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彩云楼,灵昌高端客栈之首,出入其中者非富即贵。最顶层的套房极尽奢华清贵,安排的侍者又体贴又嘴严,因此成了一面招牌,一夜房费及得上其余房间一年收成,非公卿王侯、大富贵者无实力入住。
虞国地处群山,与各国来往稀少,国内世家子弟又多在灵昌有屋宅,所以那层楼大多数时候空着,只有些初来咋到的富商巨贾住上几晚。
半年不开单,开单吃半年。
但今晚好巧不巧——
“都满了?”萧鄞难以置信地问。
“不巧,确实不巧,实在抱歉,有贵客先下手,包下整层楼住一个月”,掌柜满脸堆笑道歉,又无限感慨,“这些日子灵昌有桩盛事,来了好多外地贵客。别说咱们这儿,整个灵昌城有点排面的客栈都人满为患。”
萧鄞挑眉,做出微微错愕的表情:“什么盛事?”
掌柜唏嘘:“自然是咱们六公主的择婿大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谢、萧、卢、沈四大世家适龄男子全都来了。”
“不对吧,这几家在灵昌都有屋宅,犯不着去投店”,孟书瑶笑吟吟纠正,“怕不是别国。”
“小娘子好见识”,掌柜肃然起敬,啧啧称赞,“咱们六公主高贵明艳、绮年玉貌,性情——率真,岂止几大世家,就连宣国和翊国也有来使求娶。别说咱们这儿,对面霄月楼也人满为患。”
萧鄞诧异:“使臣到访,为何鸿胪寺不派遣官员驻店照应?”
掌柜压低声音:“自然是正主还未到,先来一波人探探虚实。”
萧鄞追问:“那正主是……”
“住不进就算了”,孟书瑶漫声道,又笑容满面问掌柜,“看这大堂装饰全换作天青色,您这儿来的怕不是翊使?”
掌柜:“好见识,据说是翊王幼子,叫广什么侯……”
“广平侯。”
孟书瑶笑意不减,信口悠悠道。
搁在裙摆上的手,一分分收紧,手背绽出条条青筋,难以抑制地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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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鄞回到马车上,正要试探几句,却见孟书瑶支颐坐在窗边,唇边噙一缕笑,似是倦极、双眼轻阖,任夜风吹过几绺散落颊边的头发。
于是静默无言,在她对面坐下,后背的刀伤一阵疼似一阵。
是该找个地方好生包扎,他散漫地想着。后背疼痛逐渐消失,却升起一股股麻痒,不绝如缕、迅速扩散全身。
他忽然感觉很累,于是也靠着车壁合上双眼。
“果然,五殿下,回见。”
静默之中,他听到一声自言自语,很轻,像入梦之际的幻觉,一睁眼就消散无踪。
骈马放慢步履,香车轻轻驶过灯火通明的街道,转过十字路口、消失无踪。
彩云楼顶层,雕花窗前站着一名青年男子,身高八尺、姿仪英伟,天青色长袍被夜风吹拂得簌簌震颤。他不知站了多久,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仍盯着马车消失的那片夜色。
“好久不见,六公主。”
他嗓音带笑,黑眸深沉,揭开停在窗下的一尊黄铜香炉,烟气浅白含青,如流云舒卷、缓缓弥散满室馥郁。
白檀纯净温润、乳香微凉甘甜、安息香沉静,掺杂一缕麝香的馥郁——上好的安息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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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书瑶醒来时,天色既明,她挪开搁在眼睛上的手臂,一阵酸涩模糊后,视线清爽得令她几欲落泪。
上次有这样好的目力,还是两年前,她快忘记耳聪目明的感觉。
阳光被浅绿窗纱、纨素屏风滤成一片柔和薄绿,晕繝锦被面泛起淡淡光晕。这是一间陌生的卧房,陈设雅致,成套家具由绿檀木制成,细腻精美、却无过分繁复的修饰,低调内敛地展示着主人的清贵。
室内氤氲着淡淡檀木香,静心凝神,细嗅之下还有一股微苦药草香。
药香来自床头的那只香炉,香已燃尽、灰烬已冷。
孟书瑶试着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传来一阵麻痒,昨晚那帮刺客的刀上果然淬了毒。仔细一看,那儿被包扎得很厚实,揭开棉布,底下的刀伤也很干净,像是被谁仔细清理过,再认真敷上药粉。
是谁呢?萧鄞?
她摇了摇头,他伤得比她重多了,哪来余力替她清洗伤口?
也不知那倒霉蛋怎样了?
正思索着,房门嘎吱一声开了,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轻声试探:“萧鄞?”
却是梳着双环髻的俏丽少女,分别端着热水、干净帕子、药汤等物,鱼贯而入。
为首少女恭声回她:“萧公子不住这儿,公主殿下,请让巧蕊服侍您换药。”
孟书瑶怔愣片刻,熟练地问出那句晕倒醒来后通用语:“这是哪儿?”
“瑶瑶,你可醒了。”门外传来女声,不疾不徐、温婉轻柔。
一听这声音,孟书瑶就猜出来者,正是她那新婚的亲嫂子——王后卢昭君。
虞国原有四大世家:萧、谢、韦、沈,韦氏已被孟书琰清算、几乎连根拔起,没落得不能再没落,中等世家卢氏在孟书琰即位之事上出力颇多,凭借从龙之功一举跻身新贵。
卢昭君是渝安卢氏次女,闺中便被称颂有林下之风,温文尔雅、蕙心纨质,皆传是朵空谷幽兰——与明艳骄纵的孟书瑶截然相反。
但十分意外,她们相处得很好。
孟书瑶至今仍记得,初见卢昭君的场景。去年十月,孟书琰刚刚即位,就向昇阳发去国书,另派五弟孟书玮作为质子、交换胞妹孟书瑶归国。
好一番拉扯交涉,腊月初,孟书瑶才乘坐客船从长流川归国。她在渝安珪山大渡口停靠时,受命来接她回灵昌的,便是渝安卢氏两兄妹:卢韶君和卢昭君。
那天早晨,长流川含烟凝翠,雾气裹得半丈开外都是一片白茫茫。她那时眼睛还好,能看清人影,被侍婢搀扶着从跳板款步走下,一眼就瞧见雾气飘渺间,浮着个神仙似的少女。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双眸像凝着两汪清泉,一头厚厚乌发在晨曦中泛着柔光,瞧着便是暖阁里娇生慢养的闺秀。
孟书瑶刚走下跳板,就被一件绒边狐裘大氅拢住,大氅熏得温热,卢昭君又递给她个暖手炉,黄铜外壳裹着几层散花锦,热乎却不烫手。
被搀上安车后,她刚刚坐下,卢氏婢女便揭开红泥小炉上的小锅,锅中热水屯着个小盅。卢昭君从小盅里盛一盏姜丝桂圆汤递给她,微烫,几口下肚、舟车劳顿的疲惫登时烟消云散。
离家去国七年,甫一归来,再次感受到家的温度,却是从那即将成为她嫂子的少女身上。
孟书瑶幼时就活泼坐不住,七八岁起,谢王后开始带她四处交际、教导她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她听一半扔一半,听到十二岁左右,好容易记得七七八八,巫蛊之祸猝不及防,她的锦绣前程乍然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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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渝安到灵昌,卢昭君都与她同车。卢昭君性子好、有耐心,每经行一处,都将该地的特色,该地有哪些家族、以及其根茎枝蔓娓娓道来,她听了一路,居然有□□成都牢牢刻在脑子里。
比如卢昭君说过,萧家三郎萧鄞,虽是庶出,不及长兄萧郁才华出众,名声也不大好。待兄弟姊妹却是极好的,性情开朗有趣,还习得一手好刀法。
还有其他旖旎传言……
萧鄞因出身之故,时常替女奴赎身,误打误撞救下过几名被拐卖的官家女。他生得姿容昳丽,那些女子出口便是“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吓得他好几番劝说。
好在那些女子没几个死心眼,如今也都过得圆满。萧鄞吃一堑长一智,后来索性不露面,只让手底长随经办这些杂事。
说到底,比常人怜香惜玉些。
这是孟书瑶回虞国后,唯一一次听到对萧鄞的正面评价。
年方弱冠,就能独扛一些隐蝠卫的合力攻击,算得上武艺高强;当了那么久良民,突然见血见杀人,听得出他害怕,却能撑住不晕、甚至不掉链子,着实沉稳勇敢;气成那样也没丢下她,当真善良至极。
自己确实没选错搭档,只是他那伤……
孟书瑶心念一动,忙问:“昨夜跟我同行的那位小郎君如何?”
“不是昨夜,你已经晕了两天三夜,陛下寻你寻得快将灵昌掘地三尺”,卢昭君摇摇头,满眼担忧,“还好三哥醒得早,昨天托哥哥报给陛下。”
孟书瑶诧异:“刺客刀上有毒,他怎么醒这么早?”
“三哥的生母是医女,他那院子天天给药汤熏着,体质自然比常人强些”,卢昭君眼含嗔怪,无奈道,“也幸亏那晚跟他在一处,你中这毒古怪,他娘亲正好会配解药,不然这会儿你还晕着呢。”
孟书瑶后知后觉有些歉疚,摸了摸鼻子,转开话题:“那些刺客审出什么来没有。”
卢昭君摇头叹息:“敢在灵昌刺杀王室贵胄,陛下自然抓得紧,你晕过去这几天,廷尉府通宵达旦在审,昨儿下午好容易松了口……”
“如何?”孟书瑶瞳孔急遽一缩。
卢昭君摇头:“有个受刑不过,说是跟西陵……”
“不可能!”孟书瑶脱口而出,攥紧身下床褥,险些将绸面扯破,她旋即清醒,长舒一口气、唇角微弯,“咱们跟西陵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没理由。”
卢昭君附和:“陛下和我也觉得蹊跷,能撬开嘴不容易,赶紧吩咐廷尉府趁热打铁……”
“然后呢?”孟书瑶追问。
卢昭君满脸掩不住失望:“审到快子时,那群人突然接二连三暴毙。”
“暴毙?中毒的可能更大吧?”手底床褥“嘶”一声裂帛,孟书瑶的心慢慢沉到谷底,“禁卫军和廷尉府都没防住他们夹带毒丸?”
卢昭君喟然长叹:“不是夹带,是那些人临行前,全都已经吞服毒丸……”
她再说什么,孟书瑶已完全听不清楚,耳畔嗡嗡直响,那响声不断在脑海回荡,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愣怔许久,才觉察到两眼刺痛酸楚,双手颤抖、指甲已深深嵌进掌心。
卢昭君见她蓦然眼眶通红,吓了一跳:“你眼睛又不舒服了?”
孟书瑶如梦初醒,忙弯了弯唇角:“是有些痛,对了,这是哪儿?”
见她神色缓和,卢昭君松了口气:“这是我在灵昌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