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昭跪在榻前,指尖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那片翻卷的皮肉上。她的动作极轻,眉头蹙起,眼中流露出几分疼惜之色。
"心疼了?"赫连玦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月昭睫毛一颤,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奴婢…只是怕您死了,无人护着襄王殿下和丽妃娘娘。"她故意让嗓音发颤,楚楚可怜,"他们是您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赫连玦眼底的阴鸷微微一顿。
他忽然松开钳制,反手扯开她后背的衣衫。那道替他挡下的烧伤横贯她单薄的脊背,皮肉焦黑翻卷,比他的伤要可怖十倍。
"转过去。"他冷声命令,蘸了药的指尖却悬在伤处上方,迟迟未落。
沈月昭背对着他绷紧身子,感受到他粗粝的指腹终于贴上伤口,竟带着不可思议的轻缓。药膏沁入血肉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赫连玦的手掌却突然按住她后颈,逼她仰头贴近自己胸膛。
"既然你救了本王,本王便许你一个愿望。"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倨傲,"除了放你回宁国。"
"那…奴婢想求个恩典。"沈月昭转过身,仰起脸看他,眼神哀戚,"襄王殿下此次有难,还望您如上次奴婢所言,速派精锐回越州。"
“为保计划无虞,还望您准奴婢随漕运船回越州,护着丽妃娘娘。”
沈月昭说得恳切,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赫连玦突然掐住她下巴,森然冷笑:"你倒是会算计,用本王的儿子,来让本王心软,好放你回去?"
"可惜啊…"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像毒蛇信子钻进耳蜗,"本王最讨厌被人拿捏。"
沈月昭却笑了。
她忽然主动贴上去,唇瓣擦过他颈侧:"可您方才…心跳得快极了。"
赫连玦身子一僵,下一刻突然暴戾地将她按进锦被里。
沈月昭背部的伤处触到床板,疼得“嘶”了一声。
赫连玦的手撕开她的衣襟:"那便看看,你的心和本王的心,哪个跳得更快。”
沈月昭偏过头,避开他暴戾的吻。
心里却砰砰乱跳得紧。人怎么还不来?!
“二皇子!”
士兵嘹亮的一声打断了赫连玦的动作。
“大汗命您去王帐问话。”
沈月昭感觉到赫连玦的身躯僵住。
她从锦被中冒出头来,故意让那士兵看见她的脸,看清她是巫神殿的巫女。
赫连玦整了整衣衫,阴沉着脸跟那士兵走了,走前倒是一句话没给沈月昭留。
沈月昭眯起眼睛,若她料得没错,这次失火,大妃惨死,赫连琛重伤,而赫连玦只是轻伤,大汗一定会怀疑是赫连玦策划弑兄夺权。
刚才她故意露出脸来,汗王亲兵必会将她和赫连玦的关系禀告,更加做实了他私通巫神殿巫女,策划本次失火。
只是这样她也将自己置于险境了。所以她要赌一次,赌她对赫连玦的救命之恩,能让他护着她放她回大宁。
当然她也留了后路,若赫连玦弃了她,子舒还有法子救她出去的。但她实在不愿子舒冒险。
一个时辰后,赫连玦面色铁青地回到帐中。
“二皇子,可是大汗为难您了?”沈月昭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侧。
“呵,他竟疑心今日失火是我密谋暗害于赫连琛。”赫连玦冷笑一声,“竟收了我的兵符。”
沈月昭了然,果然不出所料,汗王疑心他了。赫连玦被逼到墙角,必定会狗急跳墙。姜国内斗,大宁喜闻乐见。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今夜便随我秘营亲兵回襄阳,坐漕运船回越州。”
“告诉刘起,姜国本王起事在即,汗位势在必得。”
“他日,本王挥师南下时,大宁龙椅上的,必得是襄王。”
“遵旨。”沈月昭盈盈下拜,她用了对帝王才用的用词。
赫连玦果然受用,俯身搀扶起她。
“绾绾。”他竟破天荒喊了她的名字,语气温和,“你可要解药?”
赫连玦一双狭长黑眸此刻竟让人错觉含情。
“奴婢不要解药。”沈月昭微笑,“只要能让二皇子安心,奴婢宁肯日日受噬心之苦。”
赫连玦满意地松开她:“好丫头,待你回越州皇宫,用我这样信物,换阿莲给你的解药。”
他自怀中抽出一柄簪子,簪头一朵红莲殷红如血。
沈月昭弯腰,伸手恭敬接过。
沈月昭于夜色中回到公主营帐。刚走到帐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猛地扑来,将她紧紧搂住。
"绾绾!"陆明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却在触到她后背时骤然僵住,"这是......"
沈月昭轻嘶一声,却还是往他怀里靠了靠:"不碍事,换了个全身而退的机会。"她压低声音,"赫连玦派我和他的精兵走水路回越州。子舒,你先回襄阳放飞信鸽,再速回越州皇宫与我会和。"
陆明渊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消瘦的脸颊,那双瑞凤眼里盛满心疼:"我怎能放心让你......"
"子舒是你的郎君对不对?"
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帐门处传来。赫连月站在那里,发间别着那支玉兰簪,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沈月昭浑身一僵。
"绾绾,原来你早就不哑了。"小公主一步步走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子舒就是你的郎君,对不对?"
沈月昭说不出话来。
赫连月抬眸望向陆明渊:“子舒,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的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是姜国语里"心上人、挚爱"的意思,是"雄狮般守护我的爱人",是姜国少女对心上人最炽烈的告白。
沈月昭望着小公主含泪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是草原上最干净的月光,和最滚烫的真心。
她下意识想上前,却被陆明渊一把扣住手腕。
"公主恕罪。"他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心口,这是姜国武士对贵族最庄重的礼节,"承蒙公主错爱。我的妻子,只有绾绾一人。"
赫连月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我就知道......"她摘下头上的玉兰簪,塞进沈月昭手中。
"你们走吧。"小公主转身,"趁我还没后悔。"
沈月昭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围着篝火跳舞的夜晚。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对着赫连月的背影深深一拜。
陆明渊揽住她的肩:"我们该走了。"
沈月昭最后看了一眼公主的营帐,将玉兰簪紧紧攥在手心。簪尖刺入掌心的疼痛,远不及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
夜风吹散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