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辰东升西落,轮番交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流逝,寒冬又一次席卷大地。
这虽是顾安在皇宫过的第二个冬,但满打满算也是她来这异世的第一个整年。
临近小年时,她照例去桐华宫请安,结果半道上下起了小雪。
这天真冷,实在是太冻人。
顾安站在檐下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她抬头看着天上梭梭往下掉的雪,莫名发起了呆。
见元承时也来了,她跟着走到门槛处抖了抖衣裳,雪粒子哗啦啦落到石砖上。
宫女换了新的汤婆子过来,顾安扬了扬下巴,示意先给她身旁的元承时。
“听着声,里头似乎热闹得紧。”顾安向一旁候着的宫女打探道。
“快到年关了,舅爷夫人正携府上女眷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呢。”
顾安旁若无人地用汤婆子捂脸,左一下右一下:“舅母她们到了,那我何该也快些来的。”
“时辰还宽着呢。”长侍嬷嬷掀开内帘走到廊前,瞧这小人精夹着眉头像是真忧心,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多说了一句,“二殿下估摸着都还要一刻的功夫才到。”
顾安拍拍胸脯:“那敢情好,有个垫底的我就知足了。”
“这话听着可不对。”偏巧晓得日子,专门算准了时辰赶来的元承璟缓缓出现,“垫底的听到伤心了可是要反超的。”
他抬手拦住准备上前卸斗篷的宫女,作势要直接进殿。
“不行,不行,二表哥得排队。”知他在玩笑,顾安大跨步冲在前面,扭头不忘朝元承时招呼,“阿时你快来!”
原本还在笑的元承璟听到这声称谓眯起眼,脸色沉沉:“没规矩。”
混熟了、仗着有靠山胆子越发大的顾安也不怕他恼,大咧咧摆手:“阿时不会介意的,朋友嘛,都是这样子滴。”
“简直胡闹。”元承璟低声呵斥,转而又变了表情,似笑非笑,“六弟是你好友,但他可唤我声二哥,那你叫得又是什么?”
“表哥嘛。”顾安故意气他,凑人家跟前,踮起脚指向他蹙起的眉头,“看二哥你凶得嘞。”
话音方落,顾安忙提起裙摆,倒腾两条腿开溜,逃离犯罪现场。
元承璟怔住:……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摇头失笑,嘴里呢喃着:“没良心的玩意。”火却消了大半。
候在他身边的元承时弯腰,手掌交叉悬在半空中请安。
元承璟用折扇点了下他的手,算作回应,俩人一前一后往内殿走去。
“多日不见,安安这般大了。”舅爷夫人听到动静,笑盈盈起身挽住顾安的手,细细打量。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气质温和,也在好奇地打量着顾安,只是很快便低下了头。
顾安瞧眼上座的筱温华,得她示意后,便也微微俯身请了个安,乖乖叫了两声舅母、表姐。
恰好此时元承璟他们进殿,几人围在一块寒暄片刻后便各自落座。
筱温华坐在高位上,神色平淡,只和舅爷夫人话家常时唇角才有点起伏。
只要长点心眼子的人都能瞧出她兴致不高,除了舅爷夫人。
她还在那搭着脑袋笑,直到侧后方的筱清漪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舅爷夫人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
她突然想起进宫前乖囡和自己交待过二皇子的美事,现满大都传得沸沸扬扬,估摸宫里也得着信了。
筱清漪见她娘愣着,着急地又伸根手指小心地戳戳舅爷夫人的胳膊。
于是左思右没想出个借口的舅爷夫人直接摆烂,跪地叩谢两句后称自个身子不适,想出宫。
头次进宫的筱清漪抿唇:……
她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地跟着跪下。
所幸筱温华知她这嫂子的直性子,懒得计较,摆摆手命太监将头前备下的赏赐送国舅府上去。
直到出皇宫的那一刻,被请上马车抱着赏赐回家的筱清漪还有些发蒙,原来请安这般简单,真就如她娘说的那样,走个过场就成。
难不成话本子里描述的什么皇宫是深潭虎穴,个个讲话能绕十八个弯都是骗人的?
筱清漪陷入沉思。
少时阿爷告诫过她,都城不是人人都能享福的地方,尤其是和皇宫贵族扯上的人和事,能跑多远就多远,别落到和她娘一个下场,人财两空。
但筱清漪总是在想,若她是不一样的呢,她为何不能争一争?
所以在有她阿爷用钱砸出来的新路,可以直接在江南许人家的机会,筱清漪还是选择坐上了国舅府的接她回都城的马车。
而此刻在桐乐宫内,被单独留下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顾安将最近干得坏事捋了个遍,虽有那么个五六七八件吧,但完全不值当筱温华冒这么大邪火。
在场的唯有元承璟还是老样子,悠闲地喝着茶假装啥也不明白。
也对,好歹是他亲娘,能把他咋地呢。
筱温华忽然异常亲切地唤了声安安:“前些日子你出宫去哪潇洒了?”
顾安抿唇,眨巴眼有些心虚:“也没去哪……就是在城门楼子那逛了逛。”
筱温华:“与璟儿玩得可曾尽兴?”
“尽兴,尽兴,二表哥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不知该说什么的顾安疯狂报菜名,然后在冷飕飕的目光下越说越轻。
筱温华呵了一声:“快活便好。”
笑得好瘆人,顾安怀疑她在阴阳自己,迅速扭头向元承璟投去救命的目光:二表哥,你说话呀!
元承璟拾了块糕点吃着,装作视而不见。
呵,没种的男人。
顾安心如死灰,在筱温华连翻追问下平静地交待游玩的时间、地点、人物。
明明是三个人的游戏,为什么偏偏要我开坦白局,顾安内心默默流泪,时刻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你们好大的胆子!”筱温华瞬间脸色阴沉,转手将茶盏掷到地上。
元承璟这才开金口,他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出,一点不带慌的:“母后,何必如此动怒?”
见他这般坦然,筱温华都被气笑:“你真是好样的!”
顾安在桌子底下悄悄竖起大拇指,早熟版的叛逆二表哥果然与众不同。
筱温华扶额,深吸口气:“你如今做何打算?”
元承璟自信开麦:“既然事都传开了,儿臣自然要担着,将人收进来。”
咔嚓又碎了一个青花瓷。
“混账!”
筱温华头次这般破功,亲自动嘴大声呵斥别人,骂得青筋暴起,顾安听着看着都吓得一哆嗦。
“母后,消消气。”候在下方的元承时竟然顶风上前,替筱温华揉着太阳穴。
好家伙,比我还会,顾安一整个大震惊,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不爱说话的小六其实深谙职场晋升之道。
“好一个你担着。”筱温华狠狠剜了眼不孝儿,“本宫倒要见识下,都城鼎鼎有名的二皇子究竟有何能耐!”
她掷地有声地骂道,丝毫没留意在场还有其他人在。
自尊心受到挑战的元承璟甩袖,重重地哼了一声后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离开。
批斗局结束得太过突然,叫人没有发挥的余地。
筱温华胳膊悬在半空中,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人家远走的背影,气血上涌。
元承时悄悄往前站,弯腰向筱温华请安告退。
顾安察觉到元承时向自己传递的目光,她还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去哄哄气得不轻的姨母。
筱温华却对她连连摇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言罢,背过身去招来嬷嬷扶她去里室歇息。
顷刻之间,空荡荡的金殿独留顾安孤零零一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而另一头的元承璟已经马不停蹄出了宫,面上尽是春风得意。
前几日他去西锤小巷时,见嫣然正对镜泣泪。
怎么总是这般爱哭,初见时天真烂漫的模样现半分也不见,元承璟只觉得心烦,耐着性子靠近将人拥在怀中:“你每日无事,院里还配了不少的奴仆伺候,还有甚可觉得委屈的?”
嫣然闻言立刻挣脱起身,含着泪质问:“殿下,奴的心思您可曾试着想过,您对奴的喜欢又可曾作假,不然为何只有奴要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巷里?”
“够了!”元承璟拂袖怒斥,“本王看你近日是闲得厉害,越发不像话。”
“来人。”他高呼一声,命仆人拿来女戒,站到一边大声朗读。
嫣然怔住,不受控制的泪水划过白皙的脸庞。
她僵硬扭头,看向男人冷硬的侧脸。
元承璟大手一挥,要求嫣然必须将其全文背诵:“你即要做本王的人,就得守规矩。”
嫣然手握女戒女训女德三件套,缓缓低下头,不发一言。
似是不忍,元承璟放柔了语气:“我过两日再来看你,望你能自省。”言罢他毫不迟疑转身走人。
直到此刻,成心晾了人家半月的元承璟再次走在通往西巷的路上,他猜待会见到嫣然,若自己说要将其收进宫,她定会兴奋极了。
元承璟想着等嫣然好好认错后,自己再将此事讲与她听。
可没料到进了院,推开屋门,人去楼空。
他立即命侍从去调查,传回来的消息称嫣然前两日被一群老婆子和男人架上了车,周围的阿婆描述时说那为首的声音尖锐,不似正常男子。
“或许是宫里出来的。”侍从垂首,将自个的猜测说出。
元承璟一下想到了前刻筱温华撂下的话,怒气冲冲调转方向往皇宫奔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到屋顶上,地面上……整个世界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鼻尖通红的顾安顶着风回宛英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雪落和脚步声。
“贵人,外头天寒,快进殿吧。”
路过月鸣殿时,顾安瞄到一群宫女将妙贵人围在中间。
嬷嬷高高地将伞举过头顶,试图为主子挡雪,妙贵人冷眼瞧着,从门缝里瞥见门口的人,她抬手将纸伞打到雪地里。
这又是闹哪样呢?
顾安抬脚要走,却被嬷嬷叫住,她奇怪地回头看去,依稀还记得之前听妙贵人喊这人为默姑。
默姑是宫中除妙贵人外仅有的红山族人,陪嫁队伍里唯一自愿留下的。
“姑娘,您心肠好,劝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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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子吧。”默姑一脸悲意。
顾安望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踌躇许久,主动迈过朱门去到妙贵人身边,仰着头问:“淋雪会生病的,你不怕吗?”
妙贵人完全没有搭话的欲望,就那么站着。
“你不怕,可他们会担心。”顾安指着跪地的宫女太监,“你若出事,他们免不了会被处罚,又或许你这样折磨自己,只是染上一场风寒罢了,叫个御医用几幅名贵的药材就行了,但照看你的嬷嬷可没有这样舒服的机会……”
她话还未讲完,妙贵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装作不想听的快步离开,却是站到了廊前。
她说:“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五日。”
殿中空空荡荡,不见从前蔷薇盛开的美景。
也是,寒冬已至,娇贵的花怎耐得住风雪,顾安学着妙贵人的动作,将手伸到外头,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里,融化成水珠。
顾安偏头看向她:“冬天到了可不就得下雪。”
“每年这个时候,整座红山都会被大雪覆盖,天地不见一点杂色。”妙贵人抬手用力掰断屋檐垂落下来的冰凌,“红山族人从不畏惧严寒,可严寒会将所有的植物冻死,大雪封关,我们的马儿都没有了粮食,族里几乎家家户户养马,他们宁愿将自己献给天神,也不愿马儿受伤,因为它是来年我们少有能与你们庆国人换钱买粮的东西。”
顾安闻言一下不知如何应答,心口莫名发酸。
“听说边境那新开了一条商路,还有集市,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其中就有许多是你的族人。”她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单薄的话。
“普通人想够资格参加互市,怕是不容易。”妙贵人抬眸瞧了眼后头绷着脸等候的阮秀,“我说的可有错,阮侍卫?”
阮秀并未搭话,妙贵人嗤笑一声。
今日站得有些久了,鞋袜也被雪浸湿,凉意几乎席卷全身,顾安咬牙,以为无人发觉,来回换脚。
妙贵人啧了下:“真是无趣。”她扭头进殿,虽不搭理人,却也没有赶客。
“是挺无趣的。”顾安感受到从内殿往外透出的那股暖流,她并未进去,只抬头正视坐在暖炉边的妙贵人。
妙贵人有瞬间的怔愣,就听面前的小人嘴巴一张一合道:“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安握拳:“我才十岁,我能做什么?”
是啊,我同一个孩子说这些作甚?妙贵人也在想。
“那是你们红山人的事,你觉得我听这些是会同情,还是愧疚?”顾安沉声,两手捏住衣角道,“我是庆国人……”
妙贵人一下便懂了,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带着讽刺的笑僵住了,慢慢褪去。
“滚”字在喉间涌动,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她就那样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杀父仇人的孩子。
她该恨他的!
妙贵人双肩紧绷,整个人定在原地。
顾安微微后退半步,转身跑走,继续冒着雪向宛英阁赶。
“北境的冬日会比大都还冷吗?”路上,她哈着气搓手,仰头问阮秀。
“冷,那不似大都,边关的湿寒能钻进人骨头里。”阮秀见顾安蔫蔫的,以为她走累了,便又一次半蹲着,企图让人趴到自己背上,“安安,快上来,我力气大,能背你回去。”
“不用了秀姨。”顾安连忙拒绝,见她坚持,只好小跑前进,喊着,“我都多大了,小孩才要人背。”
怕她吃着凉风,阮秀赶忙直起腰追去,让她莫跑。
白茫茫的雪地里,顾安捏紧阮秀裙摆的一角,慢慢地走着。
“前些日子我看了铺子的盈利,生意越发好了。”顾安清点起自己的小金库,“待雪停了,麻烦秀姨去帮我送下季度的计划给那些掌柜,我想让皮草铺扩张,不止做皮草生意,到时以这名头多进些布料与棉花。”
阮秀一听便明白了顾安之前突然问起北境是为何,她立马跪地为边关战士叩谢。
顾安忙扶起她,摇头说:“我不单是为了这个。”
如今在桐乐宫挨骂的事顾安已经完全不在意,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今年下的雪确实大,很有可能会有灾荒。
她先简单地将想法与阮秀说:“将家中现钱理出来后,我还想去买些粮食和田地,雇人去种,收成不稳没事,先种着……”
阮秀边听边点头:“好,姑娘乐意做就做。”
顾安托着下巴自顾自地讲:“不过启动资金确实还是个问题,一下开销太大总会花光,而且宫中的打赏大部分都不能变卖,秀姨,你说我去将不常用的金钗融了如何?”
“这怕是不妥,宫中之物都有特殊记号,寻常人哪敢动手,且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见顾安想的认真,阮秀没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柔声道,“姑娘不必忧心,事情都是一件件解决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安用头蹭了下她的掌心,双眼发光:“我知道,我还小,还有很多明天,不着急的。”
话音未落,顾安主动牵上阮秀的手,歪头道:“继续走吧,秀姨?”
一瞬间,阮秀喉咙发紧,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雪地里,印着她们的一长串脚印,一大一小,继续往前不停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