漂亮风光,始终掌握不了任何实权。
所以,到了紧要关头,就是最先被出卖、被放弃的那个。
也难怪孟书瑶对这些富贵锦绣看得极淡,反而对令她吃苦受累、栉风沐雨的北顶军念念不忘。因为在那儿,她强大、能掌控自己命运,在那些人面前,她不是谁的女儿、妻子,而是她自己。
没事,以后我保护你、帮你,直到你重新强大到可以做自己,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离开花厅走过穿堂时,萧鄞心跳得很快,突然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想看她如今安安稳稳,只一眼、一眼就够了。
次间没人,只有他替她披上的那件裘氅,随意扔在榻上,榻上被褥还留有褶皱,像她匆匆离去。萧鄞瞥了一眼门口打瞌睡的女使,料定问不出什么,忙循着记忆回卧房。
还是没人!
被衾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
萧鄞几乎立即想到,晚上那神秘的黑袍男子——他姓崔、金州崔,以及孟书瑶嘴唇煞白、噤若寒蝉的模样。
穆瑱早已醉死,萧鄞攥紧刀在屋舍间飞奔,终于逮到几个值夜的仆从,由他们带路,将熟睡的管家从被窝里提出来。
白石寨灯火通明,所有女使被叫醒、满寨寻人,寨中子侄和青壮年也提着灯笼倾巢出动,以寨子为中心散在林子里寻找。
“有没有猎狗,驯好的?”萧鄞看他们东一下西一下、毫无目的和结果,心急如焚,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冲进卧房拿出孟书瑶换下的中衣。
两条黄犬嗅了嗅,齐齐朝着东边同一方向奔去,将牵狗的仆从拉了几个趔趄。
狂奔一个时辰后,管家站在一条深涧旁,为难地搓手:“不能再走了,这是界河,过去便是西陵。”
萧鄞:“北顶军纲纪严明,不会滥杀无辜。”
管家摇头:“若遇上北顶军倒还好,可这儿基本是荒山,处处是陷阱和机关,它们可不讲道理。”
萧鄞举灯朝气,深涧宽约三丈,涧水疾驰奔流,撞出□□浪花。
黄犬嗅了嗅,冲着对岸狂吠。
岸上站了不少人,上百盏风灯照着,却看不见任何桥或跳板石,想来孟书瑶走的是秘密通道。萧鄞稍微松了口气,旋即想起崔邕那翩然凌波的轻身工夫,又开始悬心。
他看向身后,语气斩钉截铁。
“南风,取雨靴来,我下去探探水深,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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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鄞坐在树下,雨靴筒深不够,进了些水。此时,那些浸透袜子的水结成冰碴,走动起来还不觉什么,一停下就冻得钻心。
幸亏是枯水季,瞧着吓人,水深也只及小腿。
也幸亏这锥心的冷,让他更清醒。他脑子飞速运转,深入山腹、侥幸只遇上几个陷阱,只是越往东走,机关肯定会更密集,雾气这么浓,倒不知如何应对。
南风靠大树站着,忽然叫起来:“公子,树上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