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野中,扬景倒转。
他屏住呼吸,还没来得及接受女孩像扛面粉一样把自己甩在了肩上的事实,余光便划过了周嘉澍苍白的脸。
紧接着,姜杳拔腿就跑。
动作轻巧地好似肩上的不是两个体重加起来快三百斤的男人,而是两片羽毛。
就在姜杳跨过支离破碎的木窗踏上崎岖山路的同一时刻,几个身穿云军制服的男人闯入茶肆,第一眼就看到了歪倒在地不知生死的光头。
硝烟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传来,使得为首的年轻士官呲目欲裂。
“刘长官!刘长官!”
“在那!他们跑了!”
“等等,那是......”
视线所及之处,周家两兄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悬在体型娇小的女孩肩上。
意识昏沉的周嘉澍整条胳膊都随着她的撒丫子狂奔而失力的晃荡。
趁着他们僵在原地的功夫,几下就消失在了小径尽头。
男人抬起手臂,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他看错了,对吧?
“营长!咱们的探子在十里之外发现了北伐军!足有三千精骑,正朝这边赶来!”
“妈的,难道是被发现了......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情况报给上将!”
“是!”
“你们几个,随我去追!老子就不信一个小丫头能带着两个残废跑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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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安城·少帅府
高墙之内,空气仿佛凝成了铅块。
廊下的士兵像一排钉在地面的铁桩,利刃在刀鞘中静默,唯有眼珠偶尔转动,露出几分活气。
仆从撤去正厅檀木茶几上的冷茶,在低压之下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少帅,娄毅率兵在麓山附近搜寻七天未果,是否需要增派......”
“啪!”
李参谋长的话音还没落下,瓷瓶便应声而裂。
正在长廊上行走的丫鬟惊得浑身一颤,托盘里的热茶险些溅了出来。
旁边的管家一把拉住了她,“等等再去送茶。”
“周副官他们还是杳无音信吗?”
“是啊,听说直到现在瞿家和张家都还没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互相推脱责任,甚至扯到了麓山一带乱窜的马匪身上。”
说到这儿,额头上堆满褶子的沈管家不由得压低声音道:“所以最近都给我提着脑袋做事,别往少帅枪口上撞,机灵点,知道了吗?”
“好嘞沈叔......”女孩连忙应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嘈杂的人声忽然打断了沈管家的思绪。
他皱眉看去,只见看守帅府大门的小厮满脸不耐烦的和门外的人吵嚷起来。
沈管家立即瞥了眼正厅的方向,一边在心里骂小厮莽撞,一边快步朝那边走去,从而不引得少帅心烦。
“怎么了?”见多识广的老沈拽住扬起下巴骂骂咧咧的年轻小厮,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沈叔...”男人缩了下脖子,紧接着又变得硬气起来,有理有据的伸手指着门外台阶下的人道:“您看看,这乞丐怎么赶都赶不走,分明是要赖上咱们帅府。”
“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难闻死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少帅的妹妹?”
“沈叔,不如叫几个兄弟把他们打一顿,赶得远远的,省得在这碍了少帅的眼!”
他不依不饶的骂道。
沈管家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倏地怔住了。
守门小厮口中的“乞丐”个子不高,骨架也小,穿着破破烂烂的褂子,上面小碎花的图案依稀可见。
一张脸脏兮兮的沾了黑灰,唯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
哪怕说是夜幕上最璀璨的星星也不为过。
两个男人被小乞丐揪着衣领拖在身后,满身血污,同样看不清五官。
若不是沈管家眼尖地注意到了他们仍在微微起伏的胸口,怕是要以为这两人已是冰凉的死尸。
“小兄弟,你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
“伯伯,我找许大柱。”
小乞丐声音微哑,像是有段时间没喝过水了。
沈管家没反应过来,偏了下头反问道:“许......大柱?”
看着她晶亮的眸子,电光火石之间,沈管家脑海中闪过自家少帅还未起势时的诨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眼睛慢慢瞪大,仿佛忽然想通了关窍般将目光投向她身后一动不动的两个男人。
“快,快来人......”
“怎么了沈叔?”
小厮百思不得其解地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视线游移不定。
不等沈管家彻底缓过来把话交代清楚,他们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响声。
嗒,嗒。
男人身量极高,肩宽背挺。
雪白的立领上衣熨得一丝不苟,铜纽扣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腰间皮带勒出劲窄的腰身,斜挎的武装带压着肩线,枪套半敞,隐约露出一截乌木枪柄。
再向下看,军裤线条笔直,裤脚严整地扎进锃亮的黑色皮靴里,靴筒裹着修长的小腿。
男人出现的瞬间,六神无主的沈管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松了口气,连忙开口道:“少帅!姜小姐带着周副官、小周警卫回来了!”
闻言,许临亭眉心骤然一跳。
他下意识对上了不远处那个绷着小脸一言不发的小矮子的视线,淬了寒星般的眸底莫名有些恍惚。
姜杳。
自从代替父亲的位置接手祐安,许临亭每天不是与那群老狐狸打交道,就是带兵征战。
所以这个名字似乎很久、很久都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
直到麓山村传来老姜战死的消息,直到......他恰好需要娃娃亲这个幌子达成一些目的。
许临亭薄唇紧抿,连喉结的起伏都透着股冷硬。
紧跟过来的李参谋已经命人将周家兄弟抬进院里,一片嘈杂声中,许临亭抬脚走向那个眼神格外清澈的小黑姑娘。
“杳杳。”
他在她面前站定,声色低沉磁性,不再是姜杳记忆中的公鸭嗓。
但许临亭实在是太高了,高的姜杳只能仰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