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凑近,压低的声音混着酒气扑来,"不瞒大人说,海某与沿海那帮海匪有旧怨,恨不能生啖其肉。"
这是有共同目标,还是想要自己做马前卒?
苏大端起酒杯的指尖顿了顿,酒液在杯中晃出细密的涟漪。
怎么办?怎么办?这话该怎么接?
他想起游羡安跟自己说的 —— 海四彪三年前剿匪失利,族人大半被海匪所杀,此后虽与内陆匪帮勾连,与海匪也有妥协,但对海匪恨之入骨。
但他看过那件大事的卷宗,似乎不像传言的那样。
恨,他相信是有一些,但是不是因为大半族人,他总觉得不像。
甚至他都怀疑,那次他就是故意激怒那些海匪,借他们的手去屠戮自己的族人。
虽说不合道理,但他个人觉得更加合理。
"都尉的仇,也是朝廷的仇," 他轻轻晃着酒杯,依旧保持自己那高深莫测的,也亏得他这方面的业务能力已经锻炼了出来,心在发颤手都没有抖,淡定的一批,"只是这昌乐府的水,比北部湾的浪还深啊。"
海匪在海边沿岸有十几个据点,其中北部湾是最大的据点,也是海盗团伙浪花在昌乐的老巢。
海四彪忽然放声大笑,震得梁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大人说得是!"
苏大道:“苏某也是初来乍到,真有什么得罪的,还请海大人明示,免得为一点小事伤了同僚之间的和气。”
剿匪那是名正言顺,至于姓海的与土匪勾结那都是传闻,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就是个官。
条件不成熟,苏大也没想给自己上难度。
他放下酒杯,明是轻轻放下,酒液却溅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花。
"就说那冬瓜山的匪首,临死前还喊着 '' 海爷饶命 ''—— 你说可笑不可笑?"苏大抬眸时,恰好看见海四彪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
他知道 "海爷" 是内陆匪帮对海四彪的暗称,却明知故问。
那些人会求“海爷饶命”也是因为在那些人心里,有能力剿匪的肯定是海四彪的人。
“笑话,简直就是笑话。”海四彪装作不在意的说着,端起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大慢悠悠的道:“苏某也觉得,几个匪徒的话,不足为信,说不定就是为了活命随意攀咬呢?”
"许是吧。" 海四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切鸡,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不过说真的,大人若是缺人手剿匪,海某麾下的 ‘疾风营 '' 虽不敢说以一当十,对付几个毛贼还是够的。" 他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鞭痕 。
不过一截就能看到这么多道鞭痕,苏大都不敢想身上会怎么样。
满身都是伤,说不定跟晏锋真的有共同语言,将来也好共事。
苏大停顿片刻,道:"都尉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剿匪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海四彪以为他是拒绝自己,不料苏大掏出一份堪舆图,摊开了,“海大人觉得从哪里开始比较合适?”
海四彪成熟稳重的面容刹间变了颜色,眼睛圆睁——这么详细的堪舆图就是他这个在昌乐生活了几十年的,手里自然是有昌乐的堪舆图的,但与这副图相比,差远了,更别说各个土匪窝点都标注得这么详细。
深藏不露。
不经意露出来的这一点就足以震撼。
也难怪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重重关卡出现在府衙,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这份堪舆图能否……”海四彪顿住了,他想要,但表现得太急切了,“来人!把灯拨亮一点,让本官看清楚一点。”
很快就有人添了灯盏。
苏大貌似随意的指着一个地方道:"是本官听说,都尉最近在查北部湾的走私船?"
海匪、走私,有时候是分开的两个团体,有时候也是一家人。
海四彪猛的一震,抬头看向苏大,对方正含笑看着他,眼神温和如春水,却让他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 就像当年海匪的刀锋抵住咽喉时的触感。
不,那时候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做好了部署,现在是完全看不透。
琵琶声不知何时换成了《将军叹》,明明是叹息扼腕,急促的音符敲得人心头发紧,然后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却壮志未酬,只能看着远方叹息。
海四彪忽然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某该回营了。" 他抱拳时,腰间的虎符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大也跟着起身,亲自为他拉开椅子:"都尉慢走。改日本官设私宴,再请都尉畅饮。"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海四彪腰间那枚磨损的虎符上 ——怎么办?他也想有一块。
海四彪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回头:"对了大人," 他指了指苏大杯中还满着的酒,"这女儿红虽好,可别贪杯误事。"
说完便大步下楼,靴底踏在木阶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
苏大站在窗前,看着海四彪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暗暗的舒了口气。
回家,回家,今天已经发挥到极致了,女儿说了,要现行也得回家之后再现行,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苏荷和宴七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苏大忍不住嘀咕:“会轻功了不起。”
苏荷:就是了不起。
"大人,那海四彪……"宴七没说完,后半句是:“要不要除掉?”
这人黑白两道都有势力,对苏大似乎并不友好,与其坐以待毙,总等着人家露出马脚,不如先把马腿砍了省事。
"他心里有把火," 苏大将腰带松了松,拿起自己的蒲扇扇了起来,"既一把想烧了海匪窝,却又怕引火烧到他自己身。"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派人盯着他的 '' 黑风营 '',尤其是那些跟内陆匪帮通商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