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湖西侧一处水榭旁种了不少柳树，冒出嫩叶随夜风摇动丝绦，将水面遮得严实，此处隐蔽少人，路径偏僻，若不是特地过来，很难看到岸边还停着一处船坊。
卫凌侧靠假石上候在船头，眺望远处花船气氛热闹，竞价声传到岸边都能隐约听到，他这处偏远无人过，有些百无聊赖。
拾起地上一片扁圆石子，卫凌吹了吹上边的灰，找好角度施力往水面掷去，石子如青鸟点水，在湖面上飘了七八次，后劲不足咕啵一声沉底。
“你这手法倒不错。”有柔声在旁侧路上传来，娉婷走来的正是芳梅园的管事兰娘。
卫凌见是兰娘过来，起身道:“姑娘谬赞，打发时间练出来的技术，以往能有二十多漂，多年不练手生了不少，让你见笑了。”
兰娘笑盈盈走到他跟前:“我记得你与方大人是同乡？”
“正是。”卫凌答道:“少时承蒙文世大人关照，练一副身手，为了讨口饭吃，这才做了方家护院。”
兰娘轻笑两声，伸手将一物递给卫凌:“方大人走时不慎将此物落下，我想他今晚忙活，把此物先交予你为好。”
卫凌见她手中方帕，伸手接过，正想放入口袋中，转念觉得不妥，转身想放到船坊内，身后的兰娘问住他。
“哎！这方帕看着不像男子所用，我见那上面歪扭绣着朵月芽，难道是哪家倾慕方大人的小姐所送？”
卫凌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转头爽快回道:“并非如此，此方帕乃怀月姑娘幼时来江都相送，大人一直宝贝多年，多谢姑娘替大人寻回。”
兰娘被他说这话时的正经语气冲击到，愣了半天才道:“……我只听迟卿讲他情深，倒不知情深他至此。”
说着说着，兰娘八卦之心骤起，多问一句:“如今同僚多年，这两人看着关系也不错，那你家大人，还没什么表示？”
卫凌苦笑道:“我只知大人心悦，但不知大人对此所想……”
从江都到京中，他跟着方家一路，家中无主母，两位大人又都沉于公务……想想方明川在府中时，那副盼她来，真来了又强作镇定的性子，卫凌一时也拿不准，只好道:“想来是希望怀月姑娘愿意，再去行此事也说不准。”
虽说他不懂男女之事，但是自家大人对怀月姑娘这份情谊他相当清楚，平日方大人在书房待的久，唯有怀月姑娘来找他时，他才愿意放下手头卷宗休息，一来二去饶是迟钝如他，也能看出来这两人不一般。
那日兰娘来方府报信，他第一眼见到秦怀月就确认是她，那副安静明媚的样子令他印象深刻，难怪大人心系多年。
兰娘听卫凌这番话，忍不住嬉笑:“既然如此，那来日若有喜，可别忘了喊一喊兰娘我呀！”
卫凌拱手笑道:“兰娘在林家之事上帮方大人许多，他定然不会忘记。”
正交谈之际，一旁的石子路上传来摩梭步音，两人闻声望去，夜深看不真切，隐约见是一男子拉着红衣女子走来。
卫凌眼尖认出男子身形，连忙起身上前行礼:“方大人。”
方明川对他颔首，继续拉着那名女子胳膊往船坊走去，眼神带着寒意，面上一副不容置喙的冷脸。
女子蒙了面纱看不真切，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写满了拒绝，不断的想后退跑开，但被方明川抓的很紧动弹不得，就这样被拉到船坊前。
“上去。”方明川命令道。
红衣女子听这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眉头皱的死紧，偏心要跟他对着干，一个巧劲把挣脱出来，转身跟兔子似的就要蹿开。
见她这样，方明川面上没了耐心，大手一捞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女子惊呼一声抱住对方脖颈，直接被带入船舱掩于帘后。
两人在旁见这一幕，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凌还没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旁边的兰娘幽幽道:“……我虽说告诉他消息，但也没想过他这么耐不住性子啊？”
卫凌被刚才这幕搞得回不过神，心系怀月姑娘已久，眼下抱进去一位歌女又是怎么回事？他根本没细听兰娘说的话:“什么？”
兰娘不便与男子多说这种事情，面上有些难看，只好斟酌道:“……总之，让你家大人悠着点！”
说罢，她忧心忡忡，踮脚看看船内，只见窗内灯火被那两人的动作搞得明灭，也不知里面情况。
这副情形她冲进去也不太好，兰娘暗道一句对不住，下次把秦怀月多给的钱都还给她，权当这事的赔礼，随后心一横，快步跑走离开现场。
卫凌本想守在外面，但听到茶盏落地碎裂，隐约传来声响，想着不适合在此地久留，便找个远些的地方提防，晚些再来。
船坊内，秦怀月被他刚才这出吓到，等被他放到船坊柔垫上时，她立刻从他肩上抽手，衣袂煽动间带起烛火闪烁。
“你知道此事是林高轩故意为之。”当年戏台欺辱莲娘之事历历在目，秦怀月不信他心中没有猜测：“为何还要拦着我。”
方明川收回手，凝重眼神看她：“如果你当时站出来，林家针对的就不光是苏奕，你知不知道时肃死的蹊跷？”
秦怀月知道他说的是闹市桥头那日，被他这一问定住，自己没办法得知调查结果，虽说提醒过苏奕，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方明川换上一道认真神色：“那日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时肃因此而死，时大人已入京数月，圣上早已下令，让大理寺协同排查那人身份。”
“那你有没有听到些风声？”
方明穿敛起神色看向窗外垂柳：“你是说传言苏家策划谋杀一事？”
秦怀月心头一惊，那玉色她记忆深刻，果不其然与苏家有关，方明川人在御史台，知道的比她多些，说出此话想必是苏家已经被圣上关注的缘故。
平日去梅咏宫，苏妃总会拉着秦怀月的手说些小话，不外乎府中又托人寄信来，父亲身体康健不少，小弟不再去酒楼买醉，重拾弓箭苦练骑射，家中一派欣欣向荣。
“娘娘不必想这么多。”秦怀月安慰苏妃：“万事万物自有它的归处，顺其自然，何必伤神？”
“你总是会用这种话来宽慰我，可这世上多少事是剪不断理还乱，多少事情是难以抽身的呢......”
苏妃站在春日梅枝旁，回首朝她微笑，她手中捏着玉蝶捎来的家书，整个人沐浴在光里，眼里有着茂盛的生气。
秦怀月看她的笑容，总会回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自己，那时的她走过山间地头，走过大厦高楼，走过平楼小镇，地理意义上的经纬网格没能束缚她的身躯，让她这几乎看尽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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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态，本该堪破众生相，却唯独不理解这些女人的执着。
为了家庭和谐，她们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为了一个爱字，她们又将自己打扮的美艳，妄图留住人心。
世间万物难有圆满，她们却偏信这些，能够缝合住支离破碎的关系。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没有什么比自己过好更幸福，可每次看到这些人哀戚目光，又忍不住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苏妃拉她衣袖拉的很紧，脸上的笑容少见的发自内心，在苦熬的后宫中，这是能让其衷心幸福的她之仅有。
后宫里的女人每个都美的像花一样，秦怀月看着她的笑靥想，苏妃是多美的人啊，怎么可以哭丧脸，可这些恶意已经逐渐侵染了她的衣角，马上要蔓延到身上。
想到这里，秦怀月有些脱力，情不自禁抓住桌角，抬眼看向方明川：“你相信是苏家所为吗？”
对方的话打断了她全部的思虑，将她从各种可行的方案中喊醒。
他沉沉凝道：“哪怕不信，那也要信。”
方明川的眼中阴沉，一瞬不瞬盯着面前女子：“西北战事吃紧，鞑靼来势汹汹，战线已经僵持许久，圣上无论如何不会在此时出手，更何况前朝政党勾结，你有几个胆子来搅这趟浑水？”
“可是！”
秦怀月情不自禁站起来，船头随夜风摇晃间不慎将茶盏打翻在地，静谧中发出水浆崩裂之声，她浑然不顾：“圣上姑且不知，但你我怎么不知苏家无错！这明是林家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又如何，你又怎么能以一己之力去与朝臣相斗？”
见她摇晃起身，方明川赶忙抓住她的袖管，以稳住她的身形，虽说动作这般，嘴上却半分不饶人：“是打算靠丞相相助，还是靠你自己去以卵击石？”
“秦怀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眼神清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但不能是现在，我们还要静待时机。”
秦怀月瞪眼看向对方，面纱之下的嘴唇咬的死紧，他说的没错，事实如此，可不应该是这样，这对苏家来说完全是欲加之罪，何罪之有？
秦怀月合了合眼，脑中思索几回合其中利害，努力镇定下来，朝他说道：“我会想办法。”
方明川不知她所想，见她还在坚持，眼神毅然：“处理苏家是皇帝的意思，你要违背圣上不成？”
秦怀月抿抿嘴角，眼神中闪过坚定神色，这次她没有再听他的话，挥开对方的手快步跑出船坊。
卫凌正在远处眺望湖景，见船坊处有掀帘之声，刚才的红衣女子从船坊内快步跑出，他心生疑惑，紧走两步过来。
待他走进船内，只见瓷器碎片散落，水浆茶叶染了一地，而方明川背对他直坐，一言不发。
“大人。”卫凌只扫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开口道：“为何今日回来这么早......”
他刚才在外面斟酌良久，总觉得大人这样不对，这样置怀月姑娘于何地？
他思来想去，依然觉得此事万万不可，便又道：“......为何还将歌女带来？”
方明川起身离开船坊，经过他时见他面上奇怪，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
“别多想。”
他转身而去，身形隐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