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撞在锈蚀的雕花铁门上,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门牌上,“7号公寓”几个字蒙着厚厚的灰尘,笔画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彻底隐没在暮色里。
云青崖就站在这扇门前。他一身霜青色的宽袖道袍,衣料在昏沉的天光下流转着极淡的银丝暗纹,外头却松松垮垮地罩了件剪裁利落的现代款黑色羊绒大衣。这身古怪的中西混搭,配上他身后那个磨损得厉害的旧式藤编行李箱,以及那张在暮色里依旧显得过分清冷、仿佛玉石雕琢的年轻面孔,构成了一个极不协调的画面。他抬眸,视线扫过公寓那几扇黑洞洞、死气沉沉的窗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涟漪般从他指尖荡开,无声无息地探向门内。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死寂。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陈旧木质、微弱魔力波动、隐约咖啡香,还有某种……猫科动物气味的复杂气息,透过厚重的门扉缝隙飘散出来。
他抬手,指节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激起半点回应。正当他指间捻起一个更富灵性的叩门诀时,那扇沉重的铁门却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缝隙里没有光,只有更浓的黑暗扑面而来。
云青崖神色不变,袖袍微拂,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尘埃与奇异陈旧感的空气涌出。门厅狭窄而幽深,墙上贴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暗花壁纸,几处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阴影。一盏悬在头顶的老式玻璃吊灯,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垢,光线昏黄摇曳,勉强照亮脚下磨损严重、吱呀作响的深色木地板。
他刚迈进一步,一道迅疾如电的黑影便从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猛地蹿出,带着尖锐的“喵呜”声,几乎是擦着他的道袍下摆和行李箱滚轮冲了过去,瞬间消失在玄关另一头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几根炸起的黑色猫毛,在昏黄的光线下打着旋儿飘落。
云青崖脚步微顿,垂眸瞥了一眼脚边,又抬眼看向黑影消失的方向,眼神清冷如故。
他拖着行李箱,轮子碾过老旧的木地板,发出沉闷的滚动声,打破了公寓内部那层黏稠的寂静。循着那点昏黄的光源和空气中更清晰的魔力残留,他走向应该是客厅的方向。
客厅的景象与他预想的阴森鬼宅大相径庭。
空间意外地开阔。几扇高大的拱形窗户被厚重的墨绿色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将屋外的天光彻底隔绝。照明完全依赖室内:一盏巨大的、枝蔓缠绕的黄铜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散发出暖融融的橙黄光芒;几盏设计奇特的落地灯散落在角落,有的灯罩是剔透的水晶骷髅,有的灯柱则缠绕着金属藤蔓,顶端托着散发柔和白光的能量球。光线交织,营造出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氛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中央那片流淌在地板上的“星河”。
无数细碎、冰蓝、带着微微寒意的光点,如同有生命般在地板上蜿蜒流淌、聚散离合,勾勒出复杂而精密的几何图案和玄奥符号。它们无声地旋转、移动,组合成一片微缩的、动态的星图。空气里弥漫着细微的魔力嗡鸣,如同星辰的低语。
就在这片流动的星图中央上方,悬浮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绒睡袍,领口敞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截苍白的脖颈。深栗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衬得那张带着几分慵懒倦怠的脸愈发英俊,也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身体却违背重力地漂浮在离地半米高的地方,随着下方星轨的微妙变动而轻轻起伏,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云青崖的脚步声和行李箱滚轮声终于惊扰了这片静谧的星图。悬浮的男人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极其特别的灰蓝色眼眸,像冬日结冰的湖泊,带着初醒的迷蒙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他的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那片依旧在流淌运算的星轨,然后才落到门口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他的视线在云青崖那身古怪的混搭衣着和身后的藤箱上停留片刻,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审视与玩味的微光。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尾音习惯性地微微上扬,带着点刻意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疏离:
“哟,新来的?”他悬浮的身体微微调整了下姿势,一只手臂随意地枕在脑后,睡袍袖子滑落,露出腕骨上缠绕着几圈细银链。“建议你,”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云青崖清冷的脸,慢悠悠地补充,“换个地儿,right now。这地方,闹鬼。”
最后一个词,他咬得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云青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片流淌的星轨,又落回悬浮的男人脸上。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他抬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拂去道袍袖口沾染的几根黑色猫毛。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优雅。
“无妨。”他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滑过玉石,却又奇异地融入了一种古雅的韵律,“贫道,专治闹鬼。”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那片流淌的星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几个关键节点上的冰蓝光点猛地闪烁了几下,运行轨迹出现了一刹那的紊乱。
悬浮的男人——西尔维斯特·霍桑——那双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点玩世不恭的慵懒瞬间褪去,被一种锐利的、近乎实质的探究光芒取代。他身体下方原本稳定的魔力流猛地一滞。
哐当!
一声闷响打破了客厅的寂静。原本静静靠墙立着的一把造型古朴、帚柄上刻满繁复符文的飞天扫帚,毫无征兆地歪倒,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西尔维斯特的视线钉在云青崖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人。空气里那细微的魔力嗡鸣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噗嗤!”
一声短促的、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来的轻笑,突兀地从客厅角落的阴影里响起。
角落里,一张宽大舒适的深红色丝绒沙发几乎融在阴影中。此刻,沙发深处,一团蜷缩的、被宽大白色连帽卫衣和凌乱黑色长发包裹的身影动了动。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手里抓着一个屏幕正幽幽发亮的手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一张小巧却没什么血色的脸,眼睛很大,此刻正弯成了月牙,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却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
“抱歉抱歉,”白川萤的声音闷闷地从卫衣帽子里传出来,带着熬夜过度的沙哑和憋不住的笑意,“西尔维斯特,你这出场……噗……掉链子掉得也太是时候了!地板没砸坏吧?”她一边说,一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密集的哒哒声,速度快得非人。
西尔维斯特缓缓落地,脚尖无声地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他弯腰,动作带着点被冒犯的僵硬,捡起那把无辜躺枪的扫帚。再直起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那种散漫的神情,只是灰蓝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意外打乱节奏的懊恼。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贞子,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警告的意味:“白川,你的手机辐射,再这样下去,迟早变异成新物种。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哈!”白川萤毫不在意,手指依旧在屏幕上飞舞,头也不抬地反击,“总比某些人,号称现代神秘学先锋,结果被一句‘专治闹鬼’吓得扫帚都拿不稳强吧?”她顿了顿,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越过西尔维斯特,好奇地投向站在门口的云青崖,那双熬夜过度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兴趣,“哎,新邻居?你真不怕鬼啊?那太好了!以后一起联机打《午夜凶宅》?我带你飞!对了,你带充电宝没?我这手机快撑不住了……”
云青崖还没来得及回应这份过于热情的“电子社交”,客厅通往内廊的拱门处,光线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高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颜书瑶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墨绿色真丝旗袍,外搭一件米白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边。她手里捧着一个白瓷描金的咖啡杯,姿态娴雅,仿佛刚从某个精致的下午茶沙龙走出来,而非出现在这栋诡异的公寓。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清冷通透,如同能穿透表象。
“萤,别吓着我们的新朋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每个字都清晰悦耳,像玉珠落盘。她缓步走近,目光在西尔维斯特脸上那未完全褪去的僵硬和云青崖身上那身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的混搭上轻轻掠过,唇角的笑意深了一分。“‘专治闹鬼’?这倒是个令人安心的说法。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轻柔,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深意,“有时候,‘鬼’未必是这屋子里最需要被‘治’的东西,不是吗?人心似水,暗流涌动,可比单纯的灵体复杂多了。”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哼了一声,将扫帚重新靠墙放好,动作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plexity is the spice of life, 颜小姐。没有点挑战,多无聊?”他顺手理了理睡袍的领口,看向云青崖,灰蓝色的眼睛重新眯起,恢复了那种审视和评估,“所以,这位‘专治’一切的……道长?云青崖,对吧?你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楼梯在那边,”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客厅另一侧一道盘旋向上的木质楼梯,“门没锁。希望你对‘闹鬼’的定义,别太狭窄。”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习惯性的、裹着疏离的懒散,但那份最初的、纯粹的拒绝感似乎淡去了些许,只剩下一种待价而沽般的观察。
云青崖微微颔首,对颜书瑶和白川萤的视线报以同样平静的回应,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提起藤箱,轮子碾过地板,走向那道盘旋的木质楼梯。西尔维斯特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霜青色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二楼走廊比楼下更加昏暗幽深。壁纸是更深的墨绿色,吸走了大部分光线。空气里浮动着更浓的旧书纸张、干燥草药和尘埃混合的味道。走廊尽头,那扇门虚掩着。
云青崖推开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单人床,一个空荡荡的旧衣柜,一张积着薄灰的书桌,一把木椅。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进来的、城市远处霓虹灯朦胧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一股陈年的、封闭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反手关上房门,将藤箱放在门边。喧嚣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绝对的寂静。他没有立刻去开灯,也没有去整理行囊,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窗外模糊的光影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不定。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这波动轻柔地拂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掠过冰冷的墙壁、落尘的桌面、陈旧的床板。没有发现预想中的阴秽残留,只有漫长岁月留下的、纯粹的空寂和冰冷。这空寂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窗。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涌了进来,冲淡了室内的腐朽气味。他望着远处那片被灯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站了很久。久到窗棂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道袍渗入肌理。
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悄无声息地包裹了他。三百三十七载光阴,山河易主,沧海桑田。熟悉的仙山云海、同道论剑、晨钟暮鼓……早已化作典籍中泛黄的墨迹。而眼前这片钢铁丛林、流转的霓虹、公寓里那些奇异的“人”与“非人”……这一切是如此光怪陆离,格格不入。他像一颗被强行嵌入异样齿轮的石子,坚硬、冰冷,与周遭的一切运转格格不入。
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鸣响,打破了沉寂。饥饿感,这种早已被辟谷之术摒弃了数百年的凡俗感受,此刻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肉身的现状——灵力被此界稀薄浑浊的天地元气压制,这具身体,终究未能彻底摆脱凡尘的桎梏。
他沉默地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点开那个黄色图标的软件,指尖在琳琅满目的食物图片上滑动。最终,停在了一杯标注着“**芋泥奶茶·全糖·加三份琉璃珍珠”的图片上。图片里的饮品粉嫩诱人,缀满晶莹剔透的圆珠。
下单,支付。动作带着一种新学乍练的生涩,却异常精准。他甚至没忘记勾选“使用店铺满减券”和“会员积分抵扣”。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手机,重新望向窗外那片不属于他的繁华灯火,清冷的眸子里映着光点,深不见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清晰的敲门声响起时,窗外的霓虹似乎更亮了一些。
笃笃笃。
三下,间隔均匀,力道适中。
云青崖转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外卖员。
西尔维斯特·霍桑。他已经换下了那身丝绒睡袍,此刻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外面随意地套着一件敞开的黑色皮夹克。深栗色的卷发似乎打理过,少了几分之前的凌乱。他斜倚在门框上,一只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另一只手……正端着一杯东西。
那是一个设计感十足的透明双层玻璃杯。杯子里是浓郁的、近乎琥珀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细腻的奶盖。奶盖之上,点缀着一层密密麻麻、圆润剔透、如同琉璃珠般折射着走廊昏暗光线的珍珠。一股浓郁的、带着焦糖甜香和茶涩的气息,霸道地钻进云青崖的鼻腔。
西尔维斯特的目光扫过云青崖身后那间冰冷空寂、毫无人气的房间,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像错觉。他扬了扬手中的杯子,杯壁因为温差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楼下那小子——于尚卿,刚回来,顺手‘超度’了你的外卖。”他嘴角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嘲弄意味的弧度,尾音习惯性地上扬,“说是被地缚灵当贡品截胡了。啧,业务水平堪忧。”他往前递了递杯子,动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随意,“喏。我的珍藏。阿萨姆红茶底,double糖浆,triple琉璃珠。热量炸弹,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在云青崖脸上逡巡了一秒,似乎想捕捉什么,“Better than nothing, right?”
杯子被塞进了云青崖微凉的手中。温热的触感透过玻璃壁瞬间传递过来,驱散了指尖的寒意。那股甜腻霸道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云青崖垂眸,看着杯中那浓稠诱人的液体和沉浮其间的、亮晶晶的琉璃珠。杯壁的暖意固执地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他沉默着,没有立刻道谢。
西尔维斯特似乎也没指望他立刻回应。他收回手,重新插回夹克口袋,身体依旧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目光却不再看云青崖,而是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路西恩的房门,仿佛在确认什么。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调,“客厅地板,半夜别踩。我的星轨方程运算到关键节点,踩乱了,后果…嗯,比较费扫帚。”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介于冷笑和自嘲之间的表情,“还有,那只蠢猫,叫米勒。它要是不小心叼走了你什么东西,多半是藏我书房第三个书架底下那堆‘垃圾’里了。别客气,自己翻。”说完,他随意地摆了下手,算是告别,转身就走。皮夹克的衣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云青崖依旧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杯沉甸甸、暖融融的奶茶。走廊尽头,路西恩的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笔挺白衬衫、金发一丝不苟的身影侧身站在那里,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烟雾缭绕中,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投射过来,在云青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纯粹的、毫无温度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个突兀的数据点。随即,那目光又移开,落在西尔维斯特离去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某个无法理解的概率偏差。
门缝悄无声息地合拢。
走廊彻底安静下来。
云青崖退回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走到书桌前。将手中那杯滚烫的、散发着致命甜香的奶茶放在了积灰的桌面上。
他低头,看着杯中那浓稠的琥珀色液体,还有那些在微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琉璃珍珠。一种久远的、几乎已被遗忘的、关于“滋味”的陌生感受,悄然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碎成一片迷离的光点。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温暖的杯壁。
夜还很长。这栋公寓的“闹鬼”,显然才刚刚开始。他拿起吸管,插入杯中厚厚的奶盖,发出一声轻微的“啵”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在昏暗中闪着微光。
像某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