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鄞仍仔细为鹿肉蘸酢浆、笑盈盈放到她面前。他嘴唇紧闭,仿佛刚才那句话是她的错觉。
孟书瑶一声不响吃着烤肉,一口接一口喝着温好的青梅酒,沉默许久,忽然轻声说:“挑你作驸马,我没不情不愿。”
她挑剔,就算不得不成婚,也要挑个顺眼的来凑合。
萧鄞一愣,抬眸望去,却见她双颊通红,显是醉意更深,泪眼朦胧看向夜空,幽幽道:“阿鸢,我们不是女子就好了。”
顿了顿,她干笑两声:“或者,生在翊国也行。”
列国之中,翊国是唯一明文规定男女平权的国家,虽然这明文规定大部分时候浮于纸面。因为,某个位置、某个出身撑不起权力,权力来自朝堂的拥戴、来自兵马与钱财。
可律法允许她们拥有钱财和兵马,允许她们站上朝堂发声,允许她们走一条布满荆棘、却可能收获颇丰的路。
酒越喝越顺畅,心底闷了许久的话、此时像竹筒倒豆子,一咕噜往外冒。
她目光灼灼,满脸遗憾:“如果咱们都生在翊国,阿鸢不当劳什子摄政官,我也不……”
“吃点这个,解腻。”萧鄞拈着一瓣鲜橙,塞到她嘴里。
她不悦地挑了挑眉,酸甜果汁顺喉咙滑下,冰冰凉凉,激得她脑子清爽许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乖乖接过橙瓣,细嚼慢咽。
萧鄞手里握着半个鲜橙,黄澄澄、圆润可爱,他用小刀切成几瓣,慢悠悠抹上盐。果汁染得他指尖有点发黄,更衬出皮肤白皙。
孟书瑶发现他的手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却不带丝毫纤弱,指腹生着薄茧,沉稳有力。
右手虎口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点缀在洁白上、鲜艳欲滴。
她垂眸凝视那只手,突然忘记要说什么,脑子里只剩一句“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蓦然又想起下句“锦幄初温,兽烟不断”,想起昨晚暖烘烘的被衾,懊悔得肠子都青了,脸颊飞起两片臊热,忙不迭接过鲜橙、送进口中。
汁水飞溅,酸凉苦涩霎时扩散到整个口腔,她苦得眉头皱起。
萧鄞噗呲笑出声来:“你也太节省了,头次看到连皮一起吃的。”
孟书瑶恼羞成怒:“你切都切了,不会顺手削削皮?”
“我的错。”萧鄞佯作惶恐,忙去削皮,却笑得肩膀止不住颤抖,终于忍不住丢开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呸呸呸……不吃了”,孟书瑶愤愤吐出口中橙瓣,余光瞥向邻近火堆,忽然欣然鼓掌,“有了。”
她跌跌撞撞站起来,方才喝了太多酒,风一吹眼前晃出无数重影,加之腿扭伤,刚迈出两步,身子一歪倒向火堆。
萧鄞吓了一跳,疾步冲过去扶住,孟书瑶头晕目眩、顺势靠在他肩头,抬起伤腿跳了几步、直喊痛。
玫瑰甘甜体香混着一丝苦艾气味,他手臂颤了颤,又心疼又好笑,柔声道:“你还是坐下,要什么我去拿。”
“你不能去,你得坐这儿吃。”她眼睛发亮,像夏夜的璀璨星星,摁住他肩头往下,“我给你烤个蒸饼和土豆,又好吃又解腻。”
“蒸饼还能烤?”萧鄞惊诧,忙招呼南风各自捡了一大盘端来。
孟书瑶驾轻就熟,蒸饼和土豆切块,用细铁签串起,一层层刷上油盐,举到火上烤。
等蒸饼烤到边缘微微焦黄,土豆散发出淡淡油香,她就从木架上取下来,自己各一串、萧鄞各一串:“尝尝?”
烤蒸饼金黄酥脆,萧鄞将信将疑咬一小口,麦香顷刻充斥口鼻、甜咸得宜:“这种吃法以前只听说过,没成想这么好吃。”
孟书瑶笑着咬了口土豆,表皮微焦、入口细腻,咸香浓郁:“许久不曾做过,幸亏手艺没生疏。”
萧鄞随口打趣:“爱吃土豆和蒸饼?有的是。”
“土豆易得,精米白面和盐不好找”,孟书瑶喝下一口酒,望着群山漫声说,“那几年翊军封锁了主要出入口,山里什么都缺。可他们对小孩很好,省着白面每个月做两次蒸饼,加油盐烤着吃,猎到野味也把最肥美的肉让给小孩。”
萧鄞似有所感,轻声道:“原来如此……小时候娘总说当我是捡的,可每次家里揭不开锅,总是她省吃俭用、留着钱全给我买吃食。见我生得瘦小,又想方设法赚更多钱给我买肉吃。”
“锦衣玉食,不抵落魄时一碗热汤”,孟书瑶咬了口烤蒸饼,津津有味嚼着,眉眼俱笑,“你小时候爱吃什么?”
萧鄞脸上浮出羞赧:“我小时候,每年生辰娘会给我煮一碗鸡蛋面,有时候手头宽裕,还会买一串糖葫芦。后来,我吃过不少好的,可总觉得鸡蛋面和糖葫芦是最美味的吃食。”
孟书瑶掩唇偷笑,只觉那张脸又多了几分亲切,好奇地问:“就是支一口大锅,把石蜜熬化熬成浆,再把山楂果子串起来,在锅里滚一滚——”
她伸出一只手,拇指食指围成圈比了个手势:“每颗有这么大,凝结后跟挂了层冰一样,很讲究手法,稍不注意就挂不均匀。”
“就是那个,从大长公主府的角门出去有个大叔卖,我小时候每次去买,他都会特意多裹一层糖”,萧鄞喝得双颊微红,笑声更爽朗,“你之前不是不常出来逛吗?哪儿见到的?”
孟书瑶抬起酒瓶,猛喝几大口,旋转手腕、瓷瓶倒悬晃了晃,果然一滴都没了。她意犹未尽扁了扁嘴,白皙脸皮殷红欲滴,精神振奋:“在昇阳见过,有商贩现做,看个热闹。”
萧鄞心念一动:“昇阳?”
孟书瑶眉飞色舞:“是啊,昇阳比灵昌繁华多了,那边没有宵禁,最热闹的地方是西市,宣、梁、洺国……各式各样的外乡人都在那定居。阿鸢在昇阳待得久,她家孩子都爱热闹,所以她带孩子时也顺路捎上我们去吃小食。”
萧鄞试探:“只有息鸢?”
孟书瑶笑得梨涡浅漩,摇摇头:“不止,可阿鸢最大,我们都爱听她的……特别是阿竑,一天到晚追着阿鸢喊姐姐。”
萧鄞瞳孔一缩:“阿竑?”
孟书瑶浑然未觉,美滋滋地偷笑:“他叫苻竑,凤台那边一个部落的世子,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小的,最崇拜阿鸢,一直想结拜金兰来着。阿鸢过生辰的时候,他还特意打了一把好刀赠送,结果没多久阿鸢就把刀转赠给我。”
“刀?”萧鄞心跳加快,试探问,“我是不是见过?”
“见过啊,就我屋那把银色的,之前还用它练过”,孟书瑶无不遗憾撇撇嘴,“材料和锻工都是上品,可惜是比照阿鸢体型打的,我个子矮了些,用起来不趁手……你怎么了?”
“我?”萧鄞茫然抬手一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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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一张脸笑得稀烂,忙使劲搓了搓,将翘老高的嘴角揉平,“没事,蒸饼好吃,跟糖葫芦一样好吃……她把收的礼转赠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他又咬了一口烤蒸饼,越嚼越甜,越吃越想。
“哪有,我也出了血,那时候身无长物,就随身一块玉佩,还是舅舅送我的”,孟书瑶连连叫屈,“苻竑向阿鸢请求小国存活之道,阿鸢指了条路,让我们互换信物结盟,说什么远交近攻……”
闻弦歌而知雅意,萧鄞不再追问。
孟书瑶看他吃得香,赶紧把自己手边那串烤蒸饼递过去,笑盈盈地说:“慢点吃,我这还有,全都给你。”
萧鄞看了看那串烤蒸饼,只最顶端那块被她小小咬了一口,顿时感觉胃腹和喉咙堵都得慌,艰涩地咽了几口唾沫。正要拒绝,却见她托腮靠在小几上,眉眼俱笑,百无聊赖看他吃东西。
“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多烤。”
她每次喝多了酒,话都比平常多些,天真热忱如稚子,就连眼睛都比平时亮一些。
都说喝酒误事,可他此时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虽然她只有酒后才这样,可她怎么不跟别人喝?还不是……
萧鄞心情更好,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饼,调侃她:“你这手艺,没个几年练不出来吧?”
孟书瑶沉吟:“差不多五六年。”
萧鄞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缺衣少食的苦,你吃了五六年?”
那些藏在幽暗密林的岁月,被她小心翼翼存在最深的角落,却总不经意疯长,越来越茂密,时时挤得她胸膛胀痛、近乎窒息。
可她不愿再对任何人说起,因为她知道,这片土地上,无人像她这般、与西陵有如此深的羁绊。
直到遇见萧鄞。
像厚墙上打开一扇天窗,她一天比一天信任他,觉得他可靠、可以分享许多秘密。
许是他本就是靠谱的人,许是他们曾阴差阳错合作过、拯救了一批西陵战俘,许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向她递把柄换取信任,许是他身上留着一半西陵的血,亦或最初的最初,仅仅是因为——
那张脸。
酒喝太多,她望望残月星空,心头浮起怅惘,含泪微笑:“是,五六年,我在昇阳只呆了不到一年,你觉得那是苦?不,那几年我每天睡得很踏实,不用担心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
萧鄞沉默了:宫闱争斗阴私恶毒,她幼时恐怕除了生母,再无人可信。
“那也是我最快乐的几年。我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学武、练习射箭,后来他……们说我天分很高,分给我的学习任务更重,得空还要带其他孩子去收粮、采桑、打猎、砍柴。”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有用。不再是金玉牢笼圈养的木偶泥塑,不再是离开王宫一无是处的废物,我可以靠武艺保护自己,可以农桑渔猎养活自己。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这感觉真好。”
“后来,我加入了北顶军斥候营,短短两年学到很多。十七岁那年,我甚至能够指挥一部军队。”
萧鄞总算明白,她身上那与虞国贵女截然不同的气度从何而来,鸿鹄搏击过广阔天地、怎会再安于做摇尾乞怜的燕雀?
一时之间,他为方才狭隘的心疼羞愧不已,忙追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