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屁股后边连震出三声响,薛宸猛地坐起来,脚步有些乱地往旁边跌坐到床沿,抬头向床头柜上看去。
贺延的手机亮着,上面硕大个数字“19:00”。
没等两秒,贺延翻了个身手心把手机盖住了,摁了下闹钟铃声就沉下去了。
房间瞬时安静下来。
“怎么坐这儿了?”贺延回头看了眼薛宸,见他脸上表情还没完全回过来,笑着说:“吓到了?”
薛宸站起身来,盯着他手里的手机:“有点儿。”
“我说我睡会起来看看你吃饭没有。”贺延把枕头立起来垫靠在背上,微微眯着眼睛问了句:“吃没?”
“还没。”薛宸看着他:“你吃吗?”
贺延稀奇地追问一句:“有我的吗?”
薛宸认真地点了点头:“有。”
贺延笑了笑。
两人围坐在方桌前端着碗青菜粥,虽说没肉没油寡淡了些,但青菜本身清香,又是大灶锅煮出来的,融在粥里还挺让人有食欲的。
薛宸一勺一勺慢慢吃着,偶尔会把鼻尖凑到勺子前嗅一嗅。
贺延就没他吃得那么“怜香惜玉”了,他勺子也没拿,单手端着碗就把粥往嘴里匀。
俗称:喝粥。
他俩干坐着谁也没说话,一个静静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食物,一个静静地望着看碗里食物的那个人。
贺延把空了的碗放下,往后坐回到沙发里,手肘撑在扶手上,食指横着架在自己下巴上把薛宸看着,说道:“艺术家的胃这么小吗?”
薛宸抬了抬眼:“不知道。”
“我是说你,”贺延笑了笑:“薛艺术家。”
薛宸把勺子在碗沿上敲了敲,想了会儿才回答:“我有时候会忘了还有个胃。”
“忘了?”贺延觉得稀奇,追问说:“胃还能忘啊?”
薛宸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贺延以为他这就没下文了,正准备旁敲侧击在敲出些其他信息,就听薛宸说道:
“想做什么前我会记得,不然太饿影响做事;不做什么的话我就不太想事,回过神才会想起去吃饭。”
薛宸顿了顿:“但我不喜欢吃这种饿极了才吃的饭。”
贺延偏了偏头:“所以久而久之吃得也少了,对吗?”
薛宸点头:“嗯,对。”
“有点意思。”贺延勾了勾唇,不禁问道:“要是有人提醒呢?还会不喜欢吃吗?”
薛宸对他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那可以试试。”贺延笑着往后靠去,后脑勺压在沙发上,小声说:“反正我闲。”
薛宸没听清他后半句话:“嗯?”
贺延闭上了眼睛,举起食指朝他左右晃了晃:“没什么。”
-
薛宸发烧降下去之后就没再反复过,安安顺顺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也就舒服了不少。
他从洗漱台前把脸洗了后,门外贺延说了声:“该吃饭了。”
“嗯?”薛宸顶着满脸水渍从门边探出个头。
“早饭午饭并一块儿吃。”贺延把单边耳机取下来,任由它挂在脖子上,朝他笑了笑,“我提醒你吃饭呢。”
薛宸是缀在贺延身后进的食堂门。
在人少的空窗口指了两个少油少色的菜,薛宸又缀在他身后,和他对坐在那个熟悉的“病人专座”。
两个“病人”沉默地对吃着。
“要喝汤吗?”贺延放下筷子,往人正多着的那个窗口看去,又转回来看向对面的人。
薛宸把米粒咽下去后才点头:“要。”
贺延起身:“那我帮你拿一份。”
今日份汤是冬瓜片汤,清淡至极,汤面儿上撒两颗葱飘着。
贺延在队列后面排着队,旁边这列也恰好站过来个男人。
男人偏过头往他这看了眼,感觉有些熟悉地指了指他:“诶!”
贺延看着他:“……汪顺平。”
“诶你记得我呢!记性真好啊。”汪顺平绷紧的脸立马就笑咧开了,乐呵呵地往他后头走来:“你要找的那什么平还是王的,找到了没?”
贺延往前跨了一步:“找到了。”
“哦哦那好,我还说帮你找找人呢。”汪顺平乐呵着跟了他一步。
“谢谢。”贺延看距离窗口还有段距离,跟人杵这片语不发也浪费时间,他偏头问了句:“汪叔,你对这片熟吗?”
汪顺平一巴掌拍自己腿上,就差蹦起来了:“熟啊,我打小长这儿的呢。”
“有什么能玩儿的地方吗?”贺延问,“能赏景的也行。”
“这片儿啊,”汪顺平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说话:“钓鱼不?”
贺延说:“……也行。”
“村上头有块堰塘,挺大的,前年水干的时候里头鱼都让我们给捞尽了,但好像这两年又养起来了。”汪顺平说,“还种荷花了,冬天欣赏不着,你得夏天来,反正没事闲了村下头的就喜欢上去甩根竿子钓鱼。”
贺延一没多大兴趣二没什么钓具的,只能走心地点了点头:“嗯。”
等把两碗汤端到病人专座时,贺延坐下时说道:“艺术家。”
薛宸接汤碗的手顿在空气里,把他看着。
贺延问:“对钓鱼感兴趣吗?”
“钓鱼……”薛宸捧着碗小抿了一口,味道不错,他又抿了一口,“我喜欢看。”
贺延笑着挑眉:“不喜欢钓?”
薛宸摇头:“不喜欢。”
贺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201时薛宸把昨天那张画进行了简单的完善,完善好后他拿出手机把这张图拍了拍,发到一个名为“不聊别的”的聊天群里。
没一会儿就有人回复了。
-这画的什么,叶子吗?
-我说真的,小宸,这画要是换个场景,那群奥赛生估计得嗷嗷叫唤了。
-几何题吗?那很有思考了,我看看。
-看叶脉的话,这是画了五片叶子啊,怎么还研究上残叶了……小宸最近心情不好吗?
薛宸看着这些回复,群聊顶上挂着(4)的人数统计。
他动了动手指,回复:“叶子,五片,心情很好。”
-小宸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就因为我没带问号吗?现在呢?
-这画还不错啊,挺有创意的。
-心情很好啊小宸,最近做什么了?
薛宸窝在沙发里,手臂抱着曲起来的小腿,很散漫地戳着字:“在取景。”
群里还没跳出消息,私聊框里就弹出“陶教授”的消息。
【陶教授:这是出去了吗?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自在去了?有没有不适应或者不舒服?】
薛宸抿了抿唇,思考他的问题。
是出去了。
忘了说。
好像……没有特别不适应或者不舒服。
想着他回头往两张床上看了看,贺延不在,他吃完午饭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应该出去玩了。
薛宸缓缓地收回目光。
【陶教授:我估计你应该没事,生活费什么的有拿吗?我倒是更怕你忘了这一茬。】
薛宸转回屏幕:“拿了。”
陶教授那边一直在输入中,每次比起群里他的学生和另一个小有名头的画家,他的话总是要多一些。
大概是上了年纪。
薛宸其实不是太喜欢看那种大段的、碎叨叨的话,但他能依稀感觉到陶教授话里藏着的温度,一般情况下还是会细细读完,把需要回答的问题回答了。
但其实他……也并不是只有看到带了问号的信息才回的。
有时候他知道该跟一句“谢谢”。
当然带了问号他也不定会回。
对他来说大部分情况下人说的话更多是信息,比如陶教授说:“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只会反应出:陶教授不知道,这是个事实性的东西——他知道了。
摄取到信息便是他听到别人说话的最末一环,他总是到这一环就结束了。
陶教授的长消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来,而是删删减减地凝炼出一条:
【陶教授:玩得开心!】
叹号的情绪也很强烈,薛宸注意到末尾标点时,伸手也戳了个“!”出去。
那边陶教授发来了一大串的“哈哈哈”。
薛宸退出了聊天。
另抽出张画纸,贴上美胶布后他沉思片刻,低头握着笔在纸上勾了个男人侧脸的线。
-
贺延从堰塘那边回来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他坐在食堂吃了碗米粉,收拾着要出食堂时顿了下,思考着要不要给薛宸带一份。
这时候才意识到两人还没加过联系方式。
他便按照平日里薛宸的胃口给他带了份清粥,不过这次是大份的。
才病过,尽量多吃点补补吧。
回到房间贺延轻手轻脚地往沙发这边走,把清粥放在方桌上,站了一会儿才坐到沙发旁。
薛宸抬头看了看他。
手上还在动作,磨圆的素描笔笔尖像长了眼睛似的依旧在画头发。
贺延偏过头,“吃饭了吗?”
“没。”薛宸又把头埋下去,丝缕分明地勾着发丝浓密处。
“我给你带了碗粥,”贺延仰靠在沙发上,后仰的动作拉得脖颈修长,喉结随着声音微微滑动:“吃点吧,等会凉了。”
薛宸从画纸上移开视线,往贺延这边看了一眼后他就没再移开视线。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贺延忙活大下午忙得累实了,他懒得睁眼,声音略显沙哑的:“嗯?”
薛宸看着他,甚至没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好。”
贺延没听到他的动静,身旁还淡淡散着些说不出来的……像风一般柔软的味道,贺延终究是抬了下眉毛,睁开眼看了看他:“还没画完吗?”
薛宸和他对视了一会,低下头笔尖扫了扫:“画得不好。”
贺延比他画纸上的形象,要更好看得多。
答非所问了都。
贺延勉强给自己撑起来,正准备问问“能看吗”,就见薛宸把画板平摊着铺在大腿上,上面赫然是……他自己。
贺延舌尖扫了扫上颚,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画的我?”
薛宸大大方方地看向他:“嗯。”
贺延:“怎么想到画我?”
“不能画吗?”
还会反问了呢。
贺延手心按在沙发靠背上,倾身把那张侧颜细致扫过,笑了笑:“可以。”
薛宸很轻地叹了下气,回答他的问题:“我喜欢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