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之物,人人都爱,世家大族却自诩清高,都不大愿意讨论,生怕沾染上俗气。
虞国三面环山,自给自足,不似翊国梁国那般商贸繁荣,萧鄞得卢夫人支持,随卢氏长辈行走维阳、阊江、宜邑一带,再择定珪山广开商铺。如今年方弱冠,已干得有声有色,也因此跟卢氏来往密切。
行商带来的不止是银钱财帛,还有对于政斗最紧要的——讯息。
萧策看不上这庶子,却心安理得受用着他带去的好处,敏锐地发现机遇,转头支持流放外地的孟书琰。也凭借这从龙首功,父子双双入朝位极人臣,萧氏也在晕头转向的政斗暗流中抓稳风向、恢复昔日荣光。
说到这儿,卢昭君脸上显出几分艰涩:“三哥还说,若公主听闻这些细枝末节,改主意还来得及。”
孟书瑶淡淡道:“我这人爽快惯了,送出去东西,没有收回来的习惯。”
卢昭君又递过去一封信,迟疑着问:“三哥还有一事相求。”
孟书瑶展开信纸,逐行逐字看着,脸上渐渐浮现意味不明的笑。
卢昭君干笑:“他这着实有些着急,却也是没办法,你若为难……”
“没多大事”,孟书瑶拿起石桌上那把团扇,指尖轻抚、细细把玩,“我的人,我管。”
卢昭君松了口气,留神细看团扇,从渝安接到孟书瑶起,这扇子她几乎从不离身。那是一把五角扇、象牙制成扇骨,画面水墨氤氲,深深浅浅群山绵亘,空白处用簪花小体题着两句诗: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不知怎地,盯着这些字,卢昭君的心陡然空落落的,涌起一股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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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卢昭君后,孟书瑶注视着石桌上的半成品木雕,再一点点凿刻,双眼、鼻子、嘴唇……简练古朴的一张面具成型。她伸手慢慢抚摸着面具,动作温柔亲昵。
痴痴凝视半晌,她拿起短刀,将精雕细琢的面具一块块削成零碎,放入那堆歪瓜裂枣“成品”中。
她回到书房,从笔筒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书案最底那格抽屉,取出一只檀木小盒,揭开盒盖、是一把精美的黄铜钥匙。她小心翼翼拿起钥匙,走到书房最里,那里靠墙放着一架檀木多宝格。
她打开最不起眼的那一格,抽出细长的檀木盒。木盒内壁衬着白色锦缎,一丝不苟、纤尘不染,静静躺着一副画轴。
孟书瑶注视良久,终下定决心,展开画轴,像将一抔暗处晶莹雪、乍然捧到阳光之下:巍巍山崖、大而皎洁的月亮,一个清瘦身影持刀屹立崖边,纯白衣袂迎风拂动,跃然纸上的干净无暇、骨秀神清。
画中人的五官面貌,一片空白。
孟书瑶指尖微颤,一遍遍抚摸着画中人面部的空白,然后耐心地细细研墨,换最细的鼠须笔,精描细勾,一笔一笔……
剑眉平直上扬,桃花眼尾部微微上挑,双唇精致如花瓣。那张脸俊美无俦,却没有半分笑意,双眸清寒凛冽。
她落笔点睛,他凛冽双眸透出一丝柔软。
墨迹初干,她凝神注视着画中人面貌,眼眶泛起微红,颤巍巍伸出手,隔着虚空、轻缓描摹画中人轮廓,却不敢触碰半分。
石兰进来斟茶,瞥过摊在书案上的画,惊喜而由衷地夸赞:“公主为驸马绘的小像,简直一模一样。”
孟书瑶恍神刹那,笑了:“确实,一模一样。”
石兰喜滋滋观赏片刻,又提议:“公主好事将近,这画面色调太冷,若是再添些暖色,瞧着更喜兴?”
孟书瑶如梦初醒,唇角上扬一抹笑意,从善如流。吩咐石兰调和石青、藕荷、踟蹰、鹅黄等色,开始在画卷下方勾勒花枝、嫩叶、花序、花萼、花瓣……
远山青黛,月华如洗,云岫蒸腾,托着山崖顶端的人翩然欲飞。这幅画面色调冷寂,却因横斜下方那浅粉花枝,漾出丝缕温暖柔软。
暮色暗沉下来,孟书瑶长吁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腰和手臂,直起上身、收笔。
“这桃花,画得不对吧”,身后响起熟悉男声,孟书琰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只因她太专注并未觉察,“虽然很像重瓣碧桃,可桃花比这扁平,也没有花序,你这画的倒像是海棠。”
“画都画了,懒得改,就这样吧”,孟书瑶满意地看着画,“二哥,帮我在墙上挑个好位置,挂出去?”
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把它挂出去了。
孟书琰书画造诣颇高,环视书房一圈后,指了指侧墙一块空白。看着她亲手挂好画卷,又唤杜蘅和薜荔进来,把画卷正对着的高脚花凳、花凳上的盆栽一并挪走。
“好好的小像下头摆一盆花,跟上贡似的,不吉利。”
孟书瑶心念一动,却没辩解什么,拉着孟书琰坐下:“二哥这次来,是不放心我婚事?”
“先前只当是我催婚太紧,你跟我赌气,如今瞧着你倒真对那庶子有意”,孟书琰眼里满是心疼,“瑶瑶,萧郁和沈氏兄弟不好?再不济,还有谢家表兄和韶君,若这些都不成,你还可以再等等……”
“不用等,若必须要择一位驸马,萧鄞是最好的人选”,孟书瑶笑容很淡,却很笃定,“二哥真觉得萧鄞是个草包?”
孟书琰思忖片刻,肯定地摇摇头:“可他的出身……”
“公主出降,是为盟两姓之好,对于萧氏,嫡子庶子区别不大,可具体到驸马人选,区别就大了”,孟书瑶笑容加深,眸光幽幽,“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呢?”
虞国旧例,公主择婿多为世家嫡子,他们本身不缺好前程、好姻缘,所以会将尚公主和君主垂青两件事,都看得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他们的锦上花,对于庶子却是雪中炭。
“那日偶尔听见大表哥与王兄商议,欲新设司市署,从世家子中擢选内行去管理商户,有卢大郎和萧鄞两个人选。原本卢大郎是首选,可他身为世家嫡子、与家族绑定太深。而萧鄞,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对家族未必有多忠诚,用起来更放心。”孟书瑶继续闲闲分析。
“此外,世家各族不患寡而患不均,萧策父子二人皆跻身中枢,荣宠不可谓不厚,若再无故重用一个萧氏庶子,势必引发其他家族不满。正好借着我姻缘这门由头,堵住悠悠众口。”
顿了顿,她眼神幽深,注视着孟书琰:“二哥,萧鄞是最合适的。”
孟书琰垂眸沉思许久,叹了口气:“只是委屈了你,瑶瑶,你在外那几年究竟经历过什么,才逼出这颗七窍玲珑心?”
孟书瑶从容笑笑,攥紧他双手:“不重要,都过去了,哥哥好了我才能好。若非二哥最后赢了,我还在昇阳受磋磨,哪来这金尊玉贵的好日子。”
“我们都答应过母后,要一辈子互相支撑、作彼此最可靠的后盾”,孟书琰怀想片刻,眼圈泛红,抬眸环顾四周,“这重华宫,你布置得跟母后在时一模一样。”
孟书瑶含泪看着他,扯了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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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二哥,我念旧。”
孟书琰比孟书瑶大四岁,是唯一、真正的一母所出,巫蛊之祸后,失恃的两兄妹一起被牵连,一起住在沦为冷宫的重华宫,吃不饱穿不暖。
他们是血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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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元年二月十八,孟书琰下诏,册封孟书瑶为昭宁长公主,择定远萧氏五房独子鄞为驸马都尉,尚昭宁长公主,封宣平侯。并下诏在灵昌城东敕造昭宁公主府,宣平侯与公主开府另居。
等到三月初,萧鄞回到灵昌萧邸后,先去了前堂,萧氏族老早眉飞色舞讨论着尚公主的流程。他如往常那般施礼拜见,萧策脸色很难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几位族老却十分热情地围过来嘘寒问暖,目光慈爱温和,看得他起了身鸡皮疙瘩。
一头雾水去账房找管家,带去这趟去珪山的成果:账本、各家盈亏状况、人事变动……一一造册归入公中。从他开始打理产业,每次归家都这般流程。
他又去后院拜见卢夫人,哪家铺子要换人,哪些产业要出手,哪些产业可以买进,都要逐一商讨。卢夫人听他娓娓陈述,心绪有些复杂。
翊、梁二国商贸繁荣,虞国五六十年前才扩建珪山大渡口,商行逐渐兴盛。世家清流见多识广,早在周游列国时就看出,行商获利是田庄的千万倍。
君子不屑沾染铜臭,可衣食住行莫不需要财帛。所以大小家族名下都有商铺,参照以前管理田庄的经验,从家中派遣心腹去各地经营商铺。
但田庄亩产大差不差,商铺的盈亏上下限都很高,永远没法子一劳永逸,永远需要能干的子弟盯着。萧氏世家大族规矩森严,卢夫人庶务繁忙,萧郁忙着仕途通达,手边竟只有萧鄞这左膀右臂。
她身为萧氏冢妇,亲自教养两子三女,二十多年过来,竟觉得其他四个孩子是养给萧氏,唯独萧鄞养给了自己。
起初,卢夫人很膈应萧鄞的存在。
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泰然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她长于大族、幼承庭训,明白大家族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于是替萧策张罗纳妾,对两名庶女也视如己出。
可萧鄞这般出身,非妻非妾,既让人弹劾萧策私德不修,更叫人嘲讽她强势善妒。
但是,不喜欢,也仅限于不喜欢。
当年五岁的萧鄞站在她面前,瘦得只剩皮包骨,一身旧衣缀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笑容甜甜唤她“母亲”,喊得她心都软了。
家生子这么大点的年岁,她都要叮嘱厨房多送些荤食长个子,萧鄞生得漂亮乖巧、出身再尴尬也是萧氏血脉,活得却比家生子还磕碜。
他总表现得比萧郁差劲许多,萧郁五天学会的书,他一定拖到十天才看完;萧郁持身中正,他就斗鸡走狗、游手好闲;萧郁入京师走仕途,他就游历四方行商贾;写字永远比萧郁难看些,下棋永远输萧郁三子……
赚到第一笔钱后,萧鄞索性另置家宅别居,除非打理萧氏家业,其余时候从不以萧氏子弟自居。
虞国世家林立,每个家族能推举到中枢为官的,都有定数,这是每代君主与世家达成的默契。所以,随着萧郁一天天成长,卢夫人一边心知肚明萧鄞的乖顺,一边有些不踏实。
现在,萧鄞得公主青眼,额外恩赐封侯尚主,住的是公主府,再飞黄腾达、也抢不成占不着萧郁什么。他们担忧的那些未定指数,都迎刃而解。
萧鄞叙话完毕,正要离去,卢氏突然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