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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酒后真言

作者:凤箫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火焰上方架着十来根铁钎,分别串着处理干净的野兔、鹿脯、雉鸡。孟书瑶身子前倾,不疾不徐翻动铁钎,又拿起毛刷,一遍遍往炙肉上刷盐、椒粉、苦酒。


    她手法十分娴熟,像同样的事做过千百遍。


    萧鄞从她手中接过铁签,慢慢翻动:“我来,你手上有伤。”


    “重新裹好了,不碍事。”她扬了扬手,掌心紧裹几层棉布,散发着淡淡药香。


    萧鄞又说:“刚洗好的头发,烟熏火燎会干枯,抹桂花油都不好使。”


    她这次听劝,拢紧裘褂坐回原位,用手指梳着头发。发尾还有些湿润,所以没全部挽上去,只梳着双平髻,大半乌发披在背后,像黑幽幽的瀑布,垂落于藕荷襦裙上。俏脸洗净铅华、只嘴唇薄涂一层胭脂,瞧着像豆蔻之年。


    萧鄞毕竟力量大些,一手拿着几串翻来翻去,节奏均匀平稳。火光烤得他双颊微红,剔羽般精致的眉轻蹙,表情专注而认真,竟将这豪迈事做出几分风雅。


    孟书瑶心下赞叹,拎起酒壶给他斟了一碗。


    萧鄞动作一僵,嘴角抽搐几下:“……公主这么喜欢喝喜欢烧刀子,不冲?”


    孟书瑶疑惑地盯着手中酒壶:“我看到他们在喝,就随便拿了一壶,是有些冲,就……凑合凑合。”


    “冲就别喝,干什么随这群臭男人将就?”萧鄞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额头青筋跳动,“有专门给你准备的。”


    孟书瑶似乎很意外:“我?专门准备?”


    萧鄞叹了口气:“好歹是个公主,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孟书瑶眼睛发亮:“有桂花酿?”


    “有,刚让他们温好送过来的”,萧鄞变戏法似的,揭开背后一个不起眼的木桶,袅袅热气、暖白氤氲,他挑挑拣拣拎出几个瓷瓶,鹅黄、玉白、天水碧、桃红一字排开,“还有冰雪酒、秋露白、青梅酒、桃花酒。”


    “要青梅酒,配烤肉去腻”,孟书瑶挑出一个天水碧的瓷瓶,喜出望外,“全是我爱喝的,你怎么知道?”


    萧鄞默了片刻:“从薜荔那抄的。”


    孟书瑶晃了晃脑袋,醒过神来:薜荔是教养最好的贴身女官,每顿饭主子哪道菜多夹一筷子、哪种酒和浆水多喝两口,都会悄悄记下,熟知主子喜好才能伺候得宜。


    她讨厌这种无微不至,像无数双暗中窥伺的眼睛,将她五脏六腑看得一清二楚、无半分私密可言。


    萧鄞将其余酒瓶收回,又取了几瓶青梅酿放热水里温着,见她目光略有涣散,像是喝得微醺,顿时了然:她又忘了自己身份。


    从相识起,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一直很割裂。在在桂殿兰宫、在衣香鬓影、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大场面,她言行举止莫不矜贵挑剔;可一到街头巷陌、私宅内室或深山老林,她总事事亲力亲为,随意简素得不成样。


    他想到自己熟悉的那些闺阁千金,二姐和三四妹妹的房里统一配乳母两名、教养嬷嬷四人、钗钏盥沐的大丫鬟四个、洒扫料理院子的小丫头六个,其他役使来往的丫头婆子不计其数。


    卢家不及萧家富贵,可几位姊妹院里至少有十五六个使唤人,从出生到出殡,十指不沾阳春水、鞋底不染半点泥。


    卢夫人说,世道对男子宽容,儿郎们需得风吹日晒、摔摔打打才能成器,可女子自古艰难,打小被金尊玉贵、贴心贴肺疼过,遇到风浪才不会自轻自贱,才有底气趟过去。


    孟书瑶从不把这些当回事,她贴身只三个大丫鬟,偌大内院粗使丫头婆子两只手能数过来。她还从不让人值夜,一问起来振振有词:“我又不是个残废,半夜掌灯倒茶那点事,何须专人守着。”


    末了还补充:“谁不是娘生爹养,大半夜谁不困?”


    道理是这道理,可他心里堵得慌,得知她辗转流离那七年后,更像被锥子一下一下扎得生疼,总觉老天爷欠她太多。


    萧鄞见她喝酒如喝水,眨眼间一瓶已见底,忙从热水里再取出一瓶,拔开木塞递过去,提醒道:“还有这么多烤肉,慢点喝。”


    “好”,孟书瑶听话地浅酌一口,垂下手臂,忽然认真注视着他,“萧鄞,你人挺好的。”


    萧鄞身形一滞,旋即剧烈呛咳起来。


    孟书瑶不明所以,忙倾身替他拍背:“说你人好,还不乐意?”


    萧鄞咳了很久才气顺,酝酿半晌艰涩地说:“想不到公主也这么……含蓄。”


    孟书瑶更诧异:“我?含蓄?”


    萧鄞拿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旁敲侧击提醒:“昭君十四五岁的时候,身条和样貌都长开了,邻居家亲戚家一帮少年围着她讨好,摸不着她的门、又不敢去问韶君,动不动就求我传递个情诗礼物什么的。”


    “那你也太可怜了”,孟书瑶万分同情,“然后呢?”


    萧鄞耸肩:“我也不能帮他们私相授受,所以都提前问昭君,她让我替她向那些人传句话——”


    “你是个好人。”


    孟书瑶茅塞顿开,倏然尴尬得想钻地缝:卢昭君拿这话拒绝追求者,自己刚才那样说,萧鄞会怎么想?


    在定远上过族谱后,萧鄞待她体贴备至,她原以为,那不过是他过惯夹缝日子、造就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又因她助他仕途通达,才对她多加关照。可如今想来,颇有些耐人寻味。


    他替她炮制胭脂香露,闲暇时、亲手绘制首饰头面的样式送去定作,又找来游方医士替她重塑筋骨、恢复力量,还有那把她用起来恰到好处的刀,阖府上下只有她一人需要、正好被他从黑市弄回的弩……


    起初,她只想要个百依百顺的盟友,他为她做的早超出千倍万倍。就算加上母后的那点顺水推舟的恩惠,也不值当他如此用心。


    所以,他究竟把自己当什么?


    孟书瑶瞄了一眼认真烤肉的萧鄞,有片刻失神,心尖似被什么轻轻蹭着。有点心虚、却又莫名地隐隐窃喜。然而转瞬,她晃了晃脑袋否认掉荒唐想法,眼前又浮现出那座宅院——一墙之隔的卢昭君私宅,他有钥匙、可自由出入。


    她越想越乱,提起酒瓶灌下一口,微酸薄酒在口腔爆开,顺喉咙一路激到胃腹,酸气混着甜腻、从胃腹直冲天灵。她脑子搅起浆糊,口齿模糊:“可惜……这事我帮不成你。”


    萧鄞正一手端铁钎、一手拿短匕,将雉鸡肉拨到铁盆。他们中间置一方小几,他先拨雉鸡、再拨野兔、最后拨鹿肉,再切成块或薄片,分类码在盘中。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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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得很仔细,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孟书瑶心头涌起不快,声音高了几分:“罗敷有夫、又身份特殊,这事我帮不成你。你若喜欢她那性格,等咱们和离,我替你在世家女里面找找,再托姑母替你保媒……”


    萧鄞动作停住,抬眸看她,眼里涌动着疑惑、无奈和愠怒。


    他满脸糟心,静静将切好的鹿肉薄片、裹上酢浆递给她,轻轻敲了敲桌面:“趁热吃。”


    鹿肉刚离了烈火,颤巍巍荡漾光泽,滋滋冒着油花,格外诱人食欲。


    孟书瑶却越看越腻,心里又堵又委屈,声音陡然拔高:“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先不说昭君是我嫂子、是一国之后,她就算云英未嫁,也不能说你喜欢她、她就得……”


    “谁不讲道理?”萧鄞忍无可忍,脱口而出,听到下半句蓦然愣住,脸上显出尴尬和不可思议,“我喜欢她?你说我喜欢……”


    他卡壳半晌,长吁一口气、呼出百口莫辩的无力感:“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她还是个拖鼻涕的黄毛丫头,眼皮子底下长大、跟亲妹妹一样。我是有什么大病,喜欢自己亲妹妹?”


    孟书瑶将信将疑,吸了吸鼻子:“那你为什么买个宅子,买人家隔壁?”


    “我又不是买给她,那儿地段好,我在自家隔壁买套房送给韶君当谢礼,不可以?”他声音忽然低沉、有些黯然,“韶君总说这世道女子艰难,在灵昌给她留座宅子。若她什么时候气不顺,还有个地方散散心,我不是说今上不靠谱……”


    “二哥啊,他从没靠谱过。”孟书瑶夹起块鹿肉,外焦里嫩、火候正好,酢浆也浓淡得宜,竟觉得十分美味。


    她不禁又夹了两块咽下,就着冷风一口口饮酒,无奈地摇摇头:“可这世上只有我跟他一母所出,真正的血脉相连、相依为命。同母的兄弟姐妹天生是盟友,同父异母的孩子天生就是仇……”


    冷风吹来,她忽地意识到失言,打了个寒噤,忙仰头喝下几口酒,扯远话题:“翊国的延熹王,杀了自己五个异母兄弟才登上王位,可她那六个孩子,来自四个不同父亲,却是真正铁板一块。”


    萧鄞垂眸沉默半晌,看了看四周,随从们都喝得一塌糊涂,才轻声问:“值得吗?”


    孟书瑶灌酒的手一顿。


    萧鄞声音更低:“美名权势他来收,骂名罪孽你来背,九死一生、颠沛流离七年,偌大个韦氏他能清理干净,却任由街头巷尾传你流言,从未想过为你平反。封号食邑、屋宅奴婢、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迫不及待将你划到另一本族谱,才容得下你在大事上勉强说几句话。


    “你想回报旧年恩情,还得藏着掖着察言观色,不情不愿挑个能替你办事的驸马、避着陪嫁的府兵奴婢……”


    “世道就是这样”,孟书瑶忽然出声打断,扯动嘴角挤出微笑,“开明王建朝一百五十七年,庙堂朝野容不下有野心的女子,我一出生就与二哥绑定,他荣我不一定荣,他损我定无活路。这一朝所有王女,嘉月、长乐姑母她们不都……”


    “从来如此,便对么?”


    恍惚,她听见萧鄞的冷笑,像细碎冰凌扎得她一个激灵,仔细分辨、却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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