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去侧院,要去寺卿大人的书房里窥探机密?”
沈昭昭高声质问,而后坦荡地望向上首,“霍府这么大,霍大人的书房又在侧院,此前我并未来过霍府,今天乃是头一遭,怎么可能准确地直奔侧院的书房而去?”
“再者,平白无故的,我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样的理由与目的,会冒着危险闯入大理寺寺卿的书房,还取走密文信件呢?”
“并且,这般危险重要攸关性命的事,我不带着自己信任的贴身侍女,反而带着一个贺姓的外人,如今更是错漏百出,让这个外人拿着把柄站在此处指控我?”
“小女子虽然资质平庸天生蠢笨,却也能想到上述桩桩件件。”
沈昭昭的声音清脆而又掷地有声,“还望诸位还小女子清白。”
天色虽已渐暖,却依旧有带着凉意的冷风阵阵。
有隔壁院墙的桃花瓣翻山越岭,刮着旋儿往人群中飘,冷眼看着这一场争执。
沈昭昭就站在原地。
她没有错过,在她矢口否认之时。
贺书眼里的错愕以及下意识抬头向某处看去的一眼。
那一眼是意料之外的恐慌与求助。
对方像是没有想到,在高门大户的霍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会有胆量高声质问。
能够清晰而又迅速地理清今日之事的不合理之处,而后不卑不亢清楚地说明。
贺书猜想过沈昭昭的反应。
要么惊慌失措震慑于霍府的威严而呐呐不敢言,要么痛哭流涕只能连连否认大喊冤枉。
而绝不是像现在这般冷静,冷静而锐利地揪着此事的漏洞,冷静得就像已然知悉了这场指控是针对她而来的一样。
难道她真的没有进侧院的书房?
不对,他亲眼看着她进去的。
但是,她进了书房,现在怎么能这般面不改色地歪曲事实,怎么能够脸不红心不跳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进入过侧院的书房?
他没来由地有些恐慌。
并且,从他出现的时候,除了人群中各式各样的目光,始终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敢抬头去看,垂着头时候的突然一瞥,却已经发现那道目光已经由一开始的惊诧愤怒转为现在的冰冷与漠视。
冷眼与漠视他受过的并不少。
但是公子受过的更不少。
若是睁开眼睛便贫寒困苦,那么在起初便会接受一无所有的现实,因为无法想象大户人家的生活是哪般模样,便少了野心与妄念,会有同样贫苦的人与你相互扶持照应。
但是倘若是原本生下来咬着金汤匙,但是中途,从前不甚在意的钱财连带着家族的荣光寥落。从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出门被人簇拥,说上一句喜好看书便会有人将名贵的古籍精本送到面前,寻常所用的笔墨纸砚亦是贫苦人家数十年的开销。
朝夕之间曾经簇拥而出的同道好友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你的自尊踩在脚下,更可怕的是,曾经你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也会从凌驾于你的自尊之上而生出“你不如我”的优越。
从衣食无忧的贵公子到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从奔赴盛京寄人篱下的寡言少年到如今平步青云前途大好的大理寺寺正。
没有人比他更能知道公子经历了怎样的隐忍与蛰伏。
被人看不起踩在脚底下的日子实在太难受了,那么如今努力往上爬又有什么错呢?
十三岁那年冬天的寒风冰冷刺骨。
朝夕之间,见过了世态炎凉,领会了人间凶险的贺谨言,裹着单薄的布衣,同贺伯一道艰难地来到盛京,从偏门而入,接受沈家众人的打量。
公子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如今先有高中探花,再有身居大理寺寺正之位,更是得了贵人的青眼。
眼看青云之路就在眼前,他绝对不能让沈昭昭成为阻碍。
“沈娘子,您就别狡辩了,小人亲眼看着您走进侧院书房的。”
贺书拔高了声音道,只是语气带着劝,像是他作为一个忠诚的下人,已经开始不耻她的恶行。
恰逢这时,上首有人道,“有人看见沈昭昭进了霍寺卿的书房,之后书房内的密件就丢了,人证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沈昭昭循声抬头望过去,说话的女子面容艳丽,坐在上首懒洋洋地摆弄着桌上的空酒杯,有些不耐烦,像是被今日之事给搅和了好心情。
但是沈昭昭很清楚,这几句话,是朝着她来的。
“是啊,人证就在这里……有人亲眼看见,她进了霍寺卿的书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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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这贺书同她无冤无仇的,没有道理非要诬陷她。”
人群中的附和声骤起,投在沈昭昭身上的目光重新多了起来。
有人是被带跑了想法,也有人是刻意迎合上位者的态度,但是这样一来,原本因为沈昭昭那一连串的反问,而稍稍偏向她的局势此刻重新回归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确是如此,沈娘子,贺书亲眼所见,他没有理由诬陷你——”
说话的是霍府的管家,他看着沈昭昭,像是在劝沈昭昭不要再垂死挣扎了,趁早承认了吧。
贺书没有理由诬陷我?贺书可太有理由了。
沈昭昭没有忽略他往上首望去的那几眼,一想便也明白了贺书为什么要联合嘉懿陷害她。
至于贺谨言?
他方才望向贺书的惊讶也做不得假,像是真的不知道贺书会当场指认她。
但是这个“理由”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空口白牙,没有任何证据,一反驳就会成了她的主观臆测。
贺谨言并没有漏掉贺书眼里的突然一松。
可以说,在贺书眼里突然一松之前,上首嘉懿的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他心底便蓦然一沉。
紧接着,上首便投过来一道带着深意的目光。
她在警告他!
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贺谨言暗自思忖。
太子没有插手此事的打算,霍府也只有一个管家在说话,陆绝更是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进来。
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嘉懿主使的。
她和贺书,还有霍府的管家,设了这个局。
不对。
这个局还有一个人。
贺谨言的手紧攥成拳,事关这个所谓的“密件”,那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是一个管家能做主的。
霍成儒不一定参与了这件事,但他至少是知道这件事的。
那么……
目的呢?
他促成或者说是掺和这场针对沈昭昭的局。
目的是什么呢?
“行了,何必吵吵嚷嚷的。”
嘉懿公主道,她没有看沈昭昭,语气里的不耐烦却很是明显,“既然有人看见沈昭昭进了书房,霍大人的密件确是被人拿走了,那也没有旁人了,搜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