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眼前的牢房像个巨大的马蜂窝,每个格子里都塞着抱头缩脚的土匪。
垫着的稻草上本就没有干透,混着汗臭和排泄物,在闷热的夏夜里发酵出古怪的气息。
"大人,这是黑水寨的花名册,连伙夫算上共一百三十七人。" 老衙役佝偻着背递过账本,手指在泛黄的宣纸上戳出个油印子。
他这年纪做衙役也是做了几十年了,这牢房还是第一次关这么多人。
苏大看了看这些,大多都是青年、中年的年纪,一看就力气不小的那种:“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山匪?”
“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有点力气可以逞能欺负人,将来……”苏大拖长了音调看着老衙役接着道:“坏事做多了,天道好轮回。”
最后的“不能善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这些人是要拉去做苦力的,得让他们有点希望才行。
黑水寨距离府衙有点远,过了几天晏锋才拖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回来,并将一个账本交给他。
苏大接过账本前也估摸了有不少钱,但真看到那几十箱的铜钱时也是吃惊,还有十几箱银锭子——百姓穷困潦倒,山匪富得流油, 分明是从百姓手里刮来的血汗钱。
"半数充公,半数用来修路和修水渠。" 苏大把账本往旁边师爷苏启晟的怀里一塞,就这么决定了。
按规矩,这些只是一半的钱,这群山匪是真的太可恶了。
"告诉伙房,给这些人煮糙杂粮粥多吃点,别饿死了 —— 明天送去挖水渠还得靠他们卖力气。"
等人走后,苏大独自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照亮他嘴角的笑纹。
他想起女儿苏荷说的 "运道",忍不住嘴角上扬得更加厉害—— 冬瓜山剿得险,黑水寨却送得奇,两仗下来,府衙库房的存银翻了十倍,连最刺头的衙役看他时,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
哈哈哈,想起那些人的眼神,苏大就忍不住得意。
"爹,你又在盘算啥呢?" 苏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拎着盏竹编灯笼,烛光把堪舆图上的红点照得发烫。
苏大转身时,灯光晃在他脸上,映得鼻梁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你瞧这图上的红点,灭了俩就空出大片地。" 他的手指在 "黑水寨" 的标记上抹了抹,墨汁染得指尖发黑,"要是剩下的匪寨都像这样自觉送上门,别说三年,一年就能把昌乐府翻过来!"
苏荷把灯笼挂在廊柱上,风吹得灯影在父女俩身上晃来晃去,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刚刚十哥去我哪里了,这次有不少好东西呢。"
苏大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虽然晏锋有啥好东西都是优先送他女儿,但是心里也乐意,眼睛笑得眯成缝:"还是我家小荷有法子,这蒙汗药比刀枪管用多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你说这帮土匪是不是缺心眼?放着好好的山头不待,偏要往咱们枪口上撞!"
这边父女两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那边游羡安哼着小调往家走。
他刚剿匪分了赏银,怀里还揣着赏银,是光明正大的奖励,可不是敲诈勒索来的钱。
"桂花!我回来啦!" 他推开虚掩的柴门,院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平时乱窜的黄狗也没像往常一样扑上来。
游羡安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正屋的窗户透着微光,油灯芯爆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游羡安蹑手蹑脚地靠近,窗纸上映出个魁梧的背影,坐在他家常用的老木头做的方桌边,指关节敲得桌面咚咚响。
"大人……?" 游羡安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在门框上蹭出层灰。
屋里的人没应声。游羡安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 油灯下坐着个年轻的男子,看起来颇像个读书人,正是众人口中的海爷海四彪。他身后还站着四个黑衣壮汉,刀柄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游大人最近过得不错啊。" 海四彪转动着手里的翡翠扳指,绿光在他眯起的眼睛里晃来晃去。他身上的冷气让游羡安莫名的想打寒颤。
游羡安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海... 海爷!您怎么有空来小的家里?" 他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缩着的媳妇黄桂花,嘴上堵着布团,眼里满是惊恐。
海四彪没理他,而是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酒液溅在桌角的账本上 —— 那是游羡安刚记的剿匪赏银流水。"听说你帮着苏正心剿了两座匪寨?"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似的扎进游羡安耳朵里。
游羡安磕头时,额头撞在地上发出 "砰砰" 声:"小的不敢!都是苏大人神机妙算,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他想起白天苏荷交代的话,心里把编好的说辞默背了三遍。
海四彪身旁的壮汉突然踹了游羡安一脚:"放你娘的屁!黑水寨的弟兄们怎么会栽在苏正心手里?肯定是你这狗东西通风报信!"
游羡安被踹得撞在桌腿上,门牙差点磕掉。他抬头时,看见海四彪正用刀尖挑起账本,火光映得刀刃上的血槽忽明忽暗:"外面都传,是你游羡安带着衙役抄了冬瓜山的后路。"
"冤枉啊海爷!" 游羡安连滚带爬地挪到海四彪脚边,抓住他的裤腿使劲晃,"小的要有那本事,早当匪首了!您想想,冬瓜山易守难攻,小的连他们的哨卡都摸不清,从来都没去过,怎么可能带人去端了那里?"
壮汉还想说话,被海四彪抬手制止了。
他蹲下身,刀尖抵住游羡安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游羡安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你说说,苏正心凭什么能灭了两座大寨?他一个泥腿子举人,难道真有三头六臂?"
游羡安看着刀尖上自己扭曲的脸,咽了口唾沫:"苏大人... 苏大人有帮手!"
他想起男人夜里射箭的准头,箭镞擦着他耳边飞过的风声至今还记得,"那些人戴着脸谱,箭无虚发,半夜能在房梁上蹲一宿不动弹,小的看他们身手,比... 比您手下的弟兄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