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主道上根植盛放的梨花，如雨般凋零飘散，簌簌作响，在风中落了又落，凝成一地的白。
待到秦怀月到了那公主府，刚从马车上下来时，就正巧看到黎清披着鹅黄色的绒毛披肩，身边跟着一位丫鬟，正从漫城的白瓣花雨中缓步走来。
“怀月姐姐。”
还未下车站稳，秦怀月就被一束伸到面前的野花扑了满怀。
“怀月姐姐能来找黎清，黎清很开心。”
面前的少女笑脸相迎，将一捧似是刚摘下来不久，还带着些清晨凝露的花束放到秦怀月手上。
身旁的丫鬟见着这副情景，不由得笑出了声：“小姐不知道，公主昨日托人往秦相府上带了消息之后，就一直在念叨您了，这不，早上起的格外早，非说要送你些花，自己在后院里忙活了一早上呢。”
“朱樱，别这样讲。”
黎清见自己的丫鬟这样揶揄自己，面上也有些薄红，倒是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咬着唇：“怀月姐姐别听她胡说，我只是早上得空，等你的时候顺手采来送你的。”
秦怀月看眼前的花束，里面不是什么有名的品种，多是些月见草之类生命力顽强的野花。
黎清拉着她连忙往府邸里走，见她一直细细端详手中的花束：“姐姐既然是丞相家的长女，想必名贵的花也见过不少了吧，黎清今天想了想，最后还是送你此花了，还请姐姐别嫌弃。”
这花秦怀月倒是见过，虽说记不太真切，但印象中仿佛是在某个炎热的夏夜，月光洒落山坡，她与一人坐在花丛中，看漫山遍野的月见花对着月亮缓缓展露花蕊。
只是那记忆中的人，面容模模糊糊，她始终看不真切。
“月见草虽不名贵，但花开时节漫山遍野，颇有自由与热烈的意味，又大多会在傍晚开放，只为见那月亮一面。”
秦怀月不经露出笑容：“黎清对我有心了，不要怀疑，我很喜欢。”
“真，真的吗？”
黎清眼睛里露出来些惊喜的神色，带秦怀月进了里屋：“那日与怀月姐姐相见，就觉得不一般，没想到今日再见，果真如此。”
秦怀月能看出来，黎清是没有安全感的，苏妃给了她很多爱，但优柔寡断，明炆帝忙于朝政，从不过问她的生活，五位皇子皇姐大多与她年龄相差太大，弟弟妹妹也太小，她没办法跟别人倾诉心事，只能默默承受。
“黎清不必多虑，自那日在宫中与你相见之后，我也很喜欢你，以后如果有什么想问，尽管问我就好。”
两人坐在床榻之上，屋内暖融融，有云雀轻巧的从窗前蹦跳飞过。
面前的少女却凝了眼眸，哀哀地看向秦怀月。
“我的时间不多了，姐姐。”
“西疆传来急报，鞑靼族首领结束了与北方的缠斗，回来他们原来的领地，现在外公腿伤未愈，大将军又固守北部草原，父皇前日还在为此忧心，若当真来袭，总要未雨绸缪。”
“如果届时再无办法，恐怕只有和亲一条路可走，四姐已经嫁与襄世子，各位小妹又尚且年幼，若论排行，下一个便是黎清了。”
“倘若是姐姐，该会如何抉择？”
“公主别多想。”秦怀月打断了她的话。
“且不说苏校尉还未归京，哪怕是那鞑靼首领当真回了他们族群领地，也断然内不会当真攻打西疆，且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在那之前，你只管静心。”
黎清垂下了眼眸：“是吗，是黎清想太多了吗？”
秦怀月摸摸她的肩膀：“武门世家的几位少将军正在西疆历练，只等着封狼居胥，这还是且不论林大将军以外，黎清只管放心就是。”
"好，我听姐姐的。"黎清听罢，扯出来一个笑颜。
“那就还请姐姐教我诗书吧。”
......
京城主道上行人算不得多，前方的酒楼上，那牌匾上写着“五湖春”几个字，虽说还未到时辰，但眼前这酒楼里，已经隐隐有举杯交谈，筷著响动之声。
一位黑衣束发，看着像是练过些武术的硬朗侍卫，正跟在玄衣男子身旁，方才从这马车上下来。
“大人，人似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说话的人正是卫凌，他让车夫停稳之后，对从上面下来的方明川行了一礼，就要准备随着他一同进去。
“慢着。”
方明川看着面前这酒楼，隐隐升起一股浓烈的蹊跷感。
他有一块藏于家中书匣，至今已有六年的碎印，自当年随父入京之后，便一直伪装了身份，在那黑市中询查，希望能找到这块碎印的真正主人。
但多年过去，始终不曾有它的半点线索。
前些日子，五湖春酒楼的老板娘倒才有了消息，只托那兰娘去了方家府邸一趟，告诉他那块碎印被人认了出来。
但那人并未亲自现身，只是用一张自称‘未闻’的书信作为转达，指明了那碎印的成色与用途，并让老板娘把消息送到方明川这里。
未闻在书信里只点了一句话，可以告诉他多年以来所查物件的真正主人，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他能亲自来这酒楼中商谈。
得知这件事后，卫凌也有在疑虑：“大人，要不要为了这道消息冒险？倘若那人只是使诈来让您出现，又该怎么处理。”
“若他真要冒险，为何偏偏在这么久之后才来行这一计？”
虽说此举的确奇怪，但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何许人，非要在六年后现身做此事。
现下，方明川已经到了酒楼外，凝视起面前这看似正常营业的酒楼，实则背地里也做些黑市交易的当行来。
只是不知这碎印是何人所属，居然还需要以面谈的方式来告予，不知此人有何居心。
方明川捏了捏手中已经因为放在书房多年，微微泛黄变色的匣盒，眉头微微皱起，准备先进去五湖春等那人来，再让卫凌带人在门外候着，以静观其变。
“修撰大人怎的也在这？”
语调是熟悉的味道，还微微透着点揶揄，方明川听到身旁这话响起，面上神色变了些，转了头看过去。
只见一根插着糖霜球的竹签，伸在他面前。
裹了白色糖霜的山楂球看着倒是酸甜可口，裹上了些许金色糖浆，一副诱人的圆弧形状。
那一手拿着给他，一手还抱着一大袋的主人，正睁着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不爱吃甜吗？”
“刚刚经过京中那家百年老字店买的，平时里大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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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龙，今日排队的人倒不算的多，这可是六公主倾情推荐款。”
面前的方明川只定定看她，不做声响。
秦怀月还以为是人家不喜欢这些吃食，只好瘪了瘪嘴，在心里腹诽道没品的东西，准备收了回来自己享受。
“你怎么在这里？”
方明川见面前的人是秦怀月，也只是微微一愣，但随即还是伸手接了那颗糖霜球来。
“修撰大人问的这是什么话，莫不是天天在那翰林院里修国史，修到终于把脑袋用坏了？”
“来这里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吃饭啊。”
秦怀月翻出来多拿的一根竹签，戳起一颗新的糖霜球，轻轻咬了一口。
这颗倒是颇有中奖的意味，一瞬间的酸涩使得她的眼睛都不受控制的皱起，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那咬了一口的糖霜球不动声色地放到了怀里多拿的袋子里。
秦怀月继续在那里强装镇定:“走，为了感谢你之前帮我的忙，今日我请你。”
先前因为整日写文校对的缘故，两人熟络了不少，有时候六部急需批准，就要连夜拟好各部所需方案交予内阁，紧急送去司礼监批红，才能转交下部而不误了时辰。
那些日子秦怀月整日上午修古籍，下午做记注，晚上还要一字一字拟了来看，着实是累的不行。
他看出来秦怀月的忧虑，过来找她要了那些折子，亲自替秦怀月多写上一份。
自那之后，秦怀月看他倒还多了些战友友谊，不像从前那般，眼神里只当他是需要仰望着的人了。
见她这副假装的模样，方明川只觉得有些好笑:“你刚才不是还说京城老字号吗？怎么才吃了几颗就吃到了酸果。”
“看来，此话不真。”
见方明川在那里笑她，秦怀月自己也摸不到头脑，只得摇了摇袋子疑惑道：“兴许是老板整日辛苦，近日进货的山楂口感发酸都不知道？”
“算了，先吃饭，走吧。”
方明川刚想要劝住她，在门口观望的柳迟卿倒是瞧见两人在门口，走了出来迎客。
“这不是怀月姑娘吗？怎么，近日都不曾来本店，今日倒来了？”
说完，用记账的笔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可知道我这里近日还多了几道新菜式，迟迟不见你来尝尝呢。”
“说来也是，丞相出京有段时日，你不来也正常，他平日里倒是喜欢我家这酒，偶尔也会托人捎上几瓶送了去来着。”
“柳姐你这般说我，我倒是想来。”
秦怀月被她这样对待，倒是无法反驳又无可奈何：“只可惜倘若我来了，我府上的嬷嬷又要以为自己做饭不好吃，在那里生闷气了。”
听她这么说，柳迟卿柔柔收了手，思付道：“孙嬷啊，那倒也是，平日里去集市，她眼光都相当毒辣，挑的货的确是极好，不过看你今天来，也只是想换换胃口吧，嬷嬷应该不会怪你的。”
说罢，推着秦怀月入了酒楼。
一边这般说着，柳迟卿微微给了旁边的方明川一个眼色，示意他一同进来。
待到方明川亲自见了那位未闻时，柳迟卿已经借着理由将秦怀月引了别间去，顺便让店里的小二将方明川带往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