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这日，天刚蒙蒙亮，细数莺雀廖廖几声。
挽卿阁中梨花清扫了些许，剩下零星的白梨花点缀在地，不失雅兴也就没被再扫去。
宫女露禾守在门外，但见赵公公又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公公，大人还没醒，是陛下找吗？”
“诶，确实是陛下找。”
赵公公瞥眼关闭的大门，点头应道。
“我去叫大人？”露禾不甚确定地开口。
即是询问也是试探，时至今日还没有人能强行打扰云芷休息的。
此前宫中后妃想来瞧瞧云芷，给她下马威时，也曾大清早跑来吆五喝六，气闹一通。
结果便是那些个来闹事的后妃通通杳无音信了。
传言是云芷动的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孙忌有所表示，慢慢地大家也猜测是皇帝下的手了。
即便不是，他也允诺了云芷放肆。
“哎呀呀，你这是想让杂家早些魂归故土？”
赵公公皱眉拍着拂尘，“陛下有令，云女官什么时辰醒了，让她什么时候去倾君殿。”
“公公勿怪，奴婢知道的。”露禾无措地捏了衣角。
赵公公摆手，再三提点，“行了，杂家话带到了，你可得上点心。”
“是。”
露禾应了声，赵公公才心安地离开了挽卿阁。
朝露渐消，露禾抬头看天时，又回头瞧着毫无声动的房门，咬牙敲响了门，“大人？”
“嗯？”
房内刚醒的云芷闻音而应：“怎么了？”
露禾心惊胆颤地道：“你醒了？”
不会是被她吵醒的吧？
思及此，小姑娘声音都带上几分颤意，“奴婢吵醒大人了？”
“进来吧。”云芷听见她声音中有明显的颤抖，扯动嘴角。
“大人…”露禾规规矩矩走进来，站在云芷面前，搅动手指。
本想逗逗小姑娘的云芷见她害怕成这样，也就收了心，手指轻磕床沿。
“看我。”
露禾抬头，眼睛红了一周，“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别哭啊。”云芷哎哟一声，“你又没吵醒我，我自己醒的。”
“哦。”露禾眨巴眨巴眼，悬着的心放下了。
安抚好了露禾，云芷说道：“你以前不会主动叫我，今儿是有人吩咐了你什么事吗？”
“赵公公让奴婢告诉大人，陛下有请。”露禾醒悟过来般，急忙说道。
又请我过去，他也是闲的，朝臣那么奏折都拦不住他。
云芷默然沉思不语，双眸淡然，令在一旁的露禾摸不着头脑，“大人？”
“嗯，我知晓了。”
云芷动了动手指，“你下去吧，哪儿好玩儿去哪儿。”
露禾从善如流，“好的大人。”
毕竟她伺候的这位大人，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很多宫女都很羡慕她能伺候云女官。
待露禾走后，云芷缓慢起身，洗漱后挑了一只银簪，随意挽了下头发，没散开就是好的。
她挺喜欢男子束发的，简单省事。平时也就不梳发髻，挽起一部分头发，戴个银簪子就完事。
要不是不想听那帮大臣三天一奏请，五天一弹劾，她还真想披头散发。
青丝顺下，云芷瞥见昨日穿的外衣，不作思量拿过来套在身上。
见狗皇帝而已，不必隆重。
整理好衣衫，她将手上的银镯子转了圈。
这个镯子上面刻了一只蝎子，首尾相接，尾针处泛着诡异的冷光。
衣袖一放，它就藏了起来。
*
云芷慢悠悠走进了倾君殿，殿外赵公公满脸笑容，“云女官可算来了，陛下等着呢。”
“辛苦公公了。”
“您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赵公公在旁应着。
云芷不语浅笑，进了殿内。
孙忌今儿没有在处理公务，反倒饶有兴致地在与人喝茶。
而与他喝茶这人，正是昨日她见过的那位男妃。
照常袭了身织锦粉裳，不戴金银饰品，仍由发丝散在肩头。
他望了过来，不言不语，也没有动作。
云芷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菁玥醒了，来坐朕身边。”孙忌眉开眼笑，拍了身侧的位置。
瞧着孙忌让自己坐的地方，又抬眼看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的男妃。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心底不明，她坐了过去，“陛下叫我来，有何事？”
孙忌说道：“菁玥这话就生疏了，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叙叙？”
“当然可以。”云芷巧笑应道，目光一转到了男妃身上，“只是陛下有佳人相陪，我一来岂不多余了。”
“菁玥是在生朕的气吗？”孙忌手搭在膝上，不见怒色但见欣愉，“朕这次南巡没带你一起？”
“陛下哪里的话，是我不想去而已，每年都去，自然就没了意思。”
一年去两次，次次都有她，孙忌不嫌烦，她嫌累。
云芷内心嘲弄，面上依然笑意浅浅，“陛下应该了解我的。”
“不因这个那就好。”
孙忌放下心，转头指着男妃道：“这就是我带回来的男子宋琛，你觉得他如何？”
居然让我帮他瞧人。
云芷微微眯眼，看向宋琛，发现他眼神未偏移，似乎一直在看她，或者说是在打量她。
相比于昨日，今日倒是灵动些许。
暗思片刻，她也打量起了宋琛。
昨日虽有细看，但总归离得有些远，不若此时距离近，能看得更清楚。
霜雪静幽反沾俗尘之感越发浓烈。
他不适合穿粉色。
思索几番，云芷还是这么觉得。
即便他穿粉色有股莫名的美感，多看几眼便也会觉得奇怪。
似乎其中藏了股绞裂感，若稍加用力，就会支离破碎。
真是…奇怪。
“菁玥？”
孙忌见云芷一瞬不瞬看着宋琛，眉心皱起。
云芷目光收回，轻语：“陛下所选之人当然是极好的。”
闻言孙忌拢起的眉舒展，“那你觉得封号为‘颜’如何？”
语罢孙忌看回宋琛，所视之人眸光浅浅，瞧不出喜怒，仿若谈论的人并非他。
“陛下，封号一事不该与我商谈，你应该去找皇后。”
云芷心底泛起一股不悦，语调也带上疏离之色。
孙忌察觉出了云芷话音有变，轻声说道：“只是想问问你而已。”
“我不懂这些，他不在这儿，陛下该问问他。”云芷手指点向宋琛。
同一时间宋琛看了过来，对上了云芷的目光。
平淡无痕之下偶显丁点看戏的悠然。
“宋琛意下如何？”
果不其然，孙忌问道了他。
宋琛敛眸低头，手指停在茶盖上，“陛下决定就好。”
冷泉叮咛，月泠绻风。
很好听的声音，跟她想的差不多。
“那就这么说定了。”孙忌不作考究直接定了下来。
晾人在一旁，他温和眼神落在云芷身上，“菁玥今日可有事？”
“陛下若每次都只是叫我过来坐坐，我下次可就有事不能前来了。”
云芷露出无奈地神情，她不害怕皇帝，相反皇帝在她面前会变得束手束脚。
旁的宋琛扶着茶杯，眼睛却放在他们两人身上。
可以说是…
只放在云芷一人身上。
“菁玥…”
“陛下。”
孙忌想要辩解的话还在口中，赵公公弯腰走了进来，面色不甚很好。
“什么事？”孙忌阴沉着声道。
赵公公心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为难地看了眼云芷与宋琛，“裴相国求见。”
“他找朕何事？”孙忌也瞧出了赵公公脸色不对，责罚之意散去。
“陛下这…”
话语未完但也明其意，这是他们在场不好开口。
云芷眉眼舒展，惬意起身。
“陛下忙，我也正好想起来有些事儿没做，就先走了。”
“宋琛告退。”
宋琛紧随其后，跟上了云芷的步伐，后一步出了倾君殿。
一出门便见在门边等着自己的云芷。
犹豫站定片晌，宋琛看向别处，自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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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琛。”
还没行出半步，云芷的声音传入耳中。
“嗯。”
宋琛不知走还是停，迈出步子站在了原地。
云芷遂靠近他，“一起走吧。”
宋琛没应她，也没拒她，反倒低头在思索。
云芷眼珠偏转，散漫开口：“放心，我不玩陷害这种低劣的手段。”
“好。”
果然是怕自己对他动手啊。
云芷无声叹息。
刚刚孙忌在她面前是何表现这位男妃看在眼里，有所忌惮也是理所应当。
但她说不陷害他就听了，未免也有些太…
好骗了。
宫道两旁种了不少花卉，春天都开了朵，引来群蝶嬉戏飞旋。
云芷一抬手，指尖上就停下了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不走了。
转手移动到宋琛面前，“看蝴蝶。”
“嗯。”宋琛低头欣赏递到自己面前的蝴蝶。
云芷手一抖，蝴蝶受惊飞走，“好看吗？”
蝴蝶从眼前飞走，宋琛顺着云芷收回的手看向她，轻描淡写一眼，“嗯，好看。”
“比起江南的，哪个更好看。”云芷搓了搓蝴蝶停留的指尖，含着浅淡笑意问。
她不是没留意到宋琛眼底那一抹敷衍之色。
不想回答她却又不得不回答。
真是让人心生愉悦。
“……”
宋琛不答，只是拉开了与云芷的身距。
看样子是不太想理她。
云芷不动声色靠过去，“我喜欢江南的，蝴蝶比这边大只，颜色也更多。”
“许是那边气候更暖和些，适合这些家伙生长。”
宋琛应和：“江南的蝴蝶，很好看。”
“看来你也喜欢。”云芷轻挥开飞来的蝴蝶。
宋琛点头，“嗯。”
可惜被狗皇帝掠进皇宫了。
云芷睨他一眼，“你今年几岁？”
宋琛启唇，“十七。”
十七…
比我小两岁，天降横灾了。
云芷不免想着。
这个皇宫还有不少十六七岁的少女，因为孙忌一己私欲，被困在了这方富丽堂皇的囚笼之中。
永无出逃之日。
“说起来，我十六进的宫。”下意识地云芷开了口。
宋琛闻言，素来无波动的眸掀起波澜，“十六？”
“没错。”云芷不假思索点头。
“你也是妃子？”宋琛问道。
云芷抵唇而笑，“你瞧我这身装扮，像是一个妃子吗？”
宋琛抿唇，“不像。”
“所以我不是。”
云芷指了指宋琛，“你是。”
“嗯。”宋琛沉闷低语。
他也不过问云芷为什么不是妃子，许是被云芷这句‘你是’刺伤了。
试问有哪个男子甘愿雌伏在别人之下呢。
宋琛怕是被强行带回来的。
云芷缄默了口，逗人似乎戳人心伤口上去了。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菁玥。”
云芷愕然看向宋琛，“你…叫我？”
“你不是叫这个名字吗？”宋琛看云芷情态含有古怪。
错愕惊厥之外还有份调笑之意。
“你这么叫也没错。”云芷欣然应道。
话锋一转，“不过，这是我的小字。”
“……”
宋琛愣了一下，“你的小字？”
“嗯。”云芷饶有兴味地点头，“我的本名是云芷。”
宋琛说道：“抱歉，并非有意冒犯。”
“既然非是有意，礼尚往来，告诉我你的小字吧。”云芷见他露了局促之情，之前的愧疚抛之脑后了。
宋琛偏过了头，显然是不想告诉云芷。
云芷也不急，他不言，她就不语。到忍不下去的时候，宋琛自然会说。
只是云芷没想到，这个宋琛真能忍，熬了半截路了，他还是保持沉默。
他能保持，云芷却失了兴趣，脚步停下，她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去别处了，颜妃告辞。”
宋琛淡淡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