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是自选餐模式,贺延选了两荤一素。
端着饭找位置坐下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拥挤,他往角落里空着的那桌走去时,打量了下这些人的装束。
糙之又糙。
年龄三四十岁的居多,落座餐桌旁人均撂个大包,包里昂着螺丝刀、扳手等工具,把儿上糊着水泥、土渍什么的……应该是附近哪个工程承包的工人。
难怪大清早的闹腾得跟要造反似的。
贺延这座儿不错,跟天然立出隔障似的,俩对座,孤零零地立在墙角边,没人争没人抢的,怪清净。
他单手托腮,朝打饭点顶上的“汤”口望去准备物色碗紫菜蛋花汤时,余光里走进一抹熟悉的身影。
才拒绝他饭邀的舍友,僵立在门口。
他身量算高挑的,体态也不错,至少就贺延看过去的几眼,不弓腰也不塌背,这会端正得跟罚站似的杵在入口处。
神情不算太好。
贺延能隐隐感受到那双眼眸里透出的不悦——他才被这么盯着看过,印象不免深刻。
贺延忍不住心想:
怎么,身边也没谁凑他面前啊?
薛宸得吃饭,再磨蹭晚点食堂可能没饭了,他行李里也没备任何吃食。
他定了定呼吸才往食堂里走,刚进门他就怔住了。
食堂里嗡嗡的,跟苍蝇窝一样。
人也多,三五成群这一堆那一堆的……没有一副熟悉的面孔,他呼吸立刻就重了些。
不适的感觉徐徐攀升,薛宸半仰起头,跟开了被动技能似的盯着天花板上几顶吊灯开始数:
一、二、三、四、十六、二百五十六、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
数着数着他的呼吸慢慢和缓下来。
这种几近生理性的不适出现的频率蛮高的,薛宸小时候经历得更多些。
现在更多是基于一种陌生环境下的压迫出来的不适。
而能克服这种不适的方法,对他来说是数数字,他喜欢数字,幼儿园的时候坐在教室里翻来覆去数桌子椅子的数量;长大些脑子里会持续分裂出数字,比如刚才那串,他喜欢乘方,越卷越大,展至银河宇宙般宏大……
数着数着他就静下来了。
几分钟后,薛宸挠了挠脖颈,往与人流相隔最远的窗口走去,沉默着指了两个菜,端着饭盘挨着墙走。
贺延注视着他低垂着头往这边走:唇角微微下垂,按理说那是个挺臭的表情。
但这副表情落在他那五官上吧,就跟黑色连衣帽下拉到眉毛、抿着唇插兜走的冷脸帅哥一样,还挺赏心悦目的。
他扬了扬嘴角,抬手搓了个响。
耳边闹闹的,很吵。
就像是大风天气里,什么都卷的狂风卷着一窝轰然袭来时的风声,杂乱而扰耳。
但一声脆响打沉了这种杂乱,薛宸微怔着朝他看过去。
“坐这儿吧。”贺延往后抵在椅背上,抬了抬下巴:“没更清净的地儿了。”
薛宸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小会儿,慢慢地移看向旁边的标识纸。
他端着饭盘没动,嗓音微哑:“你有病?”
贺延没控制住又搓出声响指,声音沙沙的。
他笑着啧了一声,说话前先随他的目光走了一走,落在手边的墙上,微僵。
标识纸上写着:“病人专座。”
贺延顿时明白过来这地儿“世桌皆闹它独静“的理由,指尖敲了敲桌面,他淡定地回答:“有点儿。”
薛宸“嗯”了一声,打他对面坐下了。
贺延朝他看去:“愿意坐啊?”
薛宸捧着汤碗抿了口紫菜汤,从碗沿里露出双眼睛,轻声道:“我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