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店小二见怪不怪,麻利将方明川带了二楼,便继续回去忙活。
待他步入单独设置的雅间内,只见那金鲤摆尾双牡丹屏风前,有一鞑靼装扮的中年汉人坐在那处,身边并无他人。
那人正用鹰样的眼神盯着他:“别来无恙。”
中年男人细细盯着方明川,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的锐利:“你倒是当真没了当年半点懦弱的样子。”
铮然一声,一道光影擦过男人的脸侧,深深刺入了他背后的屏风。
那根顺手拿的描金红木著,已然深陷屏风之中,入木三分。
“别生这么大气。”未闻看方明川一副阴沉模样,不由勾起了嘴角,带了一丝讥讽:“想必没人知道,当今在翰林院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曾经杀过人吧?”
“你要做什么。”方明川不知道对方来意,警惕说道。
“我来跟你做个交易。”未闻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死死盯着方明川的一举一动:“这个交易,想不想做随你,但你若不做,可就不会有更好的选项了。”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范氏的死因?”
听到未闻这句话,方明川瞳孔微微一震。
他的母亲范氏早年因病去世,父亲与她同住江都,彼此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彼时父亲用做知县赚的微薄薪水,全为范氏治了病,但终究是油尽灯枯,无法回寰。
此后方成举再未续弦,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妄图用公务繁忙来缓解这份痛苦。
未闻指了指他手中的盒匣:“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的真正死因,就与这碎印的主人有关。”
“你要谈什么条件。”方明川阔步而来,旋身坐了那未闻面前,倒要瞧瞧他能给出什么筹码。
面前男子见他这样说,勾起嘴角讥笑了几声:“方大人倒是答应的极快,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要的是你们羌州的土地呢?”
......
秦怀月被拉到了偏间,柳迟卿用要她尝尝新菜的理由,把她摁在屋里之后,自己走了出去,到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虽然不知道柳迟卿这次唱的是哪一出,但是既然说有免费的试吃,本着尝尝也不错的心理,乖乖坐了半晌。
正百无聊赖时,门口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听这纷繁杂乱的动静,像是出了什么急事。
秦怀月打开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刚一出来,就撞见其中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大理寺少卿樊通海。
“秦检讨怎么也在这里?”
樊通海因为公务的原因,跟平日在藏文阁的秦怀月有过些交情,见她也在这里,不免问了一嘴。
秦怀月简单道明来由,见四周兵卫众多,好奇问道:“樊少卿行色匆匆,敢问是发生什么事情?”
“有人举报这家酒楼混入了鞑靼人,我们正在排查,秦检讨若是没什么事情,尽快离开为好。”
说罢,樊通海抬眼,审视秦怀月所在的雅间一周,见并无他人后,才转身继续排查其他房间。
听了这个消息,秦怀月暗道不好,方明川还在不知道哪里,看他平日里一副只读四书讲五经的文人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秦怀月连忙出了雅间,奔走找寻方明川的位置,可柳迟卿不知去了哪里,秦怀月找了几圈,都没看到她的人影,只好自己先找方明川的位置。
待走到一间雅舍中,只见几道窗户大开,有一根竹著正定定的插在屏风之上,看着力道极大,秦怀月心中疑惑,俯身摸上去,看这入木的深浅程度,只觉得蹊跷非常,便起身在屋里巡视一番,想找到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在屋中红木餐桌上,秦怀月找到了方明川留下的糖霜球竹签,正藏于碗碟之下。
秦怀月在窗前细看这几板大开的窗扇,见外面直通竹林密布的后山,心下了然,下楼知会了樊通海一声,便追了出去。
林中竹节遍布,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秦怀月虽知会了大理寺众人,只身一人前来也不敢大声叫嚷,只得依着地面一些杂乱的脚印,以及自己对现场的推断,来推测方明川可能在的地方。
直到她看到地上的滴滴血迹,才停下脚步,那血迹由少转多,大有蜿蜒的架势,血滴越变越密,直通密林。
血越多一分,秦怀月的心中越沉一分。
她连忙奔赴血滴延伸出来的地方,只见方明川正靠在一处粗壮竹节旁,四下并无他人。秦怀月连忙跑了过去,一时之间来不及多想,蹲下对他焦急的发问:“你还好吗?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面前的人虽然虚弱,但是神智清明,用左手虚虚捂住了伤口:“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让那鞑靼人跑了。”
秦怀月这才发现他伤的是右臂,眼下汩汩鲜血正从他捂住的左手中些微渗透出来,看上面衣锦碎裂的切口,像是刀剑割破所致。
这鞑靼人也忒不讲道理,跟一个文人斗武算什么?秦怀月一边皱着眉头骂那人不讲武德,一边抚了他一直捂着的左手去:“别动,这伤口切口极深,你一人不好操作,我来给你包扎。”
说罢,顺势摸了一把身上的衣袖。
“你……”见她摸了她自己身上去,方明川以为是她要撕自己的衣物帮她包扎:“别。”
下一秒,秦怀月从袖口里翻出来些止血粉,一道刺啦的衣帛断裂之声,方明川下摆的玄衣里衬被她撕了一角。
“莫怪,我撕开的是你的外衣内衬,不会太明显,无伤大雅。”秦怀月紧紧盯着他那不断出血之处,待到看清那处伤痕形状时,忽的眉头皱起,但还是把药粉撒了上去。
方明川见原是自己会错意,到底没做声,药粉洒落时微微颤了颤睫毛,随即闭上了双眼,任由她来替自己包扎。
“看这情况,你的伤口大好之前,怕是有个几日不能修撰了。”秦怀月看他这伤口的深浅程度,心中明晰一二,以编撰的工作量来讲,只怕是不利于伤口愈合。
“无妨。”眼前的男子淡然道,但见秦怀月在面前的神色淡定如常,没忍住些微本性生出来几分作弄:“在我伤好之前,我会监督你一字一句来替我誊写的。”
秦怀月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原来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报答方式吗?”
方明川见她不解,眉梢眼角有了些微笑意:“当然,我对救命恩人一贯如此。”
秦怀月听他这等丧心病狂的话,心中只暗叫哪见过这种人,简直就是危言耸听:“做修撰大人的救命恩人,可真是世间奇惨的一件事啊。”
方明川这次终于不再吭声,秦怀月见他垂下眼角不再做答,以为是他怕再也无法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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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苦懑,便也没管他,径直将他扶了起来:“走吧,先离开这里。”
一路秦怀月提防着周围,没有遇到其他鞑靼人来偷袭,直到远远看到酒楼的瓦黑色屋檐,她才算是松了口气。
待到终于走出竹林,步入主道上,卫凌早在门口等待多时,见秦怀月扶着自家大人走来,也连忙迎了上去:“大人,属下失职,方才在那后山与另外几个鞑靼人缠斗,一时之间无法脱身,这才让您遭受此番变故。”
方明川并未理会,只摆手让他告予那柳迟卿改日再来,见五湖春楼前并未再有其他大理寺官兵的身影,便登上马车,即刻回了府邸。
一路急行,畅通无阻。
马车上,被他顺手拽了来的秦怀月看着面前右手低垂,伤口被她斜斜绑了个死结的男子,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似乎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与平时在翰林院时的样子极不相似,倒像是多了一丝懒散,泄露出来了些本来面目。
对面的人见她像是在深思,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淡淡出声:“秦检讨平日里也如此周全吗,连止血药粉都带在身上?”
听了这话,秦怀月抖擞精神抬头看他,像是怕他不相信一样,从袖口里掏出来些其他物件,大抵是些手帕小剪刀清凉膏之类零散的小物。
“当然,思虑周全是我的一大美德。”秦怀月朝方明川笑眯眯道:“毕竟带上后也总会有用到的一天,看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对面的人看桌上她掏出来的零散物件,像是没想到她的确准备的如此周全,当真被她噎住,半晌没有吭声。
“所以......”
秦怀月将东西尽数收入袖口中,敛了些方才轻松的神色,应着车外滚滚的马蹄声,一字一句对着方明川讲出自己的推断。
“你为了装作负伤的样子,在后山竹林中不惜割破自己的手臂,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时沉寂,只有窗外嘈杂的人语声。
方明川也收了方才的虚弱神色,弯了眉头,换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如往常一般看她:“秦检讨怎么会问这种话?”
“我只是认为修撰大人既然要做此事,必有是有要做的理由,正因如此才从不过问。”秦怀月说罢,冷着脸离他微微近了一些:“秦某的脸上长着眼睛。”
方明川被秦怀月这句逗得嗤笑了一声,倒是泄了点方才的些微防备:“没想到当真是瞒不过你。
“敢问秦检讨是从何时发现,这般心神睿智。”
见方明川眼神开始变得凌厉,秦怀月由此确认了自己的猜想,眼睛直直与他的双眼对峙,也有丝丝慑人之力。
“太后宴时,桃园月前。”
“为何?”方明川反问道。
她一直盯着自己双眼,杏眼含水如同明镜,两人又在马车上凑得近了些,方明川甚至能从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不动声色微微挪开了些视线。
他的确没想到,秦怀月能够一路猜想到如此早前:“为何是那时?”
“我原本的确是想错了。”秦怀月沉了沉神色:“因为我一直疑惑,为什么你那晚并不去宴席,而是先去桃园与六公主花前月下。”
听完秦怀月这话,方明川忍不住额头青筋跳动了几下,伸出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呢?”
“直到我知道六公主心中另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