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攒成长龙,从半山飞速游曳下山,脚步声、人声纷至沓来,声音和光瞬间涌向停靠寨门的车队。
孟书瑶一把推开萧鄞,坐回榻上,怏怏擦去泪痕,对着铜镜整理发髻钗环。萧鄞默然站立半晌,转身从抽屉拿出小盒药膏,揭开盖子,用指头蘸了点,习惯性要替她抹……
手僵在半空,只将药盒递给她。
孟书瑶抬眸瞥了他一眼,手臂一挥,将药盒打落在地。本想顺势掴他一耳光,盯了盯他的脸,硬生生忍住。
“酋长快到了,还不快理理仪容。”
她愤愤呵斥,用小刷扑了些茉莉粉在额头,又薄涂一层胭脂在唇上,揽镜自照,完全看不出厮打过的痕迹。
萧鄞正了正弄乱的发髻和衣袍,将散落一地的被褥叠好,再掀开车帘。马车停在一座石砌寨门外,正门匾额题着苍劲有力三个大字——白石寨。
火把映照下,寨门外已跪了一地,为首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岁,脸膛粗糙紫黑,身材高大健硕。
“臣夔东部主事人穆瑱,拜见……”
“穆叔叔,何必这么客气?”孟书瑶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飞快打断他余下的话。
紧跟着,在萧鄞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她笑容亲切、动作轻快,扶住萧鄞的手借力,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外侄谢瑶,与夫婿在山中猎得一头大虫,想着叔父积年风湿、或许用得上,顺路捎给叔父,请勿嫌弃。”
又扯了扯萧鄞袖子,笑盈盈道:“愣着做什么,下车见叔父。”
萧鄞反应过来,见她对言行间对穆瑱十二分敬重,忙迅速检查一遍衣饰,下马车、在她身后半肩站好。又掸掸衣上灰尘,对穆瑱深深一躬:“侄婿拜见叔父。”
穆瑱回首瞥了眼备好十六抬暖轿,面露难色,萧鄞忙说:“叔父想得周到,娘子狩猎扭伤腿脚,轿夫自然是越多越稳当。长辈爱惜,本不该推辞,只是礼不可废、恐逾了制,换八抬即可。”
穆瑱偷瞄孟书瑶神色,得到定心丸,撤下轿夫、又命女使小厮搀他们上轿,其余随从各有招待。
半个时辰后,二人沐浴梳妆完毕,从卧房推窗远眺,白石寨各处已掌灯。山势蜿蜒崎岖,无数暖黄灯笼在黑暗里连缀成片,居高遥望宛若星汉璀璨、流光溢彩。
走出房门时,萧鄞觑着她神色并无异样,反而满脸欣喜四处张望。女使守在房门口,见她出门忙迎上来,她从女使手中拿过风灯,轻声说:“你先忙去吧,我知道路,直接去静室。”
她擎灯在前,轻车熟路走向花园,边走边向萧鄞介绍园中花木根雕,语调轻快。
萧鄞惴惴不安跟了一路,直到她穿过花园,顺白石小径走向一间灯火通明的小楼,他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看来真消气了。
他环视四周无人,往前跨一大步凑近她,低声问:“公主既已安排得当,辛辛苦苦跑这一趟是为……”
“探亲访友,吃喝玩乐”,孟书瑶轻轻一笑,见他不解,又补充说,“穆酋长久居深山、不甚接触权术,有些事咱们再说出花来,他毕竟没底。”
萧鄞瞬间明白,她这一露面,不必赘言,便是颗定心丸。
见她言笑晏晏,他心情骤然放松,又暗忖她待穆瑱似乎格外不同,待会儿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博几分青眼。如何煮茶、是否该饮酒、穆瑱有什么喜好……
越想越多,越想越没底、越局促,竟生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小楼越来越近,萧鄞想得入神,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击中心脏。
他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刀子一般,上上下下反复剜剐,犀利、冷冽。不用抬头,就能感知那眼神包含的浓重敌意和杀气。
他胸口突突急跳,下意识迅速靠向孟书瑶,悄悄握紧腰间刀,同时用余光四顾。
孟书瑶毫无察觉,面带微笑走向走向小门,感知他靠近,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奇怪,她一向比自己直觉敏锐。
更奇怪的是,她回首的刹那,那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消失了。
目光消失的刹那,他下意识仰头看盯回去,只见小楼二层平台,空无一人,只有两盏风灯在廊下飘飘转转。
恍神间,穆瑱已趋步迎到台阶下,笑呵呵道:“更深露中,怎不让女使接引?”
孟书瑶语气亲昵娇嗔:“寨子里女使本就不多,我熟门熟路何须浪费人力。许久未见,有些想念叔父这儿的鹰茶和雪枣,就直接过来了。”
穆瑱笑容僵了僵,似有些为难,觑着她脸色讷讷道:“臣……我考虑不周,念着你们过来还少说得七八天,未能提前清场,怠慢了你们。这会儿静室……”
“有客?”孟书瑶十分理解,笑了笑,“是我们来早了,无妨,我是你的外侄女谢瑶,仅此而已。”
旋即后撤大步,落后萧鄞半肩、跟在他身后,二人跟随穆瑱往里走去。
萧鄞本担忧如此有点莽撞,却看穆瑱除了不咸不淡提醒那句,再无阻拦之举,倏地心领神会。
进门正对巨幅山水石刻屏风,普通樟木制成条案、四仙桌、扶手椅,堂中央两侧高几和椅整齐有序,庄严肃穆更添几分森冷。
转过屏风侧边小门,顿觉眼前一亮,那是一间穿堂。穿堂两侧设次间,屋门半开,隐隐可见软榻、靠枕、桌椅,土陶花瓶供着大簇山茶花,玛瑙红色彩为这冷寂点缀几分暖意。
二折楼梯藏在次间后,萧鄞紧跟穆瑱拾级而上,视野豁然开朗,他一眼注意到露台——
陈设一方矮茶几,一黑衣男子居左跪坐,戴着精巧的银色面具。听见脚步声、只轻微转头一瞥,又淡淡收回视线,巍然不动。
可只淡淡一瞥,萧鄞只觉寒意扑面而来,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下意识抬手扶上刀柄,同时不动声色挡在孟书瑶身前,想阻止她继续往上走。
穆瑱好似没觉察到异样,边往里走边笑着介绍:“外侄夫妇远道而来,出门相迎片刻,崔郎君久等。”
又转身对萧鄞道:“阿鄞阿瑶快来,这位是我忘年交,崔小郎。”
萧鄞一听“崔”字,下意识回首看向孟书瑶,她距二楼地板仅两级楼梯,大半身子暴露在灯光下。
楼梯口灯台朗照,她直勾勾盯着黑衣人,脸色煞白、嘴唇止不住哆嗦,被雷劈了般,身体僵硬、却不由自主战栗。膝弯颤抖得尤为厉害,腿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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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筛糠,几乎支撑不住要跌下楼去。
萧鄞忙靠过去搀住她,她的手冰冷如雪、任他攥紧也毫无知觉。
“我们回去”,萧鄞揽着她肩头,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转向穆瑱挤出个笑容,“叔父勿怪,阿瑶她……”
一直稳坐如山的黑衣人忽然动了,不靠任何外力支撑,径直从跪坐姿势站起。
萧鄞正惊叹他腰力,他往楼梯走了两步,唇角微弯:“草民乃金州崔邕,家中幼子,喜四处游荡,两位小友见笑。”
声音十分柔和,萧鄞却无端瘆得慌。
穆瑱正要打圆场,萧鄞感觉怀里的孟书瑶停止颤抖,站直身躯、不着痕迹推开他,吐出一口气:“我没事,上去吧。”
萧鄞一步三回首,看她跟在自己身后走向露台,一路上都神色平静、垂眸注视地面,逐渐放心不少。走到崔邕身旁,以子侄礼躬身长揖:“侄婿萧鄞,见过崔……叔父。”
“叔父”二字出口之前,萧鄞犹豫了片刻——对面男子压根看不出年龄。
他未全部绾髻,大半浓密乌发披散脑后,面具没遮住的地方,嘴唇精致红润、下颌线清晰流畅、皮肤紧致白皙,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一丝细纹。
单从外表看,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但他气势很强,虽言行举止极尽收敛,也掩盖不住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力,更蕴含岁月积淀的沉稳、历尽千帆的淡泊。几种极致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他身上,竟浑然一体,使他散发一种介于神妖之间的独特气韵。
令人恐惧、慑服,进而仰慕膜拜。
所有走进这间屋子的人,只要看到他,就会被他吸引、再难移开目光。
包括萧鄞。
灵昌大朝会觐见国君时,他都未这般紧张过。
躬身施礼时,他眼角余光止不住打量崔邕:周身似笼罩霜雪,初见印象深刻,再细看却只在意独特气韵,记不住任何细节。
不知怎的,他感觉眼前这人有种奇特的熟悉感,但回忆一番后,确定并不认识任何崔姓人士。
正忖度着,孟书瑶已走到他右侧并肩处,膝盖弯得很深、似要下跪。双手抱拳又松开,换作右手压左手置于右腰,左脚后撤半步,低头弯腰。
像即将跪拜施展抱拳礼,中途生生拗成敛衽礼。
她弯腰很深,比萧鄞躬身更深,几与地面平齐,低眉垂眼轻声道:“晚辈谢瑶,拜见……崔叔父。”
二人行礼姿态极尽谦恭,崔邕却只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这姿态十分倨傲,放到崔邕身上居然丝毫不违和。
萧鄞下意识瞄向孟书瑶,见她身躯仍发着颤,忙扶她站直。
侧边茶几旁摆了几个蒲团,她瞄了一眼,在偏末座次坐下。萧鄞无奈,只好在偏前蒲团跪坐。
崔邕待穆瑱落座后,继续在主宾位坐下,一言不发、闲闲照应着炉火,温盏烫壶冲泡倒茶。做完这套喧宾夺主的流程后,再由穆瑱端起分好的茶,一一分给孟书瑶和萧鄞,场面一度十分古怪。
萧鄞接过茶盏、有些烫手,他礼貌一笑放回茶几,眼角余光瞄向孟书瑶。
她垂眸盯住茶盏,神情木木的,似感觉不到烫,眼圈慢慢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