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子、笔,还有施夺冶随手能拿到的一切,在家门口砸了一地,不少易碎品被摔成了玻璃渣,限量的艺术手工骨瓷茶杯,或是满大街都有卖的玻璃笔筒……
他们在价格上相差悬殊,可是碎片混在一起的时候又没什么不同。
“滚出去!你不是我儿子!”他把厚厚的琉璃烟灰缸狠狠地砸在了施望野的身上,发出一声钝钝的击打声。
在被砸中之前,施望野一直不吭声地蹲在地上,收拾着那些东西。
琉璃烟灰缸砸得他一个趔趄,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草!”
施夺冶看着自己的儿子尾巴直直地竖起来,炸了毛,眼睛里有股血红的杀意。
“还他爹的会骂人了?”他一脚把施望野踢倒在地,狠狠地踩住了他的头。
怒火更烈了:“个不孝子!不打死你就不错了!还好意思瞪你老子!?别忘了,没有老子哪有你这个小鳖犊子!”
“我不是鳖,是猞猁。”施望野把地上自己的东西一样样收起了,装回背包,单手拎着两条书包带,搭在肩上:“以后咱们再也没关系了。”
“小野,小野你别这样!”施望野的妈妈李舍伊立马追了上来,“不管咋样,你别说走就走啊……”
妈妈的耳朵害怕地颤抖着,耸立的两丛黑色簇毛不断地抖动,这是施望野从来没看过的妈妈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攥着书包的手垂下来,任由满脸焦虑和担心的妈妈把自己拉回了卧室,并从外面锁上了门。
在自己的卧室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他变回了猞猁的形态,趴在床上。咬着自己的尾巴尖,闷闷不乐。
主卧,施夺冶瞪着李舍伊:“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你儿子今天做出了什么事情?!”
李舍伊没理他,担心地看了看施望野的卧室,似乎担心自己刚才没把门锁好。
“好好好,都反了天了!”施夺冶气急败坏地,在床头柜上拿起烟卷就要往地上砸。
李舍伊叹了口气,抓住了施夺冶的手腕:“你能不能脾气别这么暴?”
施夺冶见自己在妻子的面前,坏脾气的发泄并没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也叹了口气,举着烟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你说咋办?”他从里面取出了一支烟,点了起来。
李舍伊也掏了一根,伸到施夺冶的烟火星上,给自己点上:“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任由小野这样下去,更不能丢了咱家的脸面。”
“说的容易。”施夺冶深深吸了两口烟才冷静下来,变回了云豹的动物形态。
李舍伊也变回了猞猁,窝在他的旁边,帮施夺冶舔了舔头顶的毛毛:“老公,这不就还得咱俩商量着怎么办吗?不急,可以慢慢想。”
“得了吧,咱俩明天出门就得被人戳脊梁骨你信不?”施夺冶郁闷地用爪子夹着烟,小小的烟,不太够吸。
李舍伊笑了:“戳脊梁骨也挺好,至少咱们还有真脊梁骨,不像那些水母人、虫子人,那帮人也真厚脸皮,还好意思活着……要我早一头撞死了。”
施夺冶竟然被妻子很快逗笑了:“你这话可别在外面说,现在讲究平等了。”
“不怕,那帮垃圾,咱们不还是一手撕一个。”李舍伊蹭了蹭他,小声说,“反正也不用进监狱,那种东西,死了也没人在意。”
“那倒也是,还好咱们天生就是强大的肉食动物。”施夺冶快活地笑了,不管何种情况,想起自己在社会上的地位,总是会让他变得很开心。
李舍伊枕在他的背上,用爪子扒拉着施夺冶长长的尾巴:“对,这就是命,反抗不了的。”
什么是命?大概就是命运一类的吧。
上位的动物感激庆幸自己的命,下位的动物却不怨恨或咒骂命。
因为命啊,都是天定的。
在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是经过超进化的动物个体,可以自由切换三种形态:兽、半兽人、人形态,而大多数动物在生活中,选择了“半兽人”这一形态。
半兽人在人形态的基础上,有动物本体的耳朵,触角或尾巴,头发与动物体毛色相同,眼睛与动物虹膜的色彩相同,具体的样子,每个种族都不相同。
人形/半兽人形态,都与原本的动物形态息息相关,比如老鼠人的体型类似侏儒,大象人看起来就像姚明。
他们纷纷选择变身半兽人,这并不是什么出于保留自己动物特征的想法,而只是因为,人形态太弱了,不仅不能打,而且有冷热、口味之类的特殊偏好,个性很多,麻烦的很。
经过超进化的半兽人则不同,兽人是兼具强大与便利的身体形态,又有超强自愈力,人类形态绝不可能打赢兽人,没有一点胜算。
即使蚂蚁兽人也能轻易打败人形态的神龙人。
这样的社会中,施夺冶或是李舍伊,对于自己大型肉食动物身份的这份庆幸也可以理解。
原始动物世界生存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现代动物则稍微文明点:看不起你,因为你弱。
李舍伊抬头看着施夺冶棕黄的瞳仁,眨眨眼睛:“诶,老公,说到监狱,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
“哪?”施夺冶半直起身子,用尾巴圈住自己的小妻子。
“戒同所。”李舍伊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词。
“……这,会不会有点太残忍了?”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李舍伊苦笑但不具苦相,反而更像是庆幸,“还把他留在家里,不划清界限,咱们工作还做不做了?”
“可是我听说……”施夺冶长长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挥挥手,“算了,就这样办吧。”
可是他听说,传说中的戒同所,比他呆过的特种部队还可怕。
李舍伊用爪子摸了摸老公:“放宽心,小野不会有事的,再说,老陆去年不也把他儿子送进去了吗?”
施夺冶立马警惕地看了看窗外、门外,压低声音:“死老娘们,不要命了?说啥呢?咱们得叫陆将军。”
李舍伊不情不愿地翻了翻嘴皮子:“对对对,陆将军不也把他家小孩送去了吗?这样行了吧?”
“嗯。”施夺冶按灭了烟头,变回了兽人形态,皱着眉坐在床头,不吭声了。
李舍伊也变了回去,走出了他们的卧房:“我现在去帮小野打包行李。”
施夺冶低着头,用力摆了摆手。
没过几个小时,他们一家就开着车,趁着深夜无人,偷偷摸摸地出发了。
施望野反正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愿意再上学,听那些恶心的课程了。
这是一个野蛮的兽的社会。
兽就是兽,在兽的生存哲学中,繁衍自然是第一要务。
但是他最恨繁衍课,那些概念倒还好,不过老师总爱在课件上加上巨大的**部位照片,高清录像,雌性与雄性发出的那种愉悦的声音,每次听到他就冷汗直竖,汗毛倒立。
再看看旁边同学们满脸羞赧的红,以及空气中的荷尔蒙爆炸带来的气氛,简直恐怖。
每当这个时候,施望野就会启动自己的自我防御机制,把耳朵紧紧地压下去,首先不去听,再把眼神移向别处。
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可是今天下午,海狗老师好像格外看不惯他这种样子。
“这位同学,你来说一下,我们刚才欣赏的这段教学影片,采取了哪几种体.位?”海狗老师走了过来,用教棍在施望野的桌上轻点了几下。
“我……”施望野木僵住,看着海狗老师垂下来的小耳朵,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从回忆里挖出几个词,填进去,希望能蒙对。
他两眼一闭:“骑,骑…乘?托举?压制?再不就是……”
因为闭上了眼睛,所以看不到海狗老师逐渐变化的表情。
海狗老师撇了撇嘴:“施望野!为什么一点也不看?全校最受欢迎的课你都看不上?现在狂成这德行了?!”
前半句还有点老师的样子,后半句就是纯粹发泄个人情绪了。
施望野攥紧了拳头,胳膊上的肌肉在颤抖。
海狗老师感慨道:“繁衍就是生命啊,这是生命的壮丽,就像你这种……算了,我就不说那几个词了,晦气!”
施望野忍无可忍:“你说雌性和雄性翻翻覆覆,撞来撞去,就是生命的壮丽了?”
“不然呢?”海狗老师惊愕地看着他,又立马重新回归老教师的镇定,“不然你是怎么认为的?给我们分享下您的洞见?嗯?施教授?”
他对于“你”和“您”两种称呼的转换,以及阴阳怪气的语调,引得旁边的学生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好学生们还小声地笑了起来。
施望野一拍桌子,对着整间教室那些细小的议论声,也对着面前的海狗,大喊:“为什么雄性不能和雄性谈恋爱呢?”
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的鸦雀无声,就连平时最大嘴巴的普通夜莺也没敢说上一句。
同性恋?这种话题,是人所共知的,绝对的禁忌。
施望野的记忆画面就停留到了回头一脸震惊盯着他的河狸为止。
兄弟,你那对大板牙,橙色很鲜艳,最近身体很健康,不错。
海狗老师丢下了手里全部的东西,像是逃命似的尖叫着逃回了讲台。
下一秒,施望野就被学校的保卫队电晕了。
那时候他的身体和一块被砸在案板上的面没什么区别,现在也依旧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换成了精神层面上的被砸扁。
施望野坐在车上,看着父母超过驾驶位或副驾驶位的的耳朵,很沉默。
车外的世界是这样的,熟悉,怪异,街道如此的整齐、洁净、以及“安全”。
一整个世界正高速地从车窗里溜走,且他知道,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虽然从小就在这里生活,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施望野笑着骂自己:头脑发昏了?或许送进“监狱”去,关段时间,也好。
“您好,我们家儿子……”李舍伊和“戒同所”的门卫大爷窃窃私语,施夺冶在旁边,话很少,不过在李舍伊说完一小段后,他总是适时地点点头。
被大型肉食动物如此礼貌对待,门卫大爷诚惶诚恐,连连点头,对着他们不停地发出些诚恳或是恐惧的声音。
矮矮小小的,从耳朵上观察,这大爷好像是只罗伯洛夫斯基仓鼠?
施望野把一直拎着的包背好,靠在车上,双手插进衣袋,仰头看着这座建筑,过去他只在课本的“补充资料”一栏中看到过几行描述,没想到站在这里,观感是全然不同的。
按照官方的定义,“戒同所”是为了维护“必要的”社会秩序不被破坏,而设定的公益机构,旨在教育那些“异常”性取向的动物们,通过爱的关怀、耐心疏导等方式,使他们恢复“正常”的地方。
下意识地复习了这段课本上的边角料过后,施望野盯着戒同所那三个大字,罕见地走神了。
这个社会在超进化阶段就筛除了大量具有同性恋爱行为的动物,绝不允许同性恋的存在,一旦在个体身上发现苗头,他们就会被送进各个省份分设的官方戒同所,特别严重的还会送进国家戒同所。
老鼠人也必须繁衍,不然就没底层垃圾消耗品了,所以也会被抓进戒同所。
这是老鼠人、虫子人们唯一能受到平等待遇的时刻:配种。
平等。真是个有意思的地儿啊。
想到这,施望野奇异地笑了。
要不就折磨死我,要不就放了我,草!老子不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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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命?去你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