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长假,不可能没有代价。
教练把冬运中心的通知转入微信群,加粗强调一句话:
[各位同志务必观看平昌冬奥会相关赛事,并撰写观后感。]
细看具体内容,所有运动员都得提交两篇观后感,分别针对开幕式和自己的小项,单篇至少八百字。
“八百字?”
贺嘉岁差点把林风致的手机扔出去。
刁钻的语文老师都不会要求写这么多。
“就当是假期作业,随便写写就好。”
林风致透露,老师从来不会检查假期作业。
贺嘉岁当然知道。
“可老师说,只有扶不上墙的烂泥才会这么做。”
训练的缘故,她经常请假缺席,课堂也是听了上节没下节。
但她没有一天忘记作业,就算和应逢年互抄,也得逼自己交差。
就像运动员得训练,这是学生的义务。
“我仲以為我哋係一擔擔(我以为我们臭味相投呢),”林风致撇嘴,“你是好学生,千万别学我。”
说到后半句,她拿回自己的手机,随即投入和家人的聊天。
手里一空。
贺嘉岁不能确定她的褒贬,怕那句“烂泥”往心里去。
尽管自己的本意不是这样。
她有些自责,和林风致待得久了,也开始学她心直口快。
很多时候,这不是个好习惯。
打算扯些闲篇破冰时,林风致首先说话:“我可能会在立春那天回滨南,你呢?”
新一年新面貌,她要从宣告退出留守儿童的行列做起。
贺嘉岁低头玩被角:“我应该不会回去。”
“吾辈楷模。”
林风致惊讶于她还在离不开家人的年纪,居然能忍住回家的冲动。
“我很难适应环境,容易水土不服,”贺嘉岁说,“三月开始加大训练量,我怕自己不能调理。”
从这里北上长春,症状虽然来得快去得快,但对比赛不是没有影响。
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发虚,尤其在连续作战后。
“回滨南会水土不服?”
林风致像听到天方夜谭。
滨南可是她们的家,生长的土地怎么会变成让她生病的异乡。
贺嘉岁开玩笑:“因为我的身体认为自己是北京人。”
去年飞海口,她昏昏沉沉两天,考级几乎带病上场。
现在是一月,北京和滨南的气候天差地别,反应只会更剧烈。
“问题不大,我回去问问我家老中医,再学点医术回来,”林风致安慰,“等我的好消息!”
热情重新覆盖冰点,贺嘉岁对这个转折还怪不适应。
“我看过医生,也备着药。”
“不,你要相信中医。”
……
林风致一走,贺嘉岁也没孤单多久。
冯女士完成年前最后一场展演,拎了大包小包到基地,像串门探亲。
“嘉岁,来试试新衣服。”她说。
“我也有份?”
贺嘉岁下冰,连刀套都没来得及拿。
“不止衣服,还有你的演出费。”
首舞的舞剧在全国展演了好几个场次,贺嘉岁和应逢年的出场虽然不多,按照分成,也能拿好几百。
冯女士包了红包,还亲自贴了些凑整,图个大吉大利。
贺嘉岁看见红包就走不动道。
这分量,放眼整个滨南都少见。
“我居然开始赚钱了。”她掂了掂,喃喃说。
前些日子,她和应逢年还突发奇想,算了算这几年的训练费。
虽然每年都有体育局的补贴和冬运中心赞助,但他们的开支仍然不小。
周围人都说阿克塞尔跳是百万跳,还真不假。
相比那些钱,手里的只是杯水车薪。
“赚钱都唔开心呀?”
贺嘉岁摇头:“我在想,这些钱还不够来回的火车。”
“路费可是学院报销,你拿到的是纯利润。”
无论如何,都是她应得的。
说得有道理,小姑娘重新换上笑容:“谢谢干妈。”
“你也挪眼看看新衣服。”
冬天的衣服都一个样,不修身,也没什么设计,主打保温至上。
但有心意在,贺嘉岁试得不亦乐乎。
衣服衬人,人和衣服都好看,她想。
无意看见吊牌,她暗叹:“好贵。”
这又是她微薄的工资买不起的东西。
“你爸爸给逢年买了好几次冰鞋,”冯女士说,“这几件衣服还没一双冰鞋贵。”
他们现在学两周跳,对冰鞋的要求很高。
市面上,进口鞋的价格几千到几万不等,穿小半年就会塌帮。
如果考虑他们的身体条件,换鞋就更勤快。
“但您也带着我赚钱呢。”
从宿舍过来,应逢年就见一场母慈女孝。
“贺嘉岁,你都快和我妈抱上了,”他一人抱怨一句,“妈妈,您干嘛挂我电话。”
“干妈不算妈吗,我抱一下怎么啦?”
贺嘉岁瞪他,刻意给了个结实的拥抱。
人员到齐,冯女士笑着进入话题:“两位小运动员打算去哪玩?”
假期还长,她想带他们去一趟远方。
应逢年先举手:“天津。”
“天津,”贺嘉岁问,“我们不是才去过吗?”
“你不是忘了带纪念品?”
当时他们赶着去长春,一路匆忙,连航班都差点错过。
“那也不至于再去一次吧。”
“但除了剧院和酒店,我们哪也没去,不亏吗?”
甚至连比京腔更有韵味的口音,也没听到半句。
多亏呀。
最后,目的地还是敲定天津,这得益于应逢年固执到底。
冯女士奇怪,私下问过原因。
应逢年解释,如果去太远的地方,贺嘉岁会有一半的时间在生病。
当然,他对贺嘉岁说的是——
想去看看冬泳的大爷。
……
“我们干嘛坐在这儿?”贺嘉岁东张西望。
出行当天,他们提早到达车站。
但没跨入安检关卡,没进候车厅,只是坐在车站外的长椅上,和路过的行人一样躲雪。
“我爸爸还堵在路上,他和我们一起去。”
应逢年说,他爸爸专程从滨南赶过来,和自己、和妈妈团圆。
问题有些冒犯,贺嘉岁没敢放声。
趁冯女士离开的片刻,她悄悄问:“我以为你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离婚?”应逢年忘记管理表情,眉眼拧得像吃了蒜,“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除了幼时和朋友扮家家酒,他还没在其他场合听过这个词。
贺嘉岁倒诚实:“因为你的爸爸妈妈也分开了。”
她一直以为,只有离婚才能让一个家庭分开。
“我妈妈是来北京工作,只是工作,”应逢年拍额头,不得不佩服她的想象,但他敏锐地察觉,“你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吗?”
“嗯,我妈妈在莫斯科。”
“莫斯科在哪?”
“俄罗斯,”贺嘉岁回答,“她是艺术体操教练,但是带其他国家的运动员。”
她自认和那座城市的羁绊很深,在还没听说过北京的时候,就已经会写“莫斯科”这三个字。
爸爸说,那是妈妈住的地方,不知道会住多久。
应逢年还在感叹国外之遥远,冯女士接了丈夫进站。
“干爸!”
贺嘉岁跑得比亲儿子还勤。
从天上掉下个干闺女,应先生有些措手不及,先从兜里掏了些压岁钱以示好意,才想起询问:“你就是逢年的搭档?”
冯女士啧声,提醒丈夫:“前年桃李杯的时候,这小子还带你认过人。”
应先生模糊地回忆起,恍然了悟。
贺嘉岁却不知道这事。
那时候,她和应逢年应该只结了梁子吧。
别是那家伙偷偷说她坏话。
车站大厅及时更新时间表,他们的站次越来越靠前。
“嘉岁、逢年,再点一点行李。”冯女士说。
他们要在天津待大半个月,带的东西不少。
应先生搭腔:“看看有没有忘记什么。”
车站有便利店,这是他们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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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可以补给的地方。
贺嘉岁终于想起来:“我忘了告诉爸爸。”
从罗列旅游计划至今,她还没给爸爸通过电话,爸爸也默契地没吱声,故而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好险,差点沦为“不孝女”。
手表系统升级,多了视频功能,她按下熟悉的号码。
那头接得很快,贺先生的脸随即出现在画面里。
只是屏幕小得可怜,像素也堪忧,画面很模糊。
贺嘉岁眯着眼睛:“您在非洲雨林?”
多茂盛的树冠,翠绿叠着翠绿,她有多久没在北京看见这样的景色。
“在动物园。”
“居然没加班。”她感叹,真稀得见。
“逢年有些腹泻,”贺先生的步伐很急,带着镜头晃动,“鸟类擅长隐藏病态,等工作人员发现的时候,逢年已经处于脱水状态。等会逢年要被送去救助站,我抽空来看一看。”
逢年,逢年……
耳边炸起好几道雷,此起彼伏。
她现在该关心什么?
那只只见过一面的玄凤鹦鹉,还是应逢年迎面投来的审判。
和爸爸交代未来几周的行程,她匆忙地挂了电话。
“我都听见了。”应逢年冷着脸。
贺嘉岁没有开免提的习惯,但默认把音量调到最大,声音也不小。
足够身边的应逢年听清。
“我爸爸没在叫你。”她苍白地说。
“他说‘逢年拉肚子’,还拉到脱水,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那是鹦鹉。”
“那也是逢年。”应逢年学她的语气。
应先生和冯女士忙着排队,没顾上小孩子们的战争。
贺嘉岁和应逢年也没闹大,只就“‘逢年’等不等于应逢年”的话题辩论。
知道理亏,贺嘉岁以一个眼神刀代替所有。
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她才不会给漂亮鹦鹉取这个斤斤计较的名字。
轮到应逢年总结陈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着吧。
……
旅游一旦沾上任务,快乐就会大打折扣。
踏上海河游船的时候,贺嘉岁和应逢年抱着手机登入直播。
游船开始行驶,从内港穿过天津之眼,游客走出船舱,感受从渤海溯游而上的咸湿。
河两岸的霓虹勾勒这座城市的从古至今,每栋建筑都是历史。
但他们没闲心欣赏这份安逸。
直播里,主持人激昂讲着旁白。
因为是国内渠道,韩语和中文在脑中互搏。
赏完夜景,应先生返回卡座,看他们还在抱头苦写,和妻子诉说:“这群孩子,比咱们还忙。”
“这还只是我们看得见的时候。”
贺嘉岁和应逢年的身份特殊,即使作为家长,也没法第一时间陪伴。
冰山之下,他们默默承受着更多。
华夏作为下届冬奥会的东道主,在开幕式里压轴出场。
“华夏代表团终于出来了。”
贺嘉岁提笔边看边写,别说八百字,连一千八百字都不在话下。
她没预料到自己有这么强的倾诉欲。
应逢年也没预料到。
这显得磕磕绊绊的他很呆。
“你写了什么?”他问。
“真情流露。”
如果在往常,贺嘉岁一定会捂住自己的辛苦成果,讽他偷窥狂。
但今天,她对自己的作文很满意。
甚至回到酒店,还要把一家三口叫到房间,听她朗诵:
“我看见奥运五环在名叫平昌的地方升起,四年后,它会来到北京。
“我就在北京。
“所以也希望,在华夏健儿手里飘扬过的五星红旗,能来到我的手里。
“是代表了八十二名运动员*的那面也好,是挂在训练基地的那面也好。
“我相信未来的自己能有握住它的机会,也能有握住它的能力。
“到国歌为我唱响的那天,我会翻开这页日记,算一算从起点到终点的距离。”
行文至此,她的笔迹还是一丝不苟。
名字之下,落款在2018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