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所有离职手续,跟讨厌的领导和同事们虚与委蛇地告别后,姜南西正式掉入为期四个月的失业假期。
离职理由很简单,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姜南西突然意识到自己厌烦了编导的工作,厌烦了要绞尽脑汁包装创意以获得甲方青睐,厌烦了这个毕业时,以为能够大展拳脚,终将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姓名的行业。
与此同时,她也厌烦了北京。
离职前,作为一名广告公司的资深编导,睁眼片场闭眼卧室的忙碌工作,让姜南西几乎失去所有个人生活,连和朋友坐下来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而因为准备房租到期就离开北京,不着急找工作,所以她幻想离职之后,有大把时间去做上班时无暇做的事。
躺空调房里吃冰,追剧,看书,打游戏,自己做饭......以及和许久未见的朋友约一顿饭。
可现实却是,半个月的报复性休息后,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和迷茫。
拜科技飞速发展所赐,她无法专心于某一个社交媒体,常常刷着短视频又想看小红书,看着小红书又会跳到购物软件,最可怕的是,有时候想查点什么东西,点开软件又会被首页推送抓走注意力,一看就是半天,等想起来时早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以前工作精神高度紧张,常常要同时多线程沟通,所以姜南西一度以为自己没有被这些网络鸦片所荼毒。
现在看来,她也算是科学研究里说的那种“脑腐化”人群。
但因为朋友都很忙,暂时没有能相聚的机会,姜南西还是只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这些让人失去思考能力的软件。
刷了会儿,刚刚出差回来的室友何星屿发来微信,说为了庆祝她辞职,约她晚上九点到MANDRILL小酌一杯。
姜南西这才惊觉已经下午六点。
离职之前作息就是日夜颠倒,毫无规律可言,离职之后,愈加紊乱的生物钟让她彻底失去时间观念。
在床上又躺了会儿,姜南西下床洗澡。
洗完澡打开衣柜,十几条漂亮的连衣裙整齐划一地挂在那里。
工作时为了便于走动,她只穿那些方便宽松的T恤裤装,这些连衣裙鲜少有机会穿出这个卧室,基本都是摘了吊牌洗干净后就扔在这里。
姜南西不禁想起买这些裙子时的心情——为了隆重的明天。
明天复明天,无数个重复的明天之后,这些裙子不再崭新。
就像姜南西的青春,从最初闪闪发光的满腔热血,到如今晦暗平淡的得过且过。
她从中挑了条白色蕾丝连衣裙,一穿上,顷刻间点亮全身所有的光芒。
平日肥大的工作服看着上下一边宽,而这条裙子流畅的修身剪裁,则完美衬出她性感的身姿,V领设计露出她颈部和锁骨的绝美线条,领口隐约透出迷人的事业线,肌理莹润白皙,腰肢纤细臀线饱满,每一处都散发着无尽的明媚与风情。
站在镜子前,姜南西忽然醒悟,原来失业的那天,才是真正隆重的明天。
她对这条裙子很满意,心情蓦然好了点,用平板放着综艺当背景音,卷了个头发,化了个精致漂亮的妆。
八点半,姜南西拎上平时没空背的大牌包,踩上细高跟,穿着旧的像新的一样的连衣裙,出门奔赴她隆重的夜晚。
夜晚的MANDRILL,迷离而喧嚣。
这家由演员黄觉开的酒吧,坐落于望京酒仙桥的交叉路口,店内装潢复古而朋克,气氛随性轻松,是附近上班族放松的好去处,偶尔运气好,还能遇上明星。
推开店门,姜南西朝迎接的侍应生报了个手机号,然后就被带到了预定座位。
何星屿迟到了,姜南西索性准备先点杯酒。
酒单从上往下一看,每一款酒水名字都是黄觉参演过的电影名称,但没有言明具体配方,点酒像在开盲盒。
灯光幽暗的角落,四周流淌着酒水和烟草的气息,空气中隐约几分超脱和不羁,连时间的流动都开始变得缓慢而沉静。
让人有种,就算下一秒世界崩塌,也愿意就此停留的放逐感。
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姜南西点了杯《地球最后的夜晚》。
酒上来之后,侍应生躬身凑近道:“店长说了,如果一口气喝完还能念出杯底的文字,这杯可以免单哦。”
闻言,姜南西勾起唇角,俏皮地挑下眉梢:“下次一定。”
以往她赶时间,喝水喝咖啡都是一口闷,但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所以要放慢节奏好好品尝这份难得的闲暇和美好。
精心调制的鸡尾酒,墨绿色酒水映着酒吧的灯光,向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暧昧。
宛如深邃森林中的一汪冷泉,既神秘又充满诱惑。
入口却很辛辣,似有种狂野风暴来临之前,瞬间唤醒所有的欲望和感官,忘记所有束缚,尽情释放自我的刺激与自由。
姜南西小口小口抿着酒,同时等着何星屿,她转头望向窗外,夜晚的北京依然繁忙,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甚至造成了小小的拥堵。
但是没看一会儿,她又开始注意力不集中,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还是那几个软件挨个来回地看,漫无目的地换了一个又一个。
现在挂在微博热搜上的是一位当红小生,因为走红毯时的绅士手,广大粉丝路人纷纷赞他尊重女性风度翩翩,但没人知道,他曾将一整杯咖啡泼到姜南西的脸上。
好友陈笛顺利拿到心仪的工作offer,又和长跑多年的男友订婚,双喜临门发了条短视频,姜南西点了个赞。
多年不见的学姐来北京旅游,连着发了几条朋友圈,壮阔雄伟的八达岭长城,红墙绿瓦的胡同小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舟......每一条都扑面而来的热烈和活力。
看到这,姜南西开始反思自己。
都是北京,怎么别人眼中的北京和她眼中的北京不太一样。
她所在的北京,好像只有起床睡觉和上班,以至于离家三公里的MANDRILL还是第一次来。
但也就是想想,姜南西没放心上,接着随手点开了许久没有打开过的B站账号。
如她所料,后台依然充斥着一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和私信。
除去广告公司编导,姜南西私下还是个B站生活区up主,之前经常会发布一些日常和工作vlog,不露脸,没有特别的创意和炫技的手法,也没有那么多刻意煽情的文案,只是视频内容敏锐,善于捕捉生活的细节和美好,保留真实的样子,静静地让大家观看。
由此引发不少打工人的共鸣,把她的这些视频称之为“精神栖息地”,账号因此前前后后涨了十几万的粉丝。
最初做账号,只是因为工作束缚太多,姜南西想在私人领域做些新颖独特的内容。
换言之,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不要那么麻木。
但在一次两家明星粉丝的网络骂战中,她目睹女方被造黄谣,出于正义评论了一句,未曾料到,这一举动引来对家某些极端粉丝长达一年的谩骂与攻击。
姜南西最后悔的事,就是设置了暂不考虑合作的自动回复,这给对方有了发更多私信的机会。
扪心自问,姜南西其实算是个很胆小的人,就连是否离职也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次早会,和无理的领导争执之后才下定决心。
除了那次意外,她绝对不会和人正面起冲突,所以发现被骂之后,职场公关经验让姜南西第一时间选择冷处理,不回应也不反驳。
但对方并没有因此放过她,甚至后来她更一条视频对方就骂一条,拉黑也无济于事。
而职场的另一条经验,就是学会摆烂。
姜南西看对方坚持早十晚十私信、回回抢动态首评也要骂她,觉得实在毅力可嘉,最后也只能让自己变得佛系,所以哪怕现在对方站在她面前骂她,姜南西也只会无奈地说:行吧,算你牛逼。
反正她也不靠这个赚钱,加上工作越来越忙,她便没再更新这个账号。
如今重新看这个账号,姜南西心里百感交集。
一方面是挫败,好像自己无论主业还是爱好,似乎都没有干成什么大事。毕业时那种相信自己才华横溢能够建功立业的激情,早被社会的毒打消磨殆尽,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而另一方面,则是自我厌弃。
她其实很讨厌自己这种遇事就躲起来的鸵鸟性格,工作上是这样,跟了半年的项目,只因领导一句话,项目转手便给了关系户,因此她错失了升职机会,但就业环境差,为了工作她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在网络上,被人泼了这么久的脏水还是这样,因为害怕和人争吵,信奉静默才能保全自己。
想到这里,姜南西心里忽然有点堵,她扔掉手机,望着街道不知什么地方走神。
这种懦弱与逃避,让她心里生出浓浓的失望和不满。
郁闷使然,她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想起侍应生说的,姜南西认真读了一遍杯底的文字。
“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它们和小鸟一样,总在我胸口跳伞。”
很文艺很浪漫的一句电影台词,虽然姜南西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现在的心跳,确实像一群小鸟在胸口跳伞。
好不容易出来,自然不会一杯就走,她正在兴头,招呼侍应生又点了一杯《被光抓走的人》。
比起上杯,这杯更像是清冽的甜酒,入口的果香,带着淡淡的回甘。
杯身上写着一句话——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情吗?
姜南西想起分手几年的前任。
她分手的理由和离职的理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相似。
工作是因为想法被压抑而心力交瘁,恋爱则是因为忍耐变得面目全非。
和前任是大学同学,相爱时总是甜蜜美好的,然后进入社会后,两人矛盾频生。
前任会通过长篇大论来发泄情绪,起初姜南西还会积极表达想法,但发现对方只是为了指责和否定她,她的表达不被重视也不被倾听,并且只会换来更加激烈的指责。
所以后来为了维护和谐的关系,姜南西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底线,久而久之,她慢慢发现自己失去了表达欲,甚至是害怕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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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姜南西真切地明白了那句话,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
最后问题越来越多,姜南西想的便不再是如何解决,而是直接放弃这段关系。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逃避型人格,后来一路蔓延到了工作和生活。
不表达也不辩驳,主观能动性变成被动性,从我想做什么变成我能做什么,到最后失去自我。
事业爱情两无收。
这样总结起来,姜南西认为自己的六年北漂算是失败的。
回望过去,时间给了工作,梦想悄无声息,留在她手里的,就只剩疲惫和麻木。
就像突然多出来三个月假期,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怪不得那些北漂又离开的人常说,在这里,都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未来,就是没有现在。
姜南西沉沉呼出一口气,喝了口酒,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三个月该干什么。
当一个人脱离日常的环境和角色,深处去社会化的状态时,就会想勇敢一点,去尝试一些以往因为工作搁置的事情,甚至是打破自我,冒点险,去做一点以往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找侍应生要了纸和笔,将脑子里光怪陆离的想法写下来。
醉意微醺,思考能力逐渐迟缓,姜南西写写画画,直到侍将应生给的纸张全部用完,那些纷繁散乱的想法,才慢慢成形,勾勒出大致的几点。
姜南西抽过旁边的一张纸巾,将头发撩到一侧,低下头,借着灯光写字。
第一条的灵感来自学姐的朋友圈,北京环球开了快三年,姜南西一次也没去过,一是因为忙,二是人实在太多,熙攘的人群她容易焦虑。
姜南西的第一条愿望便是去一趟不排队的环球影城。
花钱就能办到,这不难。
第二点和第三点也都和突破自我相关。
恐高,那就去爬一次长城,怕水,就去颐和园划一次船。
写到第四点时,正巧B站给她推送新消息,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召唤。
于是姜南西在纸上写下第四点,拍一个高质量告别北京vlog。
最后一点,深思熟虑之后,姜南西极是郑重地写下——和前男友彻底断联。
这里的断联指的不是前男友这个人,而是意识。
社交意义上,她和前男友早已互删好友相忘江湖八百年,而从意识层面上来说,过去的伤害仍旧在影响着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摒弃那些懦弱和胆怯。
写到这里,姜南西突然停下笔。
光影自上而下,照着角落里一片昏昧,连带着店里的音乐都沉重起来。
她望着这几行文字,眼神空洞地盯几秒,突然觉得特没劲。
果然胆小的人做事都透着一股胆小的滋味。
恐高应该去坐八百遍飞机,去跳伞,去爬珠穆朗玛峰,恐水应该去潜泳去出海,做回up主应该正面应对网暴,而不是在心理可承受的安全范围内,借以挑战的名义进行自我欺骗。
至此,姜南西知道自己纠结的毛病又犯了。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冒险这个词几乎不存在。
她将那张写满计划的纸巾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一边,然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何星屿打电话来的时候,姜南西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
他下飞机又去了趟拍摄片场,结束后刚出来,遇上打车高峰期,正打算挤地铁过来找她,姜南西脑子浑浑噩噩的,没听进去几句,倒是看见了窗外刚出摊的铁板烧。
她想起来今天一天都还没吃饭。
姜南西挂掉电话,拎着包出门。
结完账走到门口,灯光随着音乐变得更加暗淡,酒吧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夏夜燥热的晚风灌进来。
姜南西往后退了半步,给外面进来的几人让路。
对方几人听上去是朋友,正说说笑笑,似乎是合起伙来调侃走在最后面的那人。
为首的那个声音洪亮,激昂的音乐都盖不住他满口的京片子:“不儿,大周末的,刚来就要走啊,嘛怯?”
另一人则温和得多,推着他往前走:“以为都跟你一样朝九晚五啊,人老三可是公司老板,忙着呢。”
“别跟我来这里格儿楞!丫那操行!不定是相亲去了!”
“相亲好啊,老三的单身问题也该解决了。”
两人路过姜南西时,客气地招呼了声:“劳驾。”
根本不用对方请求,姜南西现在酒劲上来,顶着个昏沉的脑袋靠在门边,老老实实等着几人挨个从她身边经过。
最后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休闲黑色T恤工装裤搭运动鞋,双手悠然插在裤兜,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流畅。
他路过时,还礼貌地和姜南西拉开了点距离。
姜南西低着头抬脚往外走。
擦肩而过,她双脚骤然发软,身体失衡猛地向前。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臂弯,避免了她当众摔倒的尴尬场面。
在一片慌乱和惊愕中,姜南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
声音干净磁性:“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