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琛分别，她择了另外一条僻幽宫道，不似之前那条宫道两旁铺种花卉，这条道旁稀稀疏疏种的青植。
恬淡幽静，遇风可听绿叶窸窣，不失宁心安神之妙用。
走至这道的云芷行步缓慢，优哉游哉的。
忽而停下了脚步，望着和风细柳，似是在赏景。此地风景也不似之前繁花之地绝艳生姿，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三年了…”
云芷挑起柳枝，抚着上叶面。
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
难怪会觉得这么无趣。
云芷眸光微暗，深浅明光在其中游离。
方才逗乐的宋琛，云芷没有多留意。
他在她心底已经有了空有皮囊的美人印象，哪怕他有了灵动神色，在她看来也算不了什么。
除非，有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你是哪边的宫女，见了我还不跪下行礼！”
娇蛮之音横断了云芷所思。
她微眯着双眸转过了身，看见位妙龄少女，梳妆打扮是后妃所着。
只是位份不高，是个御女，也不曾见过。
又是个新人？
“问你话呢！给我行礼！”
御女指着云芷，面上是挂不住的怒意。
她这么一指，云芷肯定叫的是她了。
“你是在让我给你行礼吗？”
云芷声音不重，轻飘飘的，夹了股凛冬而来的寒风，冷意迫人。
她走这条道本就是想安安静静的，却半路杀出个不懂事的御女，扰了她的思绪也就罢了，还大言不惭让她行礼。
要知道这三年来，她除了皇帝，后宫中各类妃嫔她都未行过礼，包括皇后。
只是出于尊敬与礼节，她有时候会与皇后点头相交而已。
如今这位御女却让她行礼…
云芷勾唇轻笑：“你确定吗？”
“笑…笑什么！”御女被云芷莫名其妙的笑搞得更烦，可看见云芷眼底的寒意，她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
云芷抬步走向御女，“笑你。”
手腕上银镯被勾动，上面的蝎子图案转了个面。
看着越发靠近的云芷，御女脸色变了又变，气恼之色更甚。
“放肆！”
“放肆。”
两道截然不同声调的话同时出现，前者是眼前这位御女的。
而后者…
云芷蓦地止步，看见来人收敛几分，“皇后安好。”
“云女官安好。”
皇后萧清婉年过三十，雍容华贵，面带浅笑，温和点头，“许久不见，居然又在这里相逢了。”
“这里幽静，闲来无事走走。”云芷话说着，眼神却还停在御女身上。
“这是刚刚入宫的新人，不懂规矩，也不识得云女官，若有错处本宫会罚她。”
萧清婉说完看向御女，颇具威严道：“刘御女，向云女官道歉。”
此前气焰嚣张的刘御女霎时焉儿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说道：“对…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云…女官恕罪。”
“云女官觉得如何。”
萧清婉眉舒展，语调虽是温柔，但却不容置喙。
云芷哪能听不出萧皇后是想护人，好在她此刻并不想为难这位御女，“皇后已经妥善处理，我也不用多心。”
理了理衣衫，将镯子藏起，“既是新入宫，还得劳烦娘娘多加管教了。前面风景还可以，我就不陪着了。”
不等萧清婉再语，云芷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跟在萧清婉身侧的宫女嬷嬷跟避瘟神样，让了条道给云芷。
萧清婉松了口气，看着愣神的刘御女道：“入宫一日便闯祸，罚你抄十遍宫规录。”
“娘娘，她…”刘御女不服气地辩解：“是她无礼在先。”
“即便是她无礼，你也该受着。”
萧清婉止了她的话，“别去招惹她，她你惹不起。”
“为什么？”
萧清婉闻言一滞，回头看云芷走去的方向，轻声说道。
“因为她，观音玉面，蛇蝎心肠。”
*
离得远了四周又幽静怡人，她放慢步调继续此前所想之事。
她三年前在江南与孙忌相遇，被带入皇宫。
起初孙忌也想封她为妃。
她不愿，孙忌也没有强求，反而问她想做什么。
云芷思来想去，觉得朝臣不错，想当一当。
孙忌还真为她破了例，让她成为当朝唯一的女官。
御前女官，特设职位，随侍皇帝，既管后宫，也可参政。
权力之大，让人砸舌。
朝臣后妃联合罢黜云芷的官职。
但没有成功。
倒不是孙忌保了下来，是云芷自行突围，让朝臣心服口服。
那场声势浩大的罢黜之举才销声匿迹。
当了三年，她也算是名盛朝野，至于好坏，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觉世事乏味。
换个身份找找乐子？
云芷想着，觉得此想法不错。
但换个什么身份逍遥，这又是一个难题。
后妃是绝对不作考虑的。
她又不是看不出来孙忌对她的想法。
一把年纪还肖想嫩草芽花，她对这种老东西不感兴趣，也对做他的后妃反感不已。
换成什么好呢…
“你可看好了，这可是我们当今圣上亲封的万贵妃！品级高于你，还不行礼赔罪！”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远处传来尖锐呵斥声，云芷不免停了脚步。
怎么今儿这条路遇到这么多人。
前有皇后，后有万贵妃。
皇后尚好，端方大度，温柔得体。
但是这万贵妃，可就嚣张跋扈，不是个闲主。
云芷眉头颦蹙，再看周围之景，不是幽径宫道。
她光想着自己的事儿，走岔路了。
不作犹豫，云芷立马转过身，往其他方向走去。
后宫之中这类捧高踩低的事儿屡见不鲜，她可没那个兴致参与其中。
更何况，这个万贵妃是世家之女，脾性爆烈，她不想沾上。
“别以为你以男子身份入宫就有什么特殊之处，越级封妃不是只你一个人的殊荣，你既然现在品级低于我，就该给我行礼！”
万贵妃娇声媚语下是一股浓浓的讽刺意味，她属实看不起她刁难的新妃。
男子？
云芷闻声停了步伐，她回身看了看远处，再走一段距离，就绕回到原来的宫道上了。
那么万贵妃所刁难的人便是—
宋琛。
轻拂衣衫，她还是朝着那方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就看见一袭艳红衣裳的万贵妃带着一众宫女拦着宋琛。
孤零零的一人，身旁站了两个万贵妃的宫女，他却不折不屈看着万贵妃。
“看什么看，小心眼珠子给你挖出来！”万贵妃的贴身宫女叫道。
万贵妃万令仪二十出头，心气偏重。
高昂头颅，轻蔑看他，“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人我见多了，我今日心情不错，你若是跪下跟我赔罪，我便饶了你。”
宋琛依旧一言不发。
这让万令仪不满地呵气，“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继续掌嘴！”
“是。”
守在宋琛身旁的两位宫女立马锁住宋琛的双臂，贴身宫女快步上前，笑得猖狂。
手高高扬起，下一秒就要打在宋琛脸上。
“住手。”
云芷走来，轻音落下，巴掌停在半空。
在场人全全看了过来，万令仪姣好的容颜在看到云芷时多出一抹敌意。
“万贵妃好久不见。”
云芷视而不见她们各异的眼神，自顾自走到了宋琛身侧，瞟了眼囚锁宋琛的两名宫女，她们便松开了手。
站在宋琛旁边，云芷从容淡然地看向万令仪，“近日可好？”
万令仪眼中出现狠戾，是想发作却又压了下去，勾起唇角，“多谢云女官关心，本宫自然过得很好。”
目光一晃落在宋琛面上，“只是这位新来的妃子，惹了本宫，云女官觉得本宫该如何。”
云芷身形没有动，她看了眼默默无声的宋琛。
脸颊上有绯红印痕，看来在她来之前，这人已经被打了。
“新来的不懂规矩万贵妃体谅一下就行了。”云芷说得悠闲，“你们同为妃子，动手打人便是不对的。”
万令仪一噎，火气又往上窜了些，“云女官是在帮他？”
云芷笑着点头：“嗯，毕竟你们人多，他一个人。”
宋琛瞥头看向云芷，眸光微闪。
万令仪说道：“云女官！你不是嫔妃，管不上这些事。”
云芷赞许应道：“我管不了，那就禀告陛下吧，他能管。”
笑意浅淡，自在悠然地再语：“如何？”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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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令万令仪气得咬牙，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剜了云芷跟宋琛一眼，心有不甘道：“我们走！”
语罢她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待人全部散了，云芷这才看着宋琛，“她是万贵妃，万家在朝中权势很大，所以为人娇纵了些。”
“嗯。”宋琛应道：“谢谢。”
“不必谢。”云芷端详了他的面容，虽然多了个红印，但这张脸还真是祸国妖容。
无怪乎万令仪想挑他的脸下手。
“住在哪儿，我送你过去吧。”云芷思忖问道。
宋琛没立刻回她，而是捱了会儿，“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当万令仪是个心慈手软的炮仗？若是让你一个人回去，你这脸就不保了。”云芷直言不讳地说道：“我送你，她不会乱来。”
宋琛认真瞧着云芷，目光淡漠却多了抹深究，“你不怕她？”
“怕啊，你看她语气多么嚣张。”云芷皱眉叹息道：“我也怕她找我麻烦，很难对付。”
“那你还帮我。”宋琛不明所以。
云芷随口说道：“你当我闲得慌。”
“……”
宋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云芷也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再问道：“住哪儿？”
“揽星轩。”这次宋琛没有隐瞒，如实回她，
揽星轩，跟她的挽卿阁同一个方向，离得也不算太远。
云芷心下明白，“走吧，正好跟你同路。”
“好。”
不同之前云芷主动开口问话，此时两人都闭口不言，一路上显得格外安静，跟没人似的。
“云女官。”
默了良久宋琛缓缓开口。
云芷回头看他，目露稀奇之色，“怎么你也叫我云女官了？”
“我听万贵妃是这么叫的。”宋琛话语染上疑惑，不确信问道：“又错了？”
“没错。”云芷应着，眉稍染上一抹戏谑，“我以为你还会叫我菁玥。”
宋琛抿唇，对上云芷意味深长的眸，他回避了眼。
“霁舟。”
云芷挑眉，“霁舟？”
宋琛低低应道：“嗯。”
“这是什么？”云芷故作不知。
宋琛看回云芷，看她笑意吟吟不似不明的模样，张了张嘴又闭上。
最后低着头，声音放得很轻，“我的表字。”
“好。”云芷应道，想细看宋琛的神情，却被他发现似的，拧过头不让她看。
止不住笑出声，他似乎很容易被逗。
明明生得如此孤傲清冷，却偏偏三言两语就能引得他动乱，有些出人意料。
只是不好好看路，走路是会摔的。
还没等云芷出声提醒，身旁的宋琛就照着她的想法‘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云芷垂眼看着摔在地上的宋琛，再看了自己脚下光洁的道路。
平地也能摔吗？
“哼…”
宋琛轻哼着，似是有些痛意，慢慢从地上爬起。
云芷见状伸出手，“我拉你起来吧。”
半撑起身的宋琛回眸看云芷。
眸含春水潋滟多情，眼尾嫣红似鹤顶错生，眉头轻蹙，亦是忍耐亦是疼痛。
忽然之间，云芷的耳旁传来一声鼓点，重重落在心弦。
“谢谢。”
宋琛借着云芷的力站了起来，便急忙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对着她道谢。
云芷敛下神色，“举手之劳而已。”
他的眼睛是真的好看，哭出来会更美吧。
云芷想着，抬眸再看着宋琛微红的双眼。
真想…看他哭一次。
“嘶。”
“怎么了？”
云芷一瞧，原来是手上破了个血口，还不小，鲜血直流。
转头看地面上果然有一颗沾了血的石子，看来是宋琛摔倒的时候正巧摁在了上面。
从怀中摸出一块方帕，云芷说道：“还好不是特别严重，先止下血，等会上点药。”
也没等宋琛反驳，云芷就给他简单包好了。
宋琛应道：“嗯。”
待云芷再看宋琛，看他面颊有绯意，耳尖与火烧云一样，可好看了。
他这是…
云芷抿笑不语，“走吧，快些回去。”
“好。”
算她错了，这人还是有点意思呢。
迈步缓行，她把人送回了揽星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