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实力造反做女帝》
1. 第一章
“顾安,顾安……”乱七八糟的人在大喊,“快醒醒!”
巨大的声响吵得顾安头疼,一睁眼,就瞅见密密麻麻的人脸外加一点黄堆在自个跟前,她刚要说些什么,哪想张嘴就先哇哇往外吐了好几口水。
“我、我这是在哪?”她看周围人穿着皆十分怪异,心咯噔一下,连忙问。
“顾姑娘,你玩水时掉湖里去啦?”身着深绿长袍的男子先发制人。
“……所以这是在哪?”顾安再次追问。
头戴朵黄花的女人听到笑出声:“和她有什么好说的,瞧瞧这一落水人更呆了。”
“这不怕问起来嘛……”那男的小小声回应,“虽本就是她自个闹着要游湖,力气那般大,谁拉得住?”
“怎么,你还怕她一傻子告状啊。”黄花女撇嘴。
在地上躺尸的顾傻子一字不落全都听了进去,更加懵逼。
忽地,不远处传来声嘹亮的公鸭叫:“二皇子驾到……”
顾安虽然头晕眼花,朦胧间还是瞅见一抹明亮的白。
“二、二皇子?”深刻意识到不对劲的顾安心里七上八下,或许是太过慌张,才开始激动呢,再次华丽丽地晕倒。
等醒来时,顾安惊觉自个躺在雕花大床上,轻柔的纱帐垂到地面,她好奇的上手扯了下,结果拔下根花穗。
此刻门外传来响动,本想还原作案现场的顾安赶忙乖乖躺好。
“章太医,都这时辰了,安安怎还未醒来?”一袭凤羽菱锦长裙的女子抬脚,缓缓进殿。
“安姑娘自小体弱,再经此波折,自是比寻常人恢复得慢些。”章太医说完便弯腰行礼,得到允诺后,他摸着胡须坐在小圆凳上,瞥到顾安手上的花穗,顿了片刻后又重新搭了次脉。
“禀娘娘,臣观姑娘脉象平稳,待臣施上两针会更有助于姑娘恢复。”
女子微微颔首:“那便有劳太医了。”
“什么什么,施针?”顾安心中惊疑,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不会是要扎我吧……”
章太医立马看出端倪,高声道:“呀,安姑娘醒了。”
顾安:……装不了一点。
女子听到动静赶忙上前,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安安,你总算醒了。”女子疼惜地摸了摸顾安的脑门,又冲身后拂了下手,“章太医不愧为院首,果然医术高明。”
“是娘娘福泽安姑娘。”章太医躬身答谢,便随着宫人去到前殿开方子。
待人退下,女子将顾安半拦到怀中,故作气愤道:“本宫可怜的安安,真苦了你,此次落水本宫定要为你做主……”
顾安的记忆依稀还停留在现代落水的那一幕,她猜自己怕是穿越了,此刻缩着肩膀不敢动弹,决定保持沉默。
得不到回应的女子自说自话地更厉害起来,甚至带上了哭腔。
顾安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先前那个离开的宫人又走了进来,宽慰人的话一套一套地往外搬。
女子瞅了眼木头似的顾安,接连叹气:“这下可好,原先就不大聪明,现都忘记如何说话了……”
“娘娘宽心,您洪福齐天,安姑娘得您照料,定能早日康复……”虚扶住筱温华的长侍嬷嬷低声劝慰。
本想开口的顾安这下彻底闭嘴了,因为她越听越不得劲,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明明瞧着温温柔柔的,可她莫名觉得有些抗拒,或许是原身还残留了些许意识在。
不安的第六感让顾安决定再装几天傻子。
也是在这半月里,顾安稍微弄清了人物关系。
原身也叫顾安,是庆国大将军顾良之女,将军四年前出征,而原身母亲是当朝皇后筱温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从原身母亲三年前去世后,便借公主伴读的名义将原身接到了宫中照顾。
筱温华派来看顾的人颇为严厉,整日和一傻子念叨规矩。
傻子要应你那还是傻子吗?
顾安撇嘴摇头,厚着脸皮抓住秦嬷嬷的袖摆摇了摇:“不嘛不嘛,我就要出去玩……”
“主子若乖乖喝了这碗药,奴婢立马就去和娘娘请示,带姑娘去御花园玩可好?”秦嬷嬷说着便端来碗黑乎乎的浓汤。
闻着味就想哕的顾安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碗,闭眼直接一口闷。
瞧这干脆劲,秦嬷嬷舒展开眉头,少有的夸了句姑娘懂事。她侧身将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正要交待在殿内扫洒的宫女们动作快些,鬓角的碎发忽然被刮起。
一阵风吹过,床边没了顾安,空中只剩下那句“骗人,我就要自己出去玩”在回荡。
“这孩子,咋越发皮了。”秦嬷嬷忙提起裙摆追去,低头兀自嘟囔,“落个水倒开窍了。”
顾安没跑远,就站在墙根下和几个宫女太监僵持,她对匆匆赶来的嬷嬷喊叫:“反正你要是还把我关在屋里,我就生气!”
“诶哟小祖宗,你这风寒将将养好,怎成天想着往外折腾呢?”秦嬷嬷见拗不过,只得点头应下,“好好好,奴婢现在便去皇后娘娘那请示,主子您行行好,就等上一小会?”
顾安双手叉腰假装气愤,犹豫好一会才故意大声哼了下,点头答应。
大约过去一时辰,那边才传来信,同意放顾安到外头。
“等你等的天都要黑了……”顾安望着嬷嬷额角的细汗,勉强压下心中的抱怨。
顾安手里拿着纸鸢随宫人到了块空地,微风习习,她正要大展拳脚,没曾想被秦嬷嬷生生按倒在椅子上,裹上件厚厚的袄子。
嬷嬷使唤宫女牵着纸鸢多跑几圈,好叫主子瞧得热闹。一旁的顾安只觉得无语,可奈何这嬷嬷太会摆苦瓜脸,比唐僧还能念,颇有她那位真正主子的风范。
正巧此时来了群成群结队的小屁孩。
顾安从随行宫女请安的话中得知,走在第一个的是四皇子,随后便是三公主与矮矮的五公主,末尾跟着几位伴读。
四皇子逗猫似的朝顾安嘬了两声,他身后的伴读金三亮接到信号率先出动,掏出两块饴糖哄她顾傻子去别处玩。
顾安瞧这人有点眼熟,探头向他身后看去,瞧见了那朵亮闪闪的黄花。
三公主见傻子一眨不眨盯着自个瞧,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发髻,今日出门得急,她都没仔细瞧过妆容如何,可别闹了笑话。
秦嬷嬷悄悄推了推顾安胳膊,示意她莫去。
顾安撇嘴,思考片刻冲他们摇摇头。
三公主开口引诱:“安妹妹不是最爱热闹了嘛?”
顾安听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想自己在皇宫好歹也算是个关系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答应了。
秦嬷嬷见状赶忙命身侧的宫女小心照看人,她趁着间隙赶去皇后宫中搬救兵。
顾安跟在队伍最后方,那些家伙个个走得飞快,嘴上却不忘催促。
顾安暗自翻了好几个白眼,瞥到一边比自个还矮小的萝卜头,她哼一声:“你干嘛盯着我瞧?”
“你后面去。”男孩迟疑许久丢下这么一句。
顾安不明所以,啊了一声,没想下一秒直接被推了个踉跄。
男孩头也不回,快跑两步往前赶去。
他怎么这样啊,顾安下意识疑惑,又觉得自己是被欺负了,她应该还手,正要追去发现他们已经进了一座亭子。
除了男孩,那些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个个乐不可支。
石桌上摆了许多吃食,远远地瞧不出有何异样。
“这可是特地为你们备着的呢。”站在一边的金三亮替人开口。
顾安眨眨眼没动,三公主笑盈盈地往他们跟前递了块桃花酥。
顾安想了想抬手要拿,却见男孩猛地上前一把抢过狼吞虎咽起来,就像三天没吃过饭。看得她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那些人忽然哄笑,只有五公主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小六一贯是个急性子。”三公主用帕子捂着嘴故意打趣。
四皇子轻咳一声,宫女双手捧起果盘弯腰举到顾安面前。
那男孩照样抢先动手,顾安看清许多果子上都长了黑斑,她拿起一个稍微好点的黄梨嗅嗅,果然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果子坏的。”顾安又重复了一遍,她抿唇迟疑片刻,扭头对男孩说,“别吃了,不新鲜。”
“安姑娘这话可说不的。”金三亮率先发难,“贵人们好心为您和六皇子备吃食还备出错了?”
“我……”顾安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四皇子打断。
“这些可都是你们的。”他冲顾安抬了抬下巴,冷哼道,“即是好心,怎可辜负?”
场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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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陷入沉寂。
男孩伸手夺过了顾安手里的梨:“我吃。”他蹦出两个字。
顾安隐约猜出些什么。那位四皇子大概是动怒了,将石桌上摆着的果盘掀到地上。
咚咚几声响,果子混着黏腻的汁水散落一地。
男孩也就是六皇子顺势弯腰,全程垂着脑袋匍匐前进,将烂了的果子一个个捡起。
“我们走!”见此情形,顾安无比气愤,一把拽着六皇子的衣领将人提溜起来。
小六被她吓个大跳,眼珠瞪得提溜圆。
可她们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顾安清晰地看到元承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布满面颊。
太监宫女得了令,悄无声息地守到亭子出口处。
“蠢货……”元承时骂人的时候有气无力。
虽然极轻,但顾安听得一清二楚,并且明白这形容的就是自己,她立马松手,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在心中久久没有散去,实在是恨意太过浓烈,叫哪个人瞧见都能被这对黑黢黢的眼珠子吞没。
“你你你咋了?”深受宫斗剧熏陶的顾安脑子里顿时钻出八百个小九九,她猛地抬头,扭头大喊,“糕点有毒,你们给的糕点有毒!”
谁能想到她冷不丁喊这么句话,三公主瞬间神情大变,起身呵斥:“傻子,你胡说什么呢?!”
四皇子正要发作,抬眸瞧见皇后的仪仗,立即沉下声音站到顾安身侧咬牙切齿道:“安表妹,当心祸从口出啊……”
“安安。”
侍从跪了一地,顾安闻声惊喜回头。
是筱温华来了,那些个皇子公主纷纷过来请安。
顾安瞧着他们的样子,忽地发癫,凑过去仰头瞅着筱温华,眼巴巴地委屈道:“姨母,果子坏了,可他们就要我吃……”
全场人动作凝滞,傻子长脑子会告状了。
筱温华挑眉,摸下顾安的脑袋,似笑非笑地哦一声,环顾四周问:“是嘛?”
“什么,这果子坏了?”四皇子反应迅速,无辜解释,“儿臣竟不知是哪的宫女如此懈怠,敢将安妹妹不喜的果子混到其中,今日伺候的宫女是谁?!”
俩太监从角落里随意拖出个不知名的宫女扔到地上。
她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不停磕头。
“押往内庭吧。”筱温华直接下了命令。
顾安不知内庭是何处,可宫女眼泪鼻涕糊一地,其他宫人面色惨白,她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同寻常。
那宫女被捂嘴拖下去的时候,眼神死寂。
顾安心跳得厉害,嘴快过大脑:“许是天气太热了……”
筱温华闻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算、算了吧。”顾安笑容勉强。
不知是谁轻笑一声,筱温华微微侧首。
她将顾安往亭子里领,坐下后对四皇子说:“四阿哥觉得呢?”
“想来这宫女也是初次,情有可原……”四皇子圆不溜秋的脸上硬挤出一副不忍的模样。
筱温华浅浅勾了下嘴角,吩咐下面的人从轻发落,顺道询问了两句在场的皇子公主课业后,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回宫的路上,筱温华提到要将那犯事的宫女送给顾安:“安安合适与这宫女如此投缘的?”
“没有,我就是看她很害怕,所以才想帮帮她……”顾安没有犹豫直接说了真话。
筱温华这才弯了眉眼,夸顾安是个好孩子,下一秒却又说:“安安似乎清明许多了,也对,在这最不缺的就是糊涂的人,只是这糊涂啊,不能是真糊涂……”
顾安疯狂眨眼,面上尽是疑惑。
“待会请章太医再来替你调理一二吧。”筱温华语气柔和,马上开始布置任务,“若是好全了,便该好好学些规矩了……”
原来先前给傻子制定的条条框框还是个幼儿版本吗?
意识到大祸临头的顾安内心大哭:“……好,谢谢娘娘。”
筱温华迅速冷了脸,似是不悦极了:“你该唤我姨母。”
“哦哦,姨母。”顾安嘿嘿乐,找补道,“下次就记住了。”
???筱温华见她傻猴子似的挠头,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这是还没恢复清明?
一时,她的眼里又带上了浓浓的慈爱。
2. 第二章
五月的风,带着微微的暖意,一片片绿叶在枝头自由起舞。
百无聊赖中,顾安趴在摇椅上连连叹气。
“主子可是闲着了,要不再和奴婢学学戒律?”秦嬷嬷见缝插针,时刻准备完成皇后交代的任务。
自从上次御医看诊后,筱温华一得到顾安不傻了的准信,立马斗志昂扬起来,成日琢磨着如何调教人,最好叫顾安一个月恶补完前几年落下的全部规矩,从此变成大都最懂事的女娘。
可顾安实在不成气候,单一个走路的姿态练了半月也没啥长进。
筱温华感觉遭到了极大的挑战,她开始思考究竟何处出了问题,反正往根上究定是与她筱家没半毛钱关系的。
没了这位监督,顾安安心摆烂,用了午膳后伸个懒腰,躺在摇椅上晒起了太阳。
噔噔噔,她的眼前忽然蹦出根糖葫芦。糖葫芦串上的每颗山楂外面都包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在暖阳下的照射下,红艳欲滴。
顾安瞬间瞪大双眼,微微张开嘴,吃惊地望向来人。
“安表妹可还记得表哥啊。”二皇子元承璟,皇后的亲儿子眉眼含笑,神采奕奕地站在树下。
如今正是槐树开花的时候,一朵朵敞开的洋槐花洁白纤小,一阵微风轻轻抚过时,轻易便能吹落两三朵槐花。
顾安坐了起来:“自然记得,你是那日送我去见御医的人!”
眼前人眉目舒展,透着温和的气质,顾安方穿越来时,尽管只是迷糊间瞧过一眼,却再未忘记过。
一听这话,元承璟便知她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揶揄地喊了顾安一声小骗子。
“不过也罢,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见小馋猫对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吞口水,勾着嘴角,不再打趣将山楂送到顾安手中。
人或许是清醒了,但本性还是没变,元承璟心想,一点小玩意就能哄开心。
“谢谢二表哥!”顾安两步跳到人跟前,笑盈盈地双手接过。
元承璟前两日被武帝派到外头公干,今早才回来,他去桐乐宫请安后,听筱温华提起顾安,便交待太监备点吃食,特意来了趟菀英阁。
他与顾安简单交谈两句后就要离开。
元承璟:“先前有事未能去尚书堂听讲,我今日须得早些过去。”
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勉强平等交流的对象,顾安不想放过,下意识问:“那是哪,我也能跟着表哥去长长眼嘛?”
“姑娘……”候在一边的秦嬷嬷闻言出声提醒。
元承璟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莫名想到自个小时被拘在书房中读书的场景,一时没忍住,抬手拦下嬷嬷的话。
顾安见有戏,忙举起右手发誓:“我保证不乱跑、不乱动、认真听话,求求你带我去吧。”头次对个小毛孩撒娇,她红着脸假装不在意。
这搞怪模样,看着有些许滑稽,元承璟乐了,故作无奈地摇头,背过手去让人跟上:“罢了,反正下午只有孙教头在,我向他演示一遍功夫后再带你四处逛逛,你到时可得安分些。”
“好哦。”顾安欢呼。
校场内,顾安蹲坐在树荫底下纳凉。
西侧的角落里摆着一排冷兵器,顾安两辈子头次瞧见有这么多刀啊枪啊的,心痒痒得厉害,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悄悄一点点往那挪。
等人发觉不对时,那只会移动的小蘑菇已经上手摸到了弓箭。
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努力压低音量,柔声问:“安姑娘想要试试吗?”
“想想想!”顾安点头如捣蒜,“但是我可以吗?”
“左不过射一箭而已,只要姑娘想,卑职便为您带路。”孙前将人引到箭场,并当场讲解了一遍动作要领。
顾安照着他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站稳,双脚开立,沉下肩,暗自憋一大口气后拉开弓往靶射去。
“好!”武场里有一帮充当皇子宫女陪练的侍从,他们十分给面,纷纷鼓掌。
顾安喜滋滋追问:“我是射中几环了?”
孙前一本正经回复了四个字:“一箭未中。”
听欢呼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才的顾安:……
“虽说未射中,可架不住姑娘厉害啊,好多寻常女子连这弓都拉不开,您不愧是将军的孩子……”孙前瞧清顾安脸上的失落,毫不犹豫开启夸夸模式。
有人跟着议论道:“是啊,听闻昨儿个还有战报传来,前方打了个大胜仗,顾将军着实威武。”
“安安好玩吗?”在旁观望的元承璟见顾安耍得满头大汗,他开口叫停,“时候可不早了。”
顾安乖乖点头,离开武场前不舍地回望一眼,孙前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点头。
“孙教头好厉害,他射箭都是满环。”顾安忍不住和元承璟分享,“他不仅人好,还温柔耐心呢。”
“那只是对你。”元承璟看了眼蹦蹦跳跳的顾安,心情颇好地将手背到身后,紧绷的肩膀跟着放松下来。
他悠悠地解释说,孙前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即使教导皇子也是不假辞色,曾任虎扬军副总兵一职,因上阵杀敌落下病根,退伍后受顾良举荐,凭一身军功被聘进宫做了教习。
顾安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明明与孙教头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像对自己有天然滤镜,仿佛顾安做什么都是棒的,敢情沾了原身老爹的光。
“放心,过些时日你便都懂了。”元承璟说顾安也已到去尚学堂的年纪。
“我也能读书?”此时的顾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还以为就和现代上学没什么两样。
在他们俩人并肩到桐乐宫时,筱温华少有的主动迎过来,热切地领顾安去用膳。
八珍玉食相邀,光是瞧见顾安眼睛都亮了,她悄悄瞥眼元承璟,果然人儿子回来了,伙食都能跟着提一等级。
顾安手捧着碗美滋滋扒饭,两腿悬离地面开心地乱晃。
今儿个二表哥在,筱温华都懒得再和她计较吃相。
中途武帝忽然来了,顾安那会手里捏着鸡腿,咬进嘴里的那块肉滋滋冒油,她还来不及咽下,人已经进屋。
顾安鼓着腮帮子妮侬妮侬地喊话请安,武帝瞅见乐不可支,直夸她可爱非常。
饭后在武帝和元承璟接连离开之际,筱温华又拉着顾安说小话。
在顾安一再强调自己被那位表扬可爱,所以不用继续计较太多规矩时,筱温华气急喊出实话:“那不就是说你蠢嘛!”
“姨母,您这么说我不要面子的嘛……”顾安眼幽怨地看向筱温华。
哪料此话一出,周遭一圈人都忍不住乐,顾安眼尖地瞅见秦嬷嬷嘴都笑咧开了,她是真的生气:“下午二表哥和孙教头还夸我是顶顶厉害的呢,都能拉弓了!”
“姑娘家家的学这些东西有甚用,能比得过男子?”筱温华满脸的不赞同。
“怎么比不过,我们女子也能强得可怕。”顾安自信满满地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我天生力气大,等我学成了一个挑他十个!”
果不其然筱温华皱眉呵斥:“胡说什么呢?”
“姨母莫生气吗,等您外甥女练好不也能保护您嘛?”顾安照常想要萌混过关。
筱温华被缠得没法子轻轻点下顾安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这不着调的脾性何时能改……”
顾安打着哈哈,不发一言。
天将将黑时,由于实在撑得厉害,顾安闹着要去散步消食,筱温华本想跟着,奈何困意上头,只得同意猴子独自出笼了。
顾安东走走西逛逛,在路过一座假山时,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该不会是鬼吧?”
“前儿个还听御花园扫洒的宫女说这有不干净的东西……”
秦嬷嬷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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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请离后,顾安身后就跟着两个宫女,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管事的走了,主子又不是爱拿规矩的,她们自然胆子也变大,敢和顾安咬耳朵。
顾安宽慰道:“哪有什么鬼啊,要真那么容易被碰到,怎么没人说过它长啥样?”
而正巧此刻一道黑影闪过妄图溜走,顾安一个大冲刺,咣当靠自身体重将其压倒在地。
俩宫女齐声惊呼:“诶呦,我的主子……”
“呔,哪里跑!”顾安清楚感受到底下人的呼吸,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扒拉。
果不其然瞧见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是六皇子元承时,前阵骂她的家伙。
这瘦不拉几的干巴男孩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后偷吃,成功被顾安抓获。
“你又瞪我干啥……”顾安见人一瘸一拐站起身往后退的样子,她莫名心虚,小小声推脱,“是你先吓人的。”
元承时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摆出死鱼脸。
顾安可受不了冷暴力,率先开口道歉:“好吧好吧,我不该压你行了吧……”可哪知这人话都不听她讲完,扭头就要走。
忽然,传来一阵叽里咕噜声,顾安和在场的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包括红着耳朵当场要逃的声音主人。
顾安追过去,掏出怀里藏的糕点和蜜饯递过去:“你、你别走。”
见人不领情,她毫无距离感地上手去拽,凶巴巴地说:“这是我的赔礼,你必须接受我的道歉。”
元承时被拉的接连踉跄,他迅速拉下脸。
但是,诶,他就不说话~
顾安稍显尴尬:“……接受道歉不原谅也行的。”
元承时加宫女:……
最终这个自小深谙沉默是金的男孩被顾安再次一把子拖到草地上。
她支使宫女回宫去悄悄拿些好吃的来,若有人问起就说她又饿了,要现场享用夜间野餐,好吸收月之精华。
宫女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行动,在见顾安还真吃得欢快,她们忍不住好奇:“主子,你先前不说撑得厉害?”
顾安正准备端起桂花奶酪的手凝滞在空中:“这不、这不女生都有两个胃嘛,一个装大白米饭,另一个自然是装甜品……
她递给其余三个人懂得都懂的眼神后,强烈禁止对方再次询问。
元承时僵硬地端坐在一角,直挺挺地梗着脖子,佯装自己毫不在意。
可没过一会便被顾安吃得喷香模样打败,只听一声极其的道谢,元承时拢了拢身上的薄衫,抖着手端起了甜羹。
在俩人分别前,顾安将剩下的吃食装好塞给元承时。
后来得空时,顾安曾旁敲侧击与宫女们打听元承时,她不懂为什么明明都是皇子公主,差别待遇怎么如此巨大。
熟悉顾安性子的宫女没有过多犹豫,大胆开麦,说那六皇子的母妃原先是浣衣局一名的洗纱宫女,趁天子醉酒爬床,本该被赐死,没曾想靠龙胎飞上了枝头,只可惜是个无福之人,承受不住龙气患上疯病,成日疯癫没个人样。
宫女议论此事时脸上满是惋惜,明明是件不好的事,却有人难掩语气中的艳羡。
不是为了攀上所谓的高枝,而是为了背后的权力,从此躲开每日辛劳与被人随意打骂的命运,即使命运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顾安沉默许久,她想起了那日在观语亭的场景,她与元承时身处同样尴尬的处境,若没有筱温华出现,单凭她自己怕是落不到好,不然原身怎会落水得不明不白,便宜她这个外来魂?
顾安不再追问,得知元承时的身世后禀退众人,独自回了寝殿,呈大字型倒在床上,左右来回地翻滚。在经过两秒的短暂思考后她直接看开,反正是白捡一条命,事已至此,纠结过去已无意义。
倒不如吃好睡好玩好,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顾安尚且这样没出息地许愿着。
3. 第三章
卯时方到,菀英阁灯火通明。
秦嬷嬷掀起床幔的一角,轻轻哄道:“主子,您醒醒?”
顾安像条滑溜的银鱼,呲溜缩回温暖的巢穴。
蜷缩成一团的她在锦被里蠕动,发出哼哼唧唧的抗议声:“再让我睡会吧,我真的好困,超困,无敌困……”
冷面无私的秦嬷嬷不为所动,反手将顾安捞起,使出绝招:“五公主可在殿中等了有一刻钟呢。”
“谁?”顾安还迷糊着,想了好一会也没记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位,“她等我干啥?”
“姑娘原本便是皇后娘娘指给她的伴读,先前您身子未恢复,现大好了自然要与五公主一同去见夫子,这也是娘娘早早就交代过的。”秦嬷嬷嘴上念叨着,反手又赶忙从宫女那接过暖炉塞到顾安怀中,“五公主一向仁善,知晓姑娘并未去过上书堂,今儿个早早便来主动要同您一块去。”
顾安:……生无可恋.jpg
宫人轻手轻脚地将温着的食盒揭开,热气霎时裹着香气漫开。
顾安喝了口米粥,就上脆生生的酱黄瓜,满意极了,起床气也在美食的治愈下被磨得一干二净。
五公主悄悄偏下头,瞄一眼顾安后又接着再瞄一眼。
顾安见状忍不住开口相邀:“公主要不要也来点?”
五公主立即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道谢:“不用了……”她的声音听着却格外软糯。
顾安知道她着急,不想拖累人家,忙说:“真是抱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让你白等这么久,要不我打包,咱们一起带走?”
“无碍的。”五公主摆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我是不急的,你多吃点吧……”
顾安挑眉:“哦,既然是公主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感觉还能自己再来三大碗。”
明明就很急,急得开始流汗的小五见人真又悠哉地喝起甜汤,她的眼神瞬间飘忽,好久后才小小声讲:“……要是、要是饱了就算了吧。”
时辰确实是晚了,候在一边的秦嬷嬷都为自家主子的淡然汗颜。
调戏到乖小孩的顾安扭过脸捂嘴偷乐:嘻嘻嘻。
她坐在凳子上,双脚往下挪了挪,等够到地面后借力站起身,拍拍手从托盘上取茶清了清嘴,算是结束早膳。
一面念着时辰,一面又担心顾安吃不饱的秦嬷嬷揪住随行宫女仔细交待,还备了盒满满的吃食让人拎学堂去。
那会天都没亮呢,外头黑布隆冬的。
顾安严重怀疑这是虐待儿童,可她旁边那位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都不带歇口气的。
“呼,等、等,迟到会被骂得很凶吗?”其实顾安是想说要是骂就骂吧,反正她脸皮厚,到时听着就是了。
哪想人家小姑娘一听迟到二字,登时红了眼,顿住片刻后跑了起来:“会……会被打手板的……”
顾安震惊,不死心地追上前问:“公主也会被打手板吗,打几个啊?”
小五皱着张脸,不想回答却还是说了:“好几个……”
很好,顾安皮糙肉厚不怕打手板,但不能叫别人因为自己背锅呀,于是她开始动歪脑筋教坏小朋友。
朗朗书声从学堂往外飞,顾安无师自通,压着元诺善趴在窗沿边匍匐前进,上学第一天她就妄图挑战夫子威严,掩盖自己迟到的真相。
“呀,谁在外面!?”洪亮有力的女声响起,还特意幸灾乐祸地重复了两遍,“是小五吗?”
见行动失败,顾安大咧咧直起腰,进到堂中与大家道了句早上好。
小五浑身僵硬,缩着脖子,头低得都快埋土里去。
果不其然,她俩得到了夫子亲切问候。老油条顾安分分钟装起肚子疼,称五公主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不得已耽搁了时间:“我和殿下都可期待晨读了,为早点来学堂在路上那拼老命的赶,哪想还是迟了……”
她边讲边抹了把汗垫脚要举给夫子瞧。
夫子承受不起连着后退两步,呵斥道:“站好,无论何种情况,礼字不能丢。”
顾安瞬间安分,扭头递给小五一个眼神。
她自以为小动作做的隐蔽,实际挤眉弄眼的样全叫大伙瞧了个一清二楚。
“安姑娘既身体不适,那便叫太医瞧瞧。”有着多年教学经验的夫子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接一只皮猴,决定要在开学第一课上率先出手压制,以便后续教导。
“好吧……”顾安此时还真有些难受,也不怕查。
还是另个略通医术的夫子解围,浅浅过来提她把了个脉:“大抵是积食了……”
撑着了又刚结束剧烈运动的顾安才发现众人视线下移,纷纷定格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她没甚底气地反驳:“也没有吃很多……”
“对吧,五公主?”她冲小五嗷了一声。
小五手绞着帕子,迟疑好一会才点头。
没得法子,顾安是因为身体原因情有可原,五公主又在顾安单方面的颠倒黑白下变成了乐于助人值得夸赞的好孩子,俩人非但没被记过,反而大摇大摆坐到书桌前,得了句表扬。
三公主愤愤不平,但见到缩成鸵鸟样的小五,冷哼一声不再计较。
尚学堂自那日起逐渐变得热闹,从前没人会大声嚷嚷,现多了个没皮没脸的顾安,只要有一点稀奇古怪的事她都要拉着周边人分享。
只有她会笑得那样放肆,亮开嗓子不管不顾的嚎,就连隔壁院稍年长些的太子和二皇子都能叫她一人吸引而来。
五公主也开始多话,从前那般文静的姑娘如今被带的成了个小话痨,天天唠叨自家伴读要早起,课上要认真听讲,还要做笔记,可把她操心坏了。
在学堂呆上几日后,顾安观察到透明人小六元承时,每次在午膳时间都会偷偷溜走,定点躲在某个墙角里啃馒头干。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顾安半拖半拽将他拉到了自己的小圆桌前,小五也只是诧异了一瞬便安然接受了。
只是这大抵更碍四皇子的眼,那小胖墩成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次顾安在课上忍不住打起瞌睡,话说哪个好人家天天起的比鸡早啊?
小五一脸平淡地说再等两年她们年岁大了后,上学的时间还要比现在早两刻钟。
顾安不可置信,瘫倒桌前。
夫子们知晓她的情况,绝大多数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个别的会对着顾安不停叹气,妄图激起顽徒的好学之心。
顾安:……她真的卷不起来
四皇子路过瞧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骂了句懒虫。
多日相处,再加上此刻在学堂,顾安料定人家不敢动手,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叉着腰坚决不服输,吼回去:“懒虫说谁呢?”
老四也不知自己是咋地,碰上这货他也变得幼稚起来。
俩小学鸡大早上就开始掐架,最后演变成俩派互不相让。
而真正的战争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爆发。
四皇子非说自个戴的玉葫芦不见了,一口笃定是小六偷的。
小六子犟在原地,梗着脖子不做解释。
念着饭友情小五替人小声辩驳了一句,惨遭三公主的白眼外加一个推搡。
顾安来时正瞅见这幕,大步流星冲上前:“你再凶一下试试?”
小三率先迎战:“你能咋地?”
小五见状迅速认怂,拉住顾安的胳膊劝道:“安安,算了算了……”
顾安语气坚定地将人挪到自己身后:“那哪行,我可是殿下您的伴读,我们是一块的,怎能让你当我面挨欺负。”
言罢她重重拍响桌子,企图增加气势,结果那老四直接把桌掀了。
冲动真是魔鬼啊。
三人小组的战斗力代表顾安飞扑过去和对面几个扭打成一团。
“哇……”十三岁的三公主嚎出了声,眼泪珠子说掉就掉。
矮她半个脑袋的顾安顿时浑身一僵,讪讪地从人家身上下来,故作凶巴巴地命令:“你、你不许再哭了……”
四皇子咣咣两步跑来,瘦猴子似的小六只勉强能拖住人一条腿。
他目眦欲裂,高高扬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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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像要把谁拍死。
顾安总算有些怕了,下意识闭眼缩起脖子。
等上几秒,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意的顾安睁开一只眼瞅了瞅。
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变成只鹌鹑,四皇子心中冷笑,他放下手拂袖冷哼:“懒得同你计较。”
伴读金三亮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三公主哭得更加厉害。
“闭嘴!”四皇子怒喝一声,小三立马噤声,捂嘴打起哭隔。
不行,人已经架在这了,他得做些什么,只是那丫头不好下手……四皇子垂眸思量片刻,瞥见脚边的小六,直接抬脚将其踹翻。
元承时背狠狠撞到墙壁,发出一声闷哼,脸皱成一团,应该是痛极了。
这还得了,顾安大喊着她和老四没完。
等得着信的夫子来主持公道时,顾安正骑在小三头上来回撕扯,顺带扇了乱拉架的金三亮一掌。
孰强孰弱在此刻表现得格外分明。
顾安连人带书被退回了桐乐宫。
筱温华得知始末后,简直气得肝疼,一向以贤良淑德示人的她深感自己形象被毁。
她命人去取来静心丹,生啃了半瓶。
从古至今被尚书堂赶出来的只有一个人,出在了她桐乐宫。
于是毫无意外,顾安再次喜提禁足,抄心经一百遍,俗称磨性子。
武帝听闻尚书堂所起之事,来了一次桐乐宫,带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术士。
顾安得到传唤后,被嬷嬷领进殿跪在地上请安。
“多日不见,安安怎么这般拘谨了。”武帝边说边转着手里的玉珠,“还不抬起头来。”
顾安闻言挺直背,仰起脑袋。
筱温华瞥她一眼,捏起帕子捂嘴轻咳一声。
原先默默站在西南角的术士这才弯腰快步向前,躬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顾安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提取到几个字,什么天恩浩荡,福泽深厚,与常人无异。
直到武帝被哄得开怀大笑,顾安才反应过来,她见太监为自己搬来了小板凳。
武帝扬下手,终于发话了:“坐吧。”
顾安点了点脑袋,顺势坐下,睁着眼懵圈地看向上头两位。
那时她还不知这唱的是哪出戏,一次失眠无聊回想时才惊觉,感情他们是怀疑自己不是人,寻个术士来抓妖了。
不过一国之君如此迷信真的好吗,虽然古代本就遵从祭祀之术。
顾安在那日还领了好几张御赐的符纸,她下意识捂手说:“谢谢陛下。”
“这孩子……”眼瞅着规矩全忘,筱温华赶忙替人找补。
话还未说完,武帝先笑出声:“安安天真可爱,有玲珑之心,难得难得。”
这是顾安与武帝的第一次正式会面,那时她所见的帝王正值壮年,依旧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等人走了,顾安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
瞧瞧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筱温华见着莫名恼火。
顾安看她脸色不对,砸吧嘴,讨好地笑笑,凑上前说:“姨母,方才我表现的好吧,陛下都夸我有童心,一脸福相呢。”
原来自己看错了,她这小外甥女依旧如此自信,筱温华深深憋了口气,一秒后又乐出声:“宫中头次出你这样的活宝,是难得。”
“难得啊。”她摇着头又重复一遍,说话时还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这算是夸人嘛,顾安眨眨眼,还想再说些什么。
筱温华已经侧首,命嬷嬷将人领下去,顺带还塞了两本字帖,嘱咐顾安要多加练习。
她每次检查完顾安交上来的那些鬼画符后,眼睛都累得慌。
在这数日后,二皇子状似无意地提起顾安她爹:“听闻边境大胜,顾将军领旨将要回京受封了。”
筱温华哪还看不出自个儿子的心思,思虑再三后还是唤太监去将皮猴领来,从头到脚好生慰问了一番,并稍微降低要求,心经改为抄写五十遍。
望着手里比命长的经书,堪堪才抄好两遍的顾安:……哦耶?
4. 第四章
皮猴得天人相助,喜气洋洋回花果山。
顾良回来了。
在他进宫面圣的时候,顾安拉着小五和元承时远远地躲在朱漆廊柱后偷瞧。
日光自檐角斜切下来,落在顾良的肩甲处,射出一团刺目的光晕。
顾安眯了眯眼,再次抬眸望去,越过层层的甲胄束缚,两道探究的目光冷不丁相撞。
顾安瞬间心跳加速,不为啥,慌的,原身的眉眼简直就像和她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股莫名的真实感如潮水席卷而来,先前穿越到这个朝代时,顾安还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总幻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现代,可是现在,她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来:回不去了……
只听銮铃声响,顾良腰间挂的鎏金虎符正随转身动作晃出一抹金光。
顾安挡住眼睛,在他离开后泄力靠在柱子上,神情低落。
小五察觉到不对,解释说:“安安大抵是太过激动了……”
一旁的元承时脸上也难得有其他表情,多了几分无措。
半晌后,筱温华笑吟吟地命嬷嬷将顾安领到前殿。
顾良退甲后笔直站在殿中,表情严肃。
快去啊,见旁人向自己传递的眼神中都包含着相同的催促意味,顾安紧张地将胳膊缩在袖摆里揪衣角。
“我、我叫顾安。”她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大伙闻言纷纷愣住,下一秒忍俊不禁。
顾良顿了会:“……我知道。”
顾安也不知道她咋会说出这傻话,小脸涨得通红,耳尖尖都染上了粉色。
顾良摩挲手指,反应过来:“我是顾良。”
这大抵算是父女俩友好交流的开端,顾安有些心安了,她悄摸瞥眼顾良的神情,学着便宜老爹的样子抿嘴镇静,端着脸屁颠屁颠跟到人家身后。
夜晚武帝设的庆功宴上,顾安挨着顾良排排坐。
红山族送来和亲的女子出席拜见天子,自请献舞,奏乐声随之停下。
四名赤膊壮汉得令上前,肩扛铜环大鼓,踏着沉稳步子迈进殿中。鼓面蒙着暗红兽皮,每走一步,便发出闷雷般的低响,震得烛火微颤。
忽而,殿外夜风卷起,换好舞服的女子玉指轻挑,面纱如烟飘落。她指尖一勾,火红外袍顺着肩头滑下,露出内里银丝绣蝶的雪白纱衣。
成片的月光如湿漉漉的视线,透过乌云斜斜投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腰际。光线流连处,腰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仿佛月光也有了温度,正一寸寸抚过那柔韧的起伏。
鼓声骤起——
女子足尖一点,水袖破空而出,似两道银河垂落,在无边夜色中翻卷奔腾。广袖翻飞间,身姿如游龙惊鸿,柔中带刚。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她旋身、折腰、甩袖,每一个动作都挟着千钧之力。
众人纷纷屏息,只觉那鼓声不再是鼓声,而是铁蹄踏碎山河,是战旗猎猎震天。她的舞姿越凌厉,鼓声便越激昂,直至突然戛然而止,女子迅速将水袖收腹,似利剑归鞘。
殿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凝滞了。众人眼中的轻浮欲念早已被震碎,闪烁着惊艳及暗涌的猜忌。
顾安心跳如擂,侧首垂眸间瞥见身旁发愣的顾良,无人知晓这位冷面将军下藏了何心思,只是桌上的那壶酒在此刻被一饮而尽。
“妙哉妙哉!”
高座之上,武帝突然抚掌,一下、两下,不疾不徐。群臣这才跟着鼓起掌。
“好舞。”武帝微微倾身,声音低沉,带着丝玩味的笑意,“朕许久未见如此摄人心魂的表演了,该赏,便赐你妙字吧。”
这算是当场给封号了。在场的一部分人皆松了口气。
筱温华一如既往端坐在鎏金凤座上,冠冕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恰好掩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从前宠惯后宫的兰贵妃唇角也噙着笑意,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掐进了花鸟袍的绣纹里。
在武帝离席后,妃嫔们跟着一一退下,宴会上却变得愈发热闹。
悠扬的丝竹声不断,恭维的浪潮更是一下又比一下高,几乎人人都来向顾良献酒。
顾安瞄着身侧互相攀谈的大人,飞速往自个杯里倒了一小口酒,豪放一饮。
“咳咳咳。”喉咙好像着了火,辣得顾安眼角泛红。
顾良早就发现她的小动作,将手里备好的清茶送到顾安面前,嘴角上扬又立刻压了下去。
似乎是醉了,顾安脸颊通红,实在有些上头。
明明才喝了一杯,肯定不是自己酒量的问题,是殿内的酒气实在太熏人。
顾安暗搓搓地想,低头小心地扯动顾良的袖摆。等人看过来,她连忙说要去御花园吹风。
顾良欣然应允,嘱咐她小心些。
小道上难免会遇上几个同样离席在外头交谈的人,顾安不想分神客套,特意找借口支开嬷嬷,一个人走得远些。
她慢悠悠地晃到任心亭,快到时才瞅见有个人头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中。
“吓!”顾安僵直身子。
大抵是听到声响,半空中的头摇了下,朝亭子移动。
天色已暗,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只有任心亭那才点了两盏灯。
借着这丝光亮,顾安狠狠揉眼,瞧清那其实是位活人。也不知抽什么疯,她提着宫灯快步凑上前。
那人有些错愕,不过一会便反应过来,双手抱拳行了个简单的礼。
“瞧你这身黑衣穿的,不带一点色。”顾安没忍住抱怨道,“刚我大老远看过来,都没认出这站着个人呢。”
她猛地将宫灯凑到男子脸上,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
凉风一吹,顾安心头颤动,醉意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闯进了别人的伤心地。
顾安意识到这点,尴尬地将宫灯放到脚边。
黑衣男抿唇,握了下拳又松开,最后还是弯了腰,闷声致歉:“打扰姑娘雅兴了。”
顾安愣住:“我才是后来的,你不必如此。”
黑衣男垂头,闻言沉声告退。
没等顾安做出任何反应,他已经自顾自跑出二里地去了。
顾安摸了下鼻子,思考片刻后提起灯往回走。
直到这场名义上的庆功宴结束,顾良离席时脚步还带着踉跄,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可等他坐上马车时,又奇迹般变得眼神清明。
顾安瞪大眼,默默整了下衣冠,正襟危坐。
“这些年,你可还好?”顾良琢磨许久,才想出这么句开场白。
“还好还好。”顾安点点脑袋,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姨母她们待我都挺好。”顾良闻言轻轻嗯道:“改日我带你进宫去向娘娘请安。”
空气再次凝滞,顾安沉默。
由于实在太安静,她开始在大脑搜刮话题,想着想着意识逐渐被困意占领,头也越点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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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良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自己的孩子,见顾安快撞到车框上,他赶忙伸手垫到女儿脑袋后。
没过一会,小小的呼噜声传开。顾良摇头失笑。
将军府的日子格外潇洒自由,没了条条框框束缚的顾安可谓撒开蹄子浪。
不过忽然的清闲倒叫她生出几分无聊,那位顾大将军闲时练枪,忙时也拎着枪,从早挥到晚。
顾安不理解怎么会有如此自律勤奋的家伙。
直到有天响午,一贯积极向上的自律达人捧着个鸭子图案的香囊发呆,长枪被随意靠在石桌上。
顾安觉得奇怪,向家里的老仆打听才知,那是逝去的顾夫人送给顾良的定情信物。
真爱竟在我身边?顾安为之前宴会上的错觉做检讨。
她叹口气,忍不住感慨道:“原来他们曾经这样恩爱。”从前在宫里,没人会和她讲这些,顾安还以为原身爹娘是政治联烟。
仆从讲起这段情缘来可谓滔滔不绝,他们说顾安的娘亲与将军是在一场灯会上相识,筱家的二小姐外出游玩遭不长眼的混子戏弄,将军从天而降将人救下,二人因此相遇,后相知相爱,最终定情。
他们说得生动形象,顾安听得津津有味。
她托着下巴蹲在主院门口朝里看,等快要用晚膳时,才拍拍裤子凑到顾良身边。
“听说当初你从十几个大汉手里救了阿娘,阿娘自此对你一见倾心,再见便托付终身?”顾安蹲到台阶上,仰头盯着顾良问。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顾良身形凝滞,拿香囊的手还顿在空中没有移动,他好一会才假意咳嗽两声,踱步到石桌前,抿了口茶,语气淡淡地纠正顾安口中的错误。
哪里有十几个大汉,顶天是两个瘦不拉几的小白脸。
说话间,顾良瞥向双眼冒光的顾安,知她想听,便娓娓道来:“那俩人其实是你阿娘的好友。”
“啊?”顾安怀疑人生,琢磨两秒后想通,“所以一切是阿娘的自导自演?”
“大概吧。”顾良勾着嘴角将香囊藏到胸前,顺势坐下,拿起石桌上的白布擦拭枪杆。
再继续谈回那场灯会,他送人归家后,本要离去,没曾想又瞧见偷偷从侧门溜出来的小姑娘,那俩小白脸也出现在府外。
顾良身形隐在阴影处不出声,在他从三人的谈话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时,只觉得好笑非常。
顾安愈发好奇,连忙追问:“那阿娘知道你知道了吗?”
顾良失笑摇头:“她一直不知,以为那是我见她的第一面。”
多年以前,筱家二姑娘随筱温华去庙里祈福,她往姻缘树上掷了个香囊,极其巧合,香囊正正地砸中对侧的顾良。
顾良一眨不眨地盯着上头绣的鸳鸯,再抬头就对上了站在树下笑颜如花的女子,他瞬间失神,下意识将香囊在手中握紧。
大抵是回忆太过久远,此时此刻只有一场空的顾良失了神,嘴里喃喃道:“其实该让她知晓的,从前还以为日子会很长……”
顾安跟着沉默,半响后站直身子蹦到顾良跟前:“我也想学功夫,就像你一样厉害,可以教教我吗?”
话题跳转得如此迅速,顾良停顿好久,沉下语气:“……既然要学,便不能喊累。”
“那是当然。”顾安拍着胸脯做保证,点头的同时飞快瞧眼顾良的神情,见人不再向之前一样沉浸在哀伤中,她心里也高兴地欢呼了下。
5. 第五章
习武要练好基本功,这是顾良说的。
于是顾安扎了半个月的马步,从早到晚,汗流浃背,精疲力竭。
这或许是一种考验吧,顾安心想,大抵没人相信看着吊儿郎当的她会坚持下来。
包括顾良,明明讲好要做自己女儿的师父,结果成日看不见人影,顾安觉得他在故意敷衍,但府中下人说将军身居要职,一向如此忙碌。
顾安知道她该理解,还好现在原身不在,不然要伤心死了,因为就算傻子也是会有情绪的。
待在将军府的这几日里,顾安上下摸了个遍,向每个角落里的花花草草都打了招呼。她对着天空直叹气,总是一个人真的会空虚寂寞冷。
于是顾安向顾良申请双休,每周练五天,周末再放两天假出府玩。原先在宫里待久了,她还以为请假要费好多口舌,没想便宜爹不问原因直接答应。
顾安兴奋极了,蹦跳到大门口。路过石狮子时她余光瞥见偏门那站了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背挺得邦直。
顾安惦记着外出,就没多想快步离开。
太阳快落山时,黑衣男还在原地,一样的姿势和位置似乎从早到晚都没变过。
第二天顾安再次出门时又瞅见了他,便好奇地向管家忠伯打听道:“那人是干嘛的?”
“估摸又是来寻将军办事的。”忠伯应是认识男子,犹豫片刻后也只回了这么一句。
顾安不再问,摇摇头选择逛街去。等归府时,她见那门神还在,便特意绕了两步,假装路过。这喽一眼才发现,黑门神是她先前在御花园撞见的吓人怪。
“你是谁,在我家门口要干啥?”顾安开口询问,她本以为那天自己可能是遇上宫里哪个受了委屈的小太监,不想人直接追宫外来了。
黑门神扭头,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动起来时骨头都咔咔响。
等他几秒还不开口,顾安主动邀请:“你不妨与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呢?”
黑门神哑着嗓子:“……我想参军。”
顾安:“那你直接去郊外的征兵处报名不就好了,不知道怎么走的话等会我去问问忠伯让他告诉你。”
黑门神垂头:“要顾将军同意才行。”
“为什么?”顾安不解,“不是只要年满十二便可自愿参军吗,你没到年龄?”
“我十三了……”黑门神头垂得愈发低,不再多说。
顾安想起那晚哭红的眼睛,迟疑片刻后将人拐进了府,承诺让他见到顾良。
“你为什么想参军?”路上,顾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保家卫国。”黑门神也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
顾安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个有抱负的好青年。”尽管她严重怀疑此人在搪塞自己。
俩人随即陷入沉默,还好顾良出现及时,唤顾安去前厅用膳。
顾安小跑到他跟前,幅度极大地摇晃脑袋暗示自己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顾良浅浅勾了下唇,轻咳一下转身抬步离去。
正当顾安琢磨咋办时,前方传来洪亮的招呼声:“杨存,跟上!”
原来顾良知道此人,顾安意识到这点,心安。
这注定是一顿憋闷的晚饭。
顾安左瞄一眼面无表情的顾良,右瞅一下神情严肃的杨存。
“你为什么要参军。”顾良打破沉默。
杨存没有犹豫:“保家卫国。”一模一样的回答。
顾良冷哼,明显是不满意。
顾安见状猜测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尤其是饭后顾良还将人单拎到了书房谈心。她选择去质问忠叔,这才得知杨存是虎扬军前任主将杨勇的独子。
五年前红山族突袭,由于杨勇主将擅自离军,边关损失惨遭,圣上震怒,将其削位。
听到此处,顾安追问:“那他爹现在在哪?”
“走了。”忠叔深深叹口气,“五年前无召回京,被发现后连夜回关,哪料途中遇到山匪劫道,一人难敌四手,死于乱箭之下。”
顾安跟着沉默,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出意料,杨存没过多久便被赶出书房,又站回了原地做门神。
顾安凑上去问:“你这样有用?”
杨存抬头耷拉着脸,语气闷闷的:“总要试试,多谢顾姑娘先前帮忙……”
看来是个爱哭的,顾安再次看到那双兔子眼,抿唇拍手决定再帮一把:“没关系,你先回家歇歇,明日午时直接进府,我帮你去求情。”
杨存愕然,被拉到街上时他才反应过来,回望还在挥手的顾安,他顿住脚步,做了同样的动作。
顾安在小道上来回踱步,想了八百个借口后才鼓劲踏进主院。
顾良坐在石凳上,青毛尖好像才泡好不久,飘着缕缕白气。
顾安憋气,三下五除二一下说完自己的要求,并在末尾强调自己学武特别需要陪练。
“你想清楚了?”顾良将茶盏移到顾安身边。
顾安咕噜一口喝完,连连点头。
就这样,杨存名正言顺进了府,他也不负所托、尽职尽责地当好顾安的陪练,并未再提及参军一事。
只是每次顾良都会特意在他来府上时舞枪,并放慢动作,一步步拆解的同时强调要领。他虽是对着顾安念叨,可她才练多久,连枪都没摸着呢,每日都是扎不完的马步。所以教导的对象只剩下场上的另外一个人了,杨存也意识到这点,学得格外认真。
“十、九、八、七……”
一次,顾安算着结束的时辰,哪知由于太过兴奋,在最后一秒泄力时调整错姿势,仰面栽下台阶。
杨存三步并作两步冲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顾安问他:“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接住我?”
杨存挺了挺胸膛,语气珍重:“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受伤。”
实在是太自信了,勾得顾安叛逆心节节攀升,她挣扎落地,在杨存眼皮底下四肢并用爬上树。
顾安盯着他问:“这么高你行吗?”
杨存一脸胡闹的表情:“多高我都行,但是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他作势就要上树捉猴。
但那会顾安好像不会害怕,站在树杈上闭着眼就往下蹦。
杨存心都快跳停了,脑子一片空白冲过去。
顾安再次体验了公主抱,还另外赠送了个转圈圈。
她激动得差点喊出声:“你好厉害!”
顾安仰起脸,睫毛下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随着眨眼的动作扑簌簌地闪。
不,这双眼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亮,杨存在心里想,本要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能再来一次吗?”顾安还要玩。
杨存无奈失笑,放下皮猴。
皮猴再次蹦下树时乐得哈哈大笑,杨存希望她开心,在落地时故意抱着多转了两圈。
顾安望着整片旋转的天空,傍晚,灰黑的天穹仿佛化作旋涡,裹着细碎的光晕围着她一圈圈地打转。
她安静了下来,听风声在耳边呼啸,顾安弯着眉眼,大声道:“杨存,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杨存呆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再玩一次行不?”顾安彻底上瘾。
“这小屁孩……”杨存扶额,怪自己瞎想。
顾安朝下望去,少年额头布满汗水,胳膊垂在腰间,微微打颤。
“快下来。”杨存张开手,见她不动弹,再次强调道,“放心吧,我会护住你的。”
“我知道。”顾安注意到他发红的脸颊,别过头,顺势靠着树干坐下,“从前没试过,原来人站得高,看到的月亮也会更圆。”
杨存跟着抬眸望向天空,负手而立,月色如水,倾泄而下,将他欣长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顾安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做出相邀:“还是我这更好看些。”
四周徒然变得安静,树影婆娑,只剩下蝉鸣不止。
俩人并排靠在一颗树,一时相顾无言。
这么久过去,顾安见杨存都穿一样的衣服,她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没换衣服,但又没闻到过汗臭味,于是疑问更甚,终于在此时问出了口:“你为什么总是一身黑?”
杨存语气平淡地说他还在孝期,须得着素衣。
顾安愣了下:“我不知道有这规矩……”她无措地摆手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存晃动悬在半空中的小腿,许是夜色太过浓重,他心底一直强压的那股哀伤忽然汹涌澎湃。
幸好此刻身边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杨存心想,狠狠咬了下舌尖,铁锈味在嘴里蔓延。
半晌后他提起五年前自己亲手写的家信:“那年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想见父亲一面,可边关守将无召不得进京,母亲不愿父亲担忧,是我瞒着她偷偷写信送去了边关……”
顾安抿唇,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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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令堂见到杨将军了吗?”
“见到了。”黑夜里看不清诉说之人的表情,却能听出里头藏不住的哽咽,“不过一眼,父亲便走了……”
只是一眼,杨存看到他的父亲亲手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越过黑暗,直直望向他,近乎命令道:“不许再哭。”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父亲的语气生硬,杨存粗暴地将泪水从脸上揩去,正要开口,杨勇已经离开。
“夫君……”屋内传出母亲虚弱的呼唤。
杨存瞬间反应过来追出府外,却只来得及看见杨勇扬鞭策马的背影。
马蹄踏碎石板路上的晨露,斯人远去,再未归家。
等杨存再次得知父亲消息时,接到的却是死讯,他回头看向缠绵病榻的母亲,不敢将此事告知,只能暂且瞒下。直到两年前母亲意外知晓,气急攻心,最终撒手人间。
杨存讲至此处,努力压制住发颤的嗓音。顾安放慢呼吸,静静地听着他诉说。
原来他爱哭的毛病是从他娘那传来的,顾安在心中这样想着,等杨存缓和好情绪后,她才道:“能见到杨将军,你娘定是很开心的。”
杨存握拳:“谁能料到红山族会突然进犯,外界骂我父亲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可他一生戎马,忠君报国,从无二心。”
顾安见他神情愈发低落,赶忙宽慰:“可在你心里,他一直是位值得敬重的好父亲不是吗?”
杨存点头,喉结微动,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眼,将翻涌的情绪与此刻漆黑的夜空一同掩埋在深处。
在这的后两日,杨存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
“这是什么?”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木簪,顾安惊讶极了,问上面雕的是什么花。
杨存神色莫名扭捏:“木槿花。”
他飞速转移话题,指向院子里的那颗歪脖子树:“你还想玩吗?”
顾安摇头,见杨存变得有些失落,她决定勉为其难再陪人耍一回。
真是幼稚,顾安乐得露出八颗大牙。
不想顾良临时抽检,正巧就赶上俩人不务正业。
顾安自觉立正站好,接受批判。
杨存被拉去了校场,那阵仗看得顾安心慌,她追着要解释,却被仆从拦在场外。
顾良用枪拎着人衣领甩飞好几回。
杨存开始还能接几招,后面毫无招架之地,次次左脸着地,半边脸布满血丝。
顾安急得直跺脚,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顾良如此不讲理。
直到杨存喷了口血,顾良才停下动作,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参军?”
杨存捂着心口:“保家卫国。”
顾良直接一脚将人踢远:“你为什么参军?”
杨存:“保家卫国。”
话音未落,又是一脚:“你为什么参军?”
也许是被摔得狠了,杨存浑身是血,肋骨像断了几根,踹口气胸就疼得厉害,但还是撑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挺直腰,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爆裂,用尽力气低吼道:“我是杨勇的孩子,我们杨家没有孬种,杨家从未出过贪生怕死之辈,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
就在这瞬间,杨存倒回了沙地上,蠕动着要再次站起来。
顾良信步朝他走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爹娘让你去读书。”
杨存强撑起半边身子,斩钉截铁:“双亲已逝,我该走什么路,我自己选择,也由自己负责。”
顾良闻言,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顷刻后他收起红缨枪,遮住眸中的那抹欣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倒要几分大哥的样子。”说着他转身吩咐护卫传军医,等把人治好了再扔军营里去。
顾安跑到担架旁看了杨存两眼后双手叉腰站到顾良跟前,气呼呼地大声质问:“你干嘛要揍他这么狠!”
顾良不语,只是瞥见她头上的木槿花簪时冷了脸:“这是那小子送你的?”
不等顾安回答,他立马转身拦下担架,目光冰冷地瞪向躺上面的半大小子。
“哼!”顾安气得炸毛,重重地替杨存哼了回去,接着迅速别过头不让顾良看她。
顾良:……
他快步走到杨存身旁,二话不说将人提起又摔了一遍。
好了,可怜的杨存这下真变成一张饼摊在地上了,动弹不得。
顾安:……
6. 第六章
杨存得到了他想要的,正式成为虎扬军的一员。
新兵入营需要集训,顾良只用这一理由向顾安解释为何杨存不能再来将军府。
但府中又出现个新人,顾良将阮秀带到顾安跟前。据说此人在江湖上曾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年前投军到了顾良麾下。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顾安习武的师傅。
自那不久,后院的银杏树叶微微泛出黄。
顾安在进宫时从筱温华口中得知,顾良被封为常胜大将军,曾只是代行虎扬军统领一职,现正式任命为军中主将。
当时她以为只是寻常的请安,顾安怀里还抱了一堆珠宝,说是圣上给她的赏赐。
还以为天上掉馅饼的顾安呲着大牙喜滋滋,可顾良却要走了,回到边关去。
顾安才知道这一消息,她思考了好久才在顾良离京的前一晚央求道:“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尽管只有他们俩人在,马车上依旧正襟危坐的顾良反问:“你不喜欢这?”
顾安抿唇,她飞快瞄了眼便宜爹的神情,这个男人总是表情严肃,身上莫名带着股威压。
“也不是……”顾安扯下嘴角,尬笑两声,“我就是、就是想换一个地方……”
顾良喉结滚动两下,想说什么,顾安急忙打断,抬头正色道:“没有觉得这里不好,只是总觉得待您身边会更自在些,就像现在大家都认为我贪玩。”
顾良沉默,肩膀微塌,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勉强遮住眼底那抹挣扎的痛色。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顾安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比平时都低哑三分:“没有,你很乖。”
顾安闻言稍仰起脑袋,眉眼弯弯:“谢谢。”明明只是被夸了一句,她却莫名高兴,露出八颗大白牙。
顾良对着那双骤然变亮的眼眸,心口忽然发麻,顿了许久才保证道:“现在边关局势不稳,等一切妥当了,我再来接你好吗?”
顾安脱口而出:“我们不是打赢了吗?”
“……不过是暂时的。”顾良低声解释,默了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在这,大家才更安心。”
顾安咬住舌尖,微微的刺痛传来,理智慢慢回归,她特意笑了下,点头答应。
军队启程时,顾安一大早就跑去城墙占据有利视角,她远远地朝顾良挥手。下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杨存见状抬起胳膊也要回应,冷脸顾良直接一个暴扣。
杨存连忙收敛神情,扶正头盔后瞥了眼顾良,接着侧首飞快朝顾安挥了两下手。
顾良也抬眸望向城墙上舞得更起劲的顾安,他勾唇笑着回应,等快看不清时才垂头瞅一眼杨存,冷哼着策马往前加快骑了两步。
俩人的身影顶着欢呼声渐渐缩小,如同地上的蚂蚁,排进长列里,无人能看出其中分别,直至队伍彻底消失不见。
顾安重新住回菀英阁时,小五送来了一大叠笔记和随堂作业,说是专程为她留的。
顾安感动得五体投地,几乎要落泪:“……秀姨,快把它拿走!”她捂着眼睛不想面对。
阮秀作势要将地上的一筐书收走,候在一边的秦嬷嬷以为大块头真要扔了它们,赶忙上前护住。
阮秀挑眉,停顿两秒直接连人带筐一块扛走。
花容失色的秦嬷嬷:……不得了不得了啊
一旁的五公主头回见此场面,捂着嘴,露出对星星眼偷偷地笑。
小五虽比顾安大上一岁,可从未出过宫,她追问顾安在外头可有碰上什么新奇事。
顾安东拉西扯讲一大堆,她听得入迷,哪怕只是学来的一声市井吆喝,她也一脸惊奇,乐不可支。
顾安住在将军府的时候得到了一匹小马,取名为红枣,她几乎和尚学堂里每一个人都分享了她家马儿有多威武雄壮。
小五那时就在想,她若能拥有一匹只属于自个的马儿,也定会忍不住昭告天下。
四皇子对此嗤之以鼻,也不知这人成日发什么邪火,总感觉比以往更加暴躁了,连挨他一块坐的三公主也不敢多话。
不过也好,这俩货找事的频率最近也大大降低。
小五悄悄告诉顾安,这或许是有他们生母兰贵妃的原因在。先前兰贵妃一直宠冠六宫,如今却换成新来的妙贵人日日得圣恩。
“当真有如此美?”见小五将这位妙贵人都快捧出花来了,顾安心痒痒,上次宴席上隔着老远,她都没看清天仙到底是啥模样。
顾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五说:“好想去瞧瞧。”
小五默默扭过脑袋就是不与其对视。
顾安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坚定重复道:“超级超级超级想。”
小五败下阵:“……好吧。”
妙贵人平日里最是严肃,不苟言笑,若非必要的请安,不会踏出乐鸣殿一步。
虽说是这孤僻性子,有人却爱得紧,武帝亲自调集了大批能工巧匠整修宫殿。
“凝脂的肤色,灼灼其华。”听闻武帝曾笑称美人与红衣最是相配。
故妙贵人只着红纱衣,乐鸣殿日日歌舞不断。
小五领着顾安到人宫殿外转悠,幻想求个偶遇,可惜啥也没捞着,她的教养嬷嬷寸步不离地挨在身侧,嘴上不停碎碎念,连顾安也不能幸免。
难得遇上个对味的,秦嬷嬷频频妄图开口助攻,还好有阮秀震场,她只能无奈采用点头表达赞同。
最终五公主被劝回,独留获得清净的顾安在风中狂喜。
正巧那会月鸣殿的朱门半掩,顾安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人后,大跨步上前,双手扒拉着门,伸长脖子往里偷看。
朵朵娇艳欲滴的蔷薇瞬间映入眼帘,一簇簇地盛开着,她的枝蔓攀附上叶墙,又生出更多的花骨朵。蔷薇绽放时犹如美人挤挤挨挨地站满整片墙,顺着风柔弱地飘摇着。
满院静静的清香,犹如此刻缓缓来到顾安跟前的女子。
一身红衣,眉间点缀着细长的铜金花瓣。
被抓包的顾安下意识要溜,人家却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安姑娘留步。”妙贵人笑语盈盈,“小厨房新做了奶皮酥,甜而不腻,姑娘来尝尝吧。”
顾安深感奇怪,迟疑地朝人凑近,指着自己问:“娘娘认识我?”
“先前在宴席上,妾身曾有幸见过姑娘。”妙贵人唤宫女去备茶点,侧身又轻声与顾安解释,“只是太过匆忙,姑娘估摸着对妾身没有印象。”
真是好生热情的人,顾安心中存疑却还是被软言细语忽悠进了殿。
此时已是初秋,通红的蔷薇却违背时令,依旧开得格外艳丽,装饰了整座乐鸣殿。
两张太妃椅如同顾安的宛英搁那般摆在北侧的小花坛边,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
此景深得顾安心,香香美人为自己添水煮茶,她悠哉躺平,难得享受了把武帝独有的待遇。
蔷薇花瓣掉落飘进手心时,顾安忍不住感叹:“不说宫里,怕是都城中全部的蔷薇都在此处了吧。”
“蔷薇虽美,可我还是忘不了木槿花的香。”妙贵人抬眸,盯着熟悉的木簪微微发愣。
顾安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没成想头回戴它出门就获得了关注。
“听闻顾将军极疼惜爱女。”妙贵人勾着嘴角,柔声问,“这是将军亲手为姑娘刻的吧?”
顾安正要反驳,蓦地又奇怪她为何会这样问。
妙贵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转而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木槿花耐热耐寒,边境荒凉,很少有花能存活,只有它能成片开放,朝开暮谢。”
听着她的介绍,顾安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认真观察过簪子的图样,她顺势取下木簪:“我先前还以为它和别的花没什么不同……”
“大都繁华,比它更好看的花不可胜数,本就没什么不同,何况边境几乎人人家中都能瞧见木槿花。”妙贵人语气淡淡地重复,“它普通得很。”
这话有些奇怪,顾安想再多问问,哪想消失有一阵子的秦嬷嬷现身。
告状精出没,顾安如临大敌,急忙将簪子胡乱插到发髻上,起身向妙贵人告退。
妙贵人也不恼,还是那副笑模样,吩咐宫女将奶皮酥装进食盒给顾安带走。
承了她情的顾安连忙,点头道谢。
桐乐宫内,异常安静,只有宫女为筱温华拆卸护甲的声响。
不被搭理,自觉罚站的顾安不敢说话。见人总算瞅自己一眼,她赶忙从嬷嬷手里拿过食盒,凑上前去。
“新鲜出炉的奶皮酥泪,又香又甜。”顾安捧着瓷盘,眨巴眼试图萌混过关,“专程为姨母留的,您赏脸尝尝吧。”
筱温华这才开口:“你是从何处回来的?”
“……乐鸣殿。”顾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可见着心心念念的人了?”
“心心念念?”顾安捂嘴故作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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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我只是单纯好奇传闻中妙不可言的贵人到底长啥样。”
言罢她又讨好地笑笑:“其实也不过如此,虽然着实美丽,但也因为人家带着点我们中原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罢了,要说最美的还是我家姨母。”
筱温华闻言剜了眼面前明目张胆奉承的泼猴,却也不再板着张脸:“听说你与她相处甚好?”
顾安没有否认:“妙贵人性子温柔,似是要与我交好,我自然乐意。”
“呵呵。”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响起。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顾安尬住。
“与你交好?”筱温华语气不屑,“人家为何要与你交好,边城一战,红山族惨败,据传是顾将军一人一枪直冲敌营,斩下敌首头颅,我军方可大胜。”
顾安偏头,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战争是两国的事情,我与妙贵人是单独的个体,就不能是我们年龄相仿,所以兴趣相投嘛。”
筱温华凉凉一笑,残酷戳穿:“她十七,你十岁,和你有什么交头?”
顾安闻言顿时憋了口气卡在胸前不上不下,她双手抱头摆烂:“不是说漂亮的人总是相似的,我刚好长得还不错,我俩肯定能玩到一块。”
头次遇上这般没脸皮的,筱温华乐了。
见她大概被自己气到,顾安妄图拯救,想要解释。
“那被顾将军取下的敌首可是妙贵人的父亲。”筱温华冷冷丢下一句话。
顾安彻底偃旗息鼓。
虽然不是她的锅,可这是血仇。
乐鸣殿北侧,妙贵人还维持着前头送别顾安时的姿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宫女弯腰,轻声提醒她风大,小心寒气入体。
妙贵人僵硬地挪动身子,如提线木偶一般像殿内移动。
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微微发颤的手指。妆匣隔层深处躺着的那只木槿发簪,花心的缠枝纹比顾安头上的繁复双倍。
妙贵人喉间挤出一声笑。倏地,她抄起木簪举到半空中,下一妙簪子被砸到青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的寂静,妙贵人低头,俯身拾起木簪,面无表情地用绢帕细细擦拭簪子上花瓣的裂痕。
“圣上赏恩,请妙贵人上娇!”
听到殿外的传唤声,她对着镜子将发簪斜插进鬓边,抿匀口脂后缓缓起身。
彼时,顾安用过晚膳后正从桐乐宫出来,她打算绕御花园走好消消食,意料之中地遇见了小六元承时。
宫里穿金戴银的不少,元承时头回见得宠的姑娘头上戴根不起眼的木簪,他猜到这应该是顾安喜爱之物,便多看了两眼。
“好看吧。”顾安再次摸了摸簪子,抬着下巴语气骄傲道,“就是之前我说的大杨哥送的。”
就这破木头,元承时下意识攀比起来,连他都能送比这好上百倍的。
顾安又强调道:“他亲手雕的,手艺超好,我还挺喜欢。”
元承时看她兴奋的,立马追问:“你这几天总是提起他,就因为他送你东西,所以他又变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见人没回答,他又问:“你最好的朋友究竟有几个?”
这话听着稍微有些不对味,顾安品了两秒选择一碗水端平:“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喜欢喜欢喜欢……元承时脑海里还在重复这两个字,心里更加不屑,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发簪。
下一瞬,他视线下移看着旁边的小石子,往前走了两步,诶呦一声假装摔倒。
顾安瞧见赶紧上前搀扶。
元承时顺势靠在她肩头,眼疾手快地趁其不备迅速薅下发簪。
“你没事吧!”顾安还在认真关心他。
元承时虚弱一笑:“没事,就是脚好像有点扭着了,休息下就好了。”
顾安见他原地跳了两下,真没事的样子,松口气点点头将人扶往不远处的任心亭。
在走到岸边时,元承时干脆利落地将袖口里的木簪抛出。
“扑通!”
顾安听见左顾右盼,好奇地问:“什么声音?”
元承时笑着说:“刚刚有条鱼蹦出湖面透气了。”
顾安不疑有他,乐呵呵地拍拍他肩膀,夸道:“你眼神真好哈哈。”
于是,再等夜深回屋的顾安发现不对时,她嘴里哼到一半的小调瞬间变音。
我的木槿花簪呢???顾安猛地低头,不抱希望地祈祷它是掉在宛英阁中。
7. 第七章
昨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直至天色渐亮,乌云才慢慢散开。
清晨的秋风还带着冰凉的水汽。顾安出发去桐乐宫请安,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连连打着哈切。
“姑娘,您可来了。”
方到宫门口,长侍嬷嬷堆着笑赶忙将人迎进殿。
宫女举着茶盏上前,顾安顺势捧起热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姨母早膳用得如何?”
长侍嬷嬷放慢动作为她解开披风,小心道:“吃了碗参白粥,二殿下来请安时娘娘困乏得厉害,便将膳食撤了。”
圣斗女战士会困得吃不下饭?顾安是不信的,要论精神头,筱温华与满皇宫的人比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足。
她收敛神情进殿,不出所料赶上一场瞪眼比赛。
人家两母子面对面谁也不开口,等顾安来了开始作妖。
“我好像闻到了甜枣羹的味道。”顾安趴在筱温华旁边的靠椅上,懒洋洋地开口讲道。
“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子。”筱温华佯怒,骂了句馋猫,侧身朝宫人招手。
长侍嬷嬷立即将备好的甜羹摆到暖榻的小茶几上。
顾安欢呼:“还是姨母最好!”
云承璟勾唇,眉峰上挑看向她,问道:“两日后都城将有一场彩灯宴,安表妹可想去瞧瞧?”
一听他又讲起此事,筱温华瞬间耷拉下脸。
按照惯例,年满十五,纳得正妃的皇子方可出宫自行建府置宅。
二皇子今年十三,尚居住在皇子所里,虽说跟着太子处理过政务,有一定自主权,可平日里还是要做乖仔,按时按点上学堂。
前些日子庆帝考教皇子功课时,元承璟未全部答出,筱温华得知后不悦极了,制定一揽子教育计划,无死角管控她的好大儿。
“安安,一寸光阴一寸金。”就像此刻,嘴上叫着顾安的名字,人却紧盯元承璟,笑不达眼底。
“千金难买人乐意。”元承璟眉尾微微翘起,“安安还从未去过游会吧,到时表哥带你去放花灯如何?”他故意要和筱温华作对。
顾安其实疯狂心动,但碍于那道摄人的目光正朝自己扫射,她努努嘴,眨巴眼看向筱温华:“姨母~~~可以不?”
元承璟不忘补充:“那日连夫子也休假去了呢。”
顾安赶紧捡起一块白糕送到筱温华嘴边借花献佛。
筱温华扶额,语气冷冷:“你们要去便去吧。”
顾安瞬间开心,元承璟也顺了心,俩人一前一后告退,独留筱温华闹心。
在旁伺候的长侍嬷嬷赶忙温言劝慰说这正好看出二殿下与安姑娘相处和睦。
筱温华冷哼,随手打发嬷嬷去宣太医,称头晕得厉害。
在看诊的间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痴傻可会遗传后代。
另一边的顾安从桐乐宫出来后,云已散尽,天空蓝得纯粹。她心情颇好地走在宫道上,嘴里哼着曲。
正巧碰到太监抬着软轿送贵人回宫,顾安垂首退到墙根边,她的宫人同她一块看着地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顾安察觉到自己一直被阴影笼罩着,疑惑抬眸望去,发现那顶软轿正正地停在自己身前。
妙贵人挑起轻纱,半托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小人。
顾安猛地对上一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心头一跳,等回过神来,胳膊已经下意识举起,她迟钝地上前一步,朝妙贵人挥了挥手。
可却并未得到回应,只见妙贵人像是无所察,表情淡淡地扭过头,挥了下手中的羽扇。
“起轿!”
随行太监吆喝一声后朝顾安俯身行礼。
顾安自觉后退半步,心中却实在困惑怎么会有人一夜变个样。她看着仪仗队慢慢挪过幽深的宫道,横在他们两侧的朱墙巍峨高耸。
忽然掠过一阵穿堂风,掀起步撵垂落的素白纱帘,顾安再次瞥见里头斜靠在榻上的妙贵人以及她头上那根眼熟的木簪。
木槿花簪!!顾安瞪大眼,再想仔细看时,纱帘又落回了原处。她急忙向前小跑两步,又想着堂堂贵人总不至于捡别人的木簪子玩。
况且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顾安停住脚步,瞧着围在步撵旁六七个陌生宫人,打消了立刻上前询问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木簪再次消失。
也是这会,她远眺前方,才体会到这条漫长的过道带来的逼仄感,风过无痕,可高墙依旧沉默矗立着,抬头望去时,连天光都被裁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两日后,长街十里,彩灯高悬。朱红的、靛蓝的灯笼挤挤挨挨挂在檐下,照得青石板路都亮堂堂的。
顾安头戴帷帽跟在元承璟身侧,她听到小贩的吆喝声中混着的孩童嬉笑,也弯了眉眼,勾唇好奇地四处张望。
“安安。”高杆头上挂着盏鹅黄的暖灯,元承璟笑盈盈地立在那,柔光打在他头顶,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光圈,“来挑个自己喜欢的。”
顾安重重嗯了一声,快步小跑到灯笼摊前。
莲花灯原是极好看的,但十数盏一模一样的摆在一处,将灯笼里的烛火都拱得疲惫了。顾安看得仔细,最后瞧着没甚差,便选了个视觉上显大的两盏。
最大的花灯自然要配个大愿望,到襄白湖南岸时,她送个阮秀一盏,自己则学着周围的百姓双手合十,许愿未来幸福安康。
身旁的阮秀却迟迟不曾落笔,转而将空白的莲花灯放到湖面上,任它随意漂流。
微风徐徐,搅散耳边的窃窃私语,顾安眼中的微光随着湖上的点点星光一同闪动。
她踮起脚眺望花灯,粉红的莲花本来一帆风顺飘着,却在将消失时被水浪无情刮翻。
这看似是近在眼前,可岸上的顾安却无能为力为其摆正方向。
阮秀喉结微动,正在思考安慰的话。
顾安抿唇,顿了两秒后摆摆手玩笑道:“没事,下次我买个百八十只来放,看哪个先翻得快。”
站在斜右方的元承璟闻言颇感意外地顿在原地,将原本打算哄人话重新咽了回去。
他以为小姑娘会伤心,不料是自己多想,于是只能换个由头,以赏夜景为名让顾安同他去坐船游湖。
顾安瞥了眼莲花灯沉没的位置,扭头欣然答应。
画舫不知在小码头那停靠了多久,顾安上船时注意到观望许多的百姓纷纷在朝他们行注目礼。
船上张灯结彩,柱子两侧覆着轻盈的红纱,随着微风拂过,舞起阵阵涟漪。
咿咿呀呀的小调顺着流水绵延,三个女子在甲板上旋舞,裙裾翻飞间,灯影昏黄,乐声不断。
顾安和元承璟坐在下方,突然“铮”地一声响,琴声戛然而止。
原本藏在舞女后方的琵琶女忽地起身,指尖一拨弦,笑意漫上唇角。她抱着琵琶旋至台前,金线绣鞋踏着甲板打起节拍。
连顾安都险些瞧痴了,她仿佛看见了绽放在月光下的昙花,清冷却又带着别样的魅力。
在音乐变得急促之际,琵琶女轻旋入座,裙角如花瓣般掠过众人的衣袖。她停在元承璟面前,指尖在弦上一拂,弹出的调子忽然转柔。
顾安偏头望向深情对望的两人,未察觉不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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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缠绕在自己的鼻尖。
元承璟打开折扇,轻咳一声。
欢快的笑应声而起,轻透的面纱遮不住琵琶女若隐若现的红唇。
元承璟弯了眉眼,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乐声戛然而止,表演的人纷纷弯腰,领头琵琶女解下面纱,盈盈一俯,嗓音清润:“向贵客们请安了。”
元承璟大手一挥:“免了。”
他神情雀跃,快步站到琵琶女身侧道:“这位是常胜将军顾良之女顾安。”
琵琶女再次欠身行礼:“请顾姑娘安。”
顾安抬手忙让她起来。
元承璟视线在她们二人打了个转,满意地点了下头说:“这位是名动大都的乐师嫣然。”
顾安笑着夸耀:“我就说这琵琶怎会这般好听呢。”
“姑娘谬赞了。”嫣然柔声致谢,呢喃软语如娟娟细流淌进人心头,甜如浸蜜,令听者倍感舒适。
她说着便要告退,称去底下的厢房更衣。
元承璟点头应下,看向顾安与她一同再次落座。思绪却早已飞进船舱,他一坐下便又饮了杯酒,结果越喝越觉得心痒难耐。
宛转悠扬的歌声荡漾在湖面上,顾安捡了颗果子扔进嘴里,抬头时突然发觉身旁的人不见了。
元承璟提着七彩琉璃灯信步走向底仓。
嫣然正对着铜镜描眉,听到脚步声,连忙取来口脂涂抹到唇上。
直到元承璟站到身侧,她才微微扬头,语气又惊又喜:“殿下,您怎么来了?”
“你在,我肯定是要来的。”元承璟将灯柄调转方向,亲自交到姑娘温凉的手心里。
“奴家谢过殿下。”嫣然只是瞥了一眼。
元承璟将手搭在她的右肩顺势将人扭了过来,面朝自己:“她只是我的表妹。”
嫣然垂头,小小声回应:“奴家知道。”
“才十一的孩子你都酸啊。”元承璟语气里满是揶揄。
嫣然闻言诡异地看向他:这男人越发自信了。
元承璟却以为她又在眉目传情,更加受用。
嫣然抿唇闭目,片刻后调整姿态,红着脸颊,似是恼怒地嗔怪:“殿下,您又取笑奴家。”
“这是我半月前便命人为你定制的琉璃灯。”元承璟特意强调了两遍此物的珍贵。
嫣然脸上渐渐布满红霞,她这才正经打量起花灯,在灯的底座摸到了刻有皇子印章的图案。
而此时在船头喝了一嘴冷风的顾安揉揉泛酸的脖颈,起身准备随意逛逛。
她去到底下厢房时听到奇怪的动静,这会侍女们都被打发到了上头,无人发觉她这不速之客的出现。
脑子日常一抽的顾安丝毫不带多想的,立即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结果直接辣眼,顾安刷地转身,用尽毕生所学飞速逃离。她身后亲密无间的二人也有所察。
“姑娘,发生何事了?”阮秀见她神色慌张,连忙询问。
“无碍,无碍。”顾安顺气,整个人靠在圆椅上,顿了好久后,渐渐意识到自己原来就是个替野鸳鸯放哨的工具人。
二表哥竟然是这种人!顾安着实不愿再回想两个初中生菜鸡互啄的画面,她在心底大骂对方小小年纪不学好。
正赶在同一时间,画舫忽然被一艘客船拦住,来人直接放下木板要过来。
顾安定睛一瞧,是之前在尚学堂见过的太子殿下。
“秀姨,你快去底下找二表哥!”顾安背过手去向阮秀挥了挥,抬头露着八颗大牙冲太子一行人傻乐。
8. 第八章
顾安见太子一行人快要登上船,她快步迎上前,双手交叠放在腰侧,欠身道:“请太子殿下贵安,四殿下、八殿下们安。”
太子踏上甲板,目光如薄雾般无声掠过四周。
他抬手虚扶,声音温润如常:“佳节当前,安表妹不必多礼。”话音未落,人已错身而过。
顾安忙抬头,就见一柄白玉扇压在自己左肩。
小四冲她挑眉,乐道:“安妹妹还不请起?”
话说的好听,放在肩上的力道却一点没减,顾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用手弹开折扇。
就是想看她恼的小四勉强压下翘起的嘴角,轻咳一声,侧身牵起小八的手向前走。
顾安提起一点裙摆,也快速跟到太子身后。
太子信步闲游般踱过船尾,路过通往舱底厢房的木梯时忽然驻足。
顾安心头咯噔一下,猜到了他在寻谁,思考片刻后果断上前道:“殿下可要我去叫人唤二殿下来,他方才吹了凉风有些不适,正在底下歇息呢。”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拦在自己跟前的顾安,唇角微扬:“二弟即身体不适,不该孤亲自去瞧他更为妥当?”
顾安闻言瞬间开启头脑风暴,幸好暴了没两秒,正主出现。
站在下层楼梯拐角暗处的元承璟低头再度整了整衣冠,确认得体后他无声假笑,继续抬脚往上走,直至靠近出口处才出声道:“太子殿下无论如何行事都自有道理,哪有更为妥当一说?”
言罢,他大跨步站到众人面前,弯腰行礼:“皇兄安好啊,没想您今夜也得空在此游湖,早知弟弟应先来瞧您才是。”
太子跟着哈哈笑了两声:“二弟又与孤客套了。”说着他自然地拢过元承璟的肩膀。
俩兄弟一来一往地相互奉承开来,谈起天说起地来可谓是津津有味。
太子:“二弟,听闻悦花楼的头牌乐妓千金难求,今夜却在一艘画舫弹了飞天琵琶,不知二弟可有见到?”
元承璟抿唇,四目相对,顿了片刻后他卸了力气,招手命人去将嫣然请来。
意识到不对的顾安站在后头努嘴:嘿,叫你高调,叫你嘚瑟吧。
琵琶声哀哀怨怨,不知是弹给高山,还是为了流水而泣。
一曲毕,太子击掌赞叹:“明眸流转,巧笑嫣然,妙。”
他拖长尾音,偏头面朝元承璟:“果真是位妙人啊。”
元承璟神情不变,将酒樽送到太子跟前:“此酒名为金桂花酒,在清晨露水未干之际,采摘顶上最为新鲜的桂花牙,洒入醇正的白酒中制成,而此杯中酒正是臣弟亲手所酿,还望殿下评鉴。”
“那孤今日可算赶巧了。”太子顺势接过,抿了口故作夸张道,“好酒好酒,论起这吃喝,果然还是二弟更知其中门道。”
元承璟勾唇,垂眸假意饮酒,掩去眼底的不快。
下首的顾安舀了碗白茶秋梨汤送到八皇子桌前,托腮看着小孩乖乖喝甜汤。
小四见状也将自己的碗移到她跟前。
顾安瞪他一眼,双手抱胸不说话。
元承璟看了眼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矮两个脑袋的小八,正捧着顾安新递的糖蒸酥酪吃得欢。
还是个爱吃甜食的奶娃子,元承璟心里有了主意,他压低音量,故作关切地同太子说:“八弟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太子神色未变:“今夜月色正好,孤便带他们出来走走,权当赏景。”
他说着又扫了眼鼻尖沾着乳酪沫子的小八,伸手拿起银签子敲了敲瓷盏:“倒是不想二弟也嗜甜,瞧瞧满座上了有一半的甜食,小八你脾胃弱,可得忌口了。”
八皇子闻言,赶紧挖一大口酥酪塞嘴里,接着迅速将银匙放到一边坐好。见上头两位兄长还盯着他瞧,便下意识往顾安身后缩了缩。
顾安听见那话同样有些心虚,因为这菜是她先前喊人备的,专程挑自己爱吃的点。
接收到元承璟的目光,她默默低头,在瞥见小八鼻子上的小白点,顾安顺手用帕子给人擦了擦。
元承璟见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夜风掠过,带来丝丝凉意,他瞅了眼下头正襟危坐的三小只,意有所指道:“夜里风大,水又深,怕是容易受寒。”
听他又提此事,以为还在内涵自己的太子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当他目光落在台子上舞琵琶的嫣然时,心情顿时转好,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也不再着急这一时半会。
太子挥袖,面上从容笑道:“孤亦觉得,既如此,便散了吧?”
元承璟应了声诺。
顾安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送太子一行人到舷梯边。
太子正欲离开,忽见走下台弯腰行礼的嫣然,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提了盏通体剔透的琉璃灯。
灯壁上繁复的缠丝纹皆由金丝制成,烛火一晃,便在甲板上投射出粼粼光斑。
太子顿住脚步,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那婢女手中的灯倒别致,像是二弟府上的手艺。”
元承璟偏头看去,见是七彩琉璃灯,不悦地剜了嫣然一眼。
真是没有眼力见,他在心中啐道。
嫣然却似不知情般,慌张捂嘴,下一秒又转身按下婢女提灯的手。
元承璟收拢折扇,扇骨在掌心敲出轻响:“皇兄说笑了,这……”
太子没等他解释,又从舷梯退回到甲板上,指尖虚点了点灯罩的底部:“那可刻着内务府的印记。
他说便做出要过去查看的动作,元承璟立马拱手道:“皇兄好眼力,那确实是臣弟托人所制,不过此灯也很快便将易主。”
“哦?”太子笑着问,“二弟是要赠与哪位佳人啊?”
这质问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但元承璟还是能接上,开口即点将。
被点出马的工具人顾安再次上线,懵圈地啊了一声:“给我的?”
元承璟递给她个双重肯定的眼神:“前些日子不是应下陪安安放花灯吗,这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信了的顾安欣然接受,双手捧着金贵的、散发着绿光的不知名花灯喜滋滋。
太子勾唇轻笑两声,也不再纠缠,干脆利落地上了自己的客船。
与他一道的小四还想和顾安打声招呼,就见这傻子故意忽视自己与小八挥起了手,他握拳咬牙切齿转身。
元承璟和顾安还站在舷梯边,望着太子所乘之船驶远,顾安耳边突然冒出一声冷笑。
“呵。”元承璟面无表情地说,“他可真装啊。”
???顾安疑惑???
元承璟掌心朝内,用大拇指戳了戳太子离开的方向:“成天孤啊孤的,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是太子。”
???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顾安张大嘴,抱着琉璃灯呈痴呆相。
好一会后,她看了眼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的嫣然,反应过来道:“二表哥放心,我今天单纯就是来放花灯的,其余啥也没看见。”
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元承璟没应,半晌后叹口气道了句无碍。
顾安摇头表示不懂。
元承璟唰地打开折扇扇了扇:“那位‘孤’都到了,用不了几日大家就都晓得了,不过无事,母后会解决的。”
顾安瞧他提起筱温华,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口气,自己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哦,青春期的男生嘛,顾安此刻也有些明白了,她想起雍容华贵的姨母,突然觉得好笑,看来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都逃不过叛逆期儿子亲手挖的坑。
那边嫣然见元承璟站那没有动作,她双手轻压在帕子上捂面。
不会吧,咋像哭了?顾安忙扭头看向元承璟,催促他快去哄哄。
元承璟依旧冷脸,只是招来个太监,淡淡命令他送嫣然回去。
一旁的顾安不懂这对小情侣在闹啥,前刻不还甜甜蜜蜜,现在嫣然又像是在生离死别样。
难道是琉璃灯有问题?顾安正准备查看,却被元承璟拦住,命宫人接过她手上的灯,等到时直接送去宛英阁。
于是,待这临时的小插曲结束后,元承璟神情恹恹地等船靠岸,直到回宫的路上也兴致不高。
只有顾安是欢快的,提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回她的宛英阁。
而在经过乐鸣殿时,顾安不自觉地昂首挺胸,大跨步向前。
恰好此刻朱门半掩,听到动静的妙贵人就像一直守在那似的,迅速出动,直挺挺地立在门前。
见人看过来,她弯着眉眼,勾起红唇,伸手探向头上的木槿簪,依如先前在步撵上盯着顾安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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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里隐隐约约露出半朵蔷薇花,虽美却失了生气,垂落在漆黑的夜里。
???
一天连着收到三个疑惑的顾安强忍冲进去询问的冲动,她抬头看了看黑布隆冬的天,再望向阴沉沉的里头,一下觉得还是等白天再来比较好,起码不会遇见鬼。
她身后的阮秀蹙紧眉头眉,似是如临大敌。
顾安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快溜,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能落啥好。
阮秀颔首,俩人纷纷迈着小碎步逃离这阴森之地。
回到殿中,顾安对刚送来的琉璃灯新鲜得紧,细细打量后发现灯的底座上刻有图案,旁边便还带着小字。
她吹灭蜡烛,将灯倒立摆在圆桌上,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认出那刻的是一个嫣字。
顾安:……呸
就这隔了没多久,元承璟又派人送口信来,说是要去京郊外赏花。
怀疑有诈的顾安认真思考片刻,决定先放到一边。
后两日,顾安拎着饭盒去找六皇子元承时,俩人肩并肩走在宫道上。
不巧被四皇子撞见,他冷哼两下,照例寻些莫须有的由头惹脑顾安,俩人张牙舞爪地互怼。
日常借此抒发不良情绪的小四骂完人后长吁一口气,他上月过完生辰便算是正经满十二了,按照惯例,皇子到一定年岁后会被派活。
顾安得知后曾戏称这叫下基层锻炼。
小四被分到了刑部。刑部尚书是太子门下,小四的站位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明晃晃的太子党。
这一个月里顾安几乎很少在上学堂碰到他,也是,人家都不跟他们这些萝卜头挤一个教室了。
顾安思考过,要是她到了十三,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尚学堂升级版的剥削。
现在在御花园中,顾安站在小四对面,悄悄和元承时咬耳朵:“这人真讨厌。”
好歹习过功夫、有点耳力的小四听得清清楚楚,他皱眉朝还在说自己坏话的傻子走去。
顾安眨巴眼试图当做无事发生。
元承时没犹豫,果断上前了一步,将半个顾安护在他身后。
小四冷呲一声,和他擦肩而过。
以为这位四皇子改了性的顾安正觉得奇怪,忽然背后冷飕飕飘来句嘲讽的话:“你就惯着吧,别养出头狼来。”
言罢,他转身离去。
顾安侧身拍了拍元承时被撞的左肩,喊道:“走吧,狼崽子?”
元承时愣了下,明明不是啥好词,他心底莫名有些乐,别过脸故意说:“你怎么知道他讲的不是你。”
“那又怎样?”顾安将手背在腰间,满不在乎地向前走。
元承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默几秒,喃喃重复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片刻后他笑着摇头,快步追到顾安身侧,刻意与她站成一条直线,同排并行。
顾安和元承时交好的消息终是传到了筱温华那,她将自家外甥女提溜到跟前,问:“你倒是什么人都能搭上话呀。”
早已摸清圣斗士脾气的顾安装傻:“谁让我们有深厚的同窗友谊呢?”
她悄悄关注着筱温华的脸色,念及元承时如今还和他母亲住冷宫里,便暗自鼓劲,举荐道:“姨母您不也是他的母后,我对他好些,不也就是对您的孩儿好些……而且他绝对是个明白人,夫子们都夸他聪慧,又懂得知恩图报,一有什么好吃的他也第一个想着我!”
听顾安又被那点吃食收买,筱温华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顾安捏紧小拳拳,越过榻上的小茶几,谄媚地给筱温华捶腿:“他还念着您呢,一年就只分到一次锦兰缎子都说要送来给您瞧瞧。”
筱温华却只觉得好笑,她明白是这不长心的在搞怪,却故作生气地板起脸:“给我瞧什么,怪本宫让宫人苛责了他,一年就得一身衣裳?”
诶呀,才意识到自个说错话的顾安捂嘴,慌张摇头。
“好了。”筱温华见她这模样险些破功,垂首抿了口茶,“算算他也快到年岁了吧,你去同他说,让他改日去寻承璟吧。”
“好嘞。”顾安兴冲冲应下,“得空我就带他去找表哥!”
筱温华又好笑又好气,随手卸掉护甲,用食指点了下她脑袋:“你倒是上心,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心……”
9. 第九章
知会过筱温华后,顾安打算再去与元承璟打声招呼,没想喜滋滋到了人家殿门口,却被告知元承璟染上风寒避不见客了。
前些日子见着还是个满面春风的全乎人,咋病得如此神速,顾安悄悄拉住元承璟从前的随身太监打听,总算搞清内幕。
原来自上次回宫后,她的二表哥便被筱温华喊去来了场深刻的母子谈心,之后一直被迫称病呆在殿中温书。
太监阿喜谈起此事立马觉得自己本就隐隐作痛的屁股疼得更加厉害起来,他犹豫地瞧了顾安一眼,虽说他让皇后降级成了普通的奉茶太监,但眼前不就是个在二皇子那露脸的好机会。
于是他当机立断揽下领路的差事,送顾安去见元承璟。
“安安,你来了。”
听到通传的元承璟将话本放到一边,起身去迎顾安,他看到了后头走姿变扭的阿喜。
总算想起他是替自己受过,挨了几板子,挥手问道:“阿喜,伤好得怎么样了?”
“托主子的福,好多了。”
“之后太医来请脉,叫他也给你瞧瞧,若好全了,便如从前继续当值吧。”
阿喜闻言大喜,跪地叩拜:“谢主子恩赏,奴定尽心尽力。”
言罢,他迅速退下,为元承璟与顾安带上屋门,守在了门口。
顾安与元承璟谈起先前他派人送来的帖子,问是否还去京郊。
元承璟微笑脸:“即是安安想去,表哥自然要满足的。”
顾安:???好吧
她赶紧顺势提出带上元承时一起。
元承璟没有立即答应,指尖点了点桌,沉默片刻后颔首算是应下。
秋高气爽,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马车赶到郊外时,顾安挡在门帘处不让元承时下来:“你快看我,快看我!”她半蹲在前车那将元承承时的头掰正看向自己。
脑袋猝不及防掌控在别人手里,两颊也被迫迎接滚烫的巴掌,元承时感觉自己的魂也被跟着牵走了,头顶不受控制地发热。
“嘿。”调配好观众的站位,顾安大喝一声,单手撑着身子,凌空翻了个后滚翻,动作干净利落。
落地的瞬间她立刻摆好pose,准备迎接夸夸。
“诶呦我的主子。”秦嬷嬷表情夸张,两胳膊还颤颤巍巍地举着预备接人,阮秀离顾安一步之遥,点点头,满眼赞赏地看着。
“安安这性子就是闹腾了些。”远处目睹全程的元承璟觉得好笑,垂首向身旁的嫣然道。
嫣然愣愣地盯着前头蹦蹦跳跳的人并未回应,直到侍女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捏着帕子捂嘴,柔声应和:“虎将之女,自是寻常人比不上的。”
而此刻还乖乖蹲在前车边的元承时极其配合竖起大拇指,顺带特意往顾安面前送了送。
顾安伸手,要牵他下来。
望着那双玉手,十指纤纤,元承时的心随之颤动。
嗯?不对……他再细看,又觉得这手指节粗大,尤其是鱼际部的肌肉厚实,真不像个姑娘该有的手,元承时倒在心中评判起来。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捏拳测试手劲,当余光瞥到朝这看来的元承璟时,立即埋头拒绝:“我自己来。”
心情大好的顾安没想太多直接强硬拽住他胳膊,将人环住托下车。
被比矮自己半个脑袋的小姑娘拦腰举着,元承时整个人爆红,低声嗔怒:“你怎么这样……”
顾安满不在乎:“我怎么了,又没咋地你。”
白团子红里透红,虽气势汹汹却让人瞧着好欺负,起码在顾安眼中是这样的。
元承时还想着委婉些:“男女八岁不同席。”
总算明白他在意的点,顾安噗嗤乐了:“得了吧,毛都没长齐呢,哪来那么多规矩。”
没长齐毛的元承时胸口马上堵了团火,怒不可遏,可气来气去拿人没办法,只能朝自己下手,冷脸不再说话。
顾安摊手:……又来这招。
没得法子,自觉理亏的她摸摸鼻子,不再去挑战小古董的底线。
等四人凑齐时,嫣然自觉先上前一步,行礼道:“请顾姑娘安。”
只是这次不等人回礼,她自顾自便直起身,偏头朝元承璟羞涩一笑。
长长的马尾辫上点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粉桃,随着她扭头的幅度在空中划了个圈。
元承璟情不自禁地与嫣然对视,视线交织时,他已经陷进面前这对笑盈盈的双眼里,宛若初见时,那个让他心头躁动的瞬间。
候在顾安身后的秦嬷嬷见此忙低下头来,蹙紧眉头。
察觉到周身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顾安尴尬挠头,顾左言他地岔开话题:“嫣然姐姐今日真好看。”
嫣然似不好意思极了,轻轻用帕子遮住半边脸:“安安才是真可爱。”
听到这称谓,顾安挑眉,颇感意外。
嫣然迅速解释:“奴家是听殿下这么唤您,觉得亲切,一时没忍住便跟着喊出了口……”
“无碍,不打紧。”顾安看她神色慌张,摆手宽慰道,“姐姐喊的,我乐意听。”
听到姐姐二字,嫣然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没想到贵女竟真愿意应下这声妹妹。她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快步从元承璟身侧离开,与顾安并列。
外人眼中只觉得她很是喜爱顾安。
元承璟见此情景,也高兴得满脸堆笑:“本王就知你二人能好好相处。”
顾安笑笑,并未答话,只是悄悄偏头瞧了眼视线飘忽的嫣然。
蓝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微风拂过,送来几分清凉。
几人暂坐在野亭里,元承璟挑的这地虽说荒凉,但确实风景不错,而且游客稀少。
宫人抱来琵琶,嫣然其实有些累了,她和几人同时落座,可身旁伺候的侍女已经替她接过了琵琶。
嫣然看向元承璟,元承璟微微侧身,似乎从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果然……”嫣然抿唇,在心中冷笑,眼神却愈发坚定。
侍从在亭子角落放了张圆凳,她抱着琵琶坐到那,视线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右手熟练地弹起小调。
顾安下意识给旁边的元承时递了块藕粉桂花糕,她记得小六子就爱吃口甜的。
元承璟轻咳一声,将饮尽的茶盏搁到石桌上。
风炉里盛着的茶汤还在咕咕冒泡,白气丝丝缕缕地飘在半空中。
元承时自觉起身,拎起紫砂壶为他添茶。
“六弟费心了。”元承璟嘴角含笑,“此等小事本不该你做。”
话音未落,就听他又冲阿喜道:“没眼的玩意,站那不动是来当主子的?”明明是骂人的话,脸上却带着笑,语气柔和。
元承璟拎着壶的手僵在原地,反倒变成了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
阿喜小幅度抬起胳膊,手心向上:“六殿下,奴才来便好。”
元承璟以为他要壶,下意识递了过去。
宽大的袖摆从坐着的三人面前来回横穿,擦着风炉而过。
阿喜愣了一秒迅速接过紫砂壶,深深地弯下腰。
元承璟挑眉,抿唇不语。
顾安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为造就的焦躁,她跟着起身站到元承时身后,将人按回座位。
“我来,我来!”她走到俩兄弟中间,“前几日姨母才教过我如何煮茶,今日哥哥们也帮我指点指点。”
元承璟松了眉头:“那我可得好生品鉴一番。”
宫女太监赶忙将风炉撤下清洗,重新取了先前备的山泉水煮上。
从出宫到方才添茶,努力挺背端坐的元承时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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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遍又一遍细节,他盯着宫人倒茶水的动作,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六弟,平日里课业可会吃紧?”过了许久,元承璟才开口进入正题。
元承时闻言正襟危坐,认真应答。
“齐太傅现如今还在尚学堂任教习吗?”元承璟故作疑问,“他也曾是本王的先生,六弟你在课业上有疑问可直接去寻他。”
此话简单明了,连顾安都品出了其中的奥妙。
却听元承璟话锋一转,盯着地上被一点茶水挡住去路、急得团团转的两只蚂蚁问:“六弟可知它们身上背的是何物?”
元承时思量片刻,给出了稳妥的官方答案:“回二哥,是吃食。”
顾安跟着抢答:“是方才分糕点时掉的碎屑,我亲眼看见它们从我身边坨走的。”
元承璟闻言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捏起一片云母糕,微微欠身丢在那摊茶水上方。
两只蚂蚁被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掀倒在地,折腾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背上扛着的那点渣子早已被吹得不知所踪,它们贴在一起,不知商量出什么结果,片刻后齐头并进,继续往前走。
结果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路径,又碰到原先茶水所在之处,只是这次面前出现了大山,一座散发着香甜味的大山。
当它们意识到这是天降的食物时,绕圈狂欢,甚至挪到大山前企图直接将它扛回家,却无法撼动大山分毫,于是蚂蚁们分头行动,其中一只使劲记住来时的方向,摇头晃脑地去寻伙伴前来,另一只则留在原地看守食物。
可惜留下的没等来同伴,守来了敌人。
一只硕大的飞虫居高临下地站在云片糕顶端,俯视着沾沾自喜巡视领地的蚂蚁。
两虫视线相撞时,飞虫率先发起攻击,蚂蚁愣在原地不动,看客以为它是吓傻了,可下一秒却见它也冲上前去。结局也早已预定,蚂蚁惨烈战死,成为飞虫的口中物,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飞虫得意洋洋地准备打扫战场,背上糕点便走虫,谁料才扛起山不过三秒就被压在山脚下不得动弹。
“蝼蚁终究是蝼蚁。”看客元承璟摇头,高高在上地发出感慨。
听到这句话,还在抚琵琶的嫣然眼神闪烁,险些弹错音,她斜着眼看向元承璟,叹了口极轻的气,淹没在琵琶声中无人察觉。
可就在此刻,一只蚂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顾安扬眉:“想必是先前那只蚂蚁又回来了。”
元承璟笑笑不言语,元承时自然也跟着不答话。
在这只蚂蚁的身后又跟着一只蚂蚁,一只接一只,组成长长的队伍围在糕点前,它们绕成一个大圈,接着数十只蚂蚁围攻而上,将大山团团包围住,当然还包括那只逃不开山桎梏的飞虫。
对蚂蚁来说,这座像山一样大的糕点终于属于他们了。
顾安见状赞许道:“团结就是力量啊。”
元承璟本无意与一小孩争辩什么,可见顾安那般天真,他倒觉得有趣,慢条斯理道:“要这蝼蚁之力有何用?”
顾安毫不犹豫便反驳了回去:“要是没有它们,安心藏在洞穴里的蚁后早就饿死了,只有这些千千万的蝼蚁在,才组成它们的蚂蚁王国!”
此时正好是琵琶名曲的高潮之处,嫣然心中生出团团火焰,连琵琶声中都带着不屈的战意。
“是蚁后创造了一切,它孕育着它的子民。”元承璟眼睫微压,眸色深得骇人,“也是她赋予了它们权利。”
可惜顾安并未听出,大抵是太阳太好,照得她头昏脑涨,完全忽视身旁元承时的暗示,一股脑喊出心理话:“不一样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不一样,那里权利来自人民!”
元承璟目光骤然一沉,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怒意,如寒潭骤凝,死死钉在讲起劲了的顾安脸上。
10. 第十章
那句权利来自人民的话音刚落,远处忽有飞鸟惊起,振翅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元承璟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骤然收紧指节,在石桌上叩出沉闷的响。
“你再说一遍。”他的嗓音压得极低。
顾安一下噤了声,琵琶声骤停。
顾安环顾四周见他人皆埋头不语,只有她还在茫然。
元承璟忽地起身,站在亭子的正北位,抬眸望向远处看似平静的湖面,厉声唤道:“顾安!”
头次见他这般严肃叫自己全名,顾安心下一惊,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不该争辩,还是争辩的话有问题?顾安在猜元承璟更介意哪点。
“那日送顾大将军回北境,也如今日一般晴空万里。”元承璟拧眉,“顾将军率领数万兵马镇守北境,他身上所着盔甲可是父皇所赐。”
听见他将话绕到顾良身上,顾安尚不明所以。
守在她身旁元承时见其脸色发白,怕是被吓着了,他深吸口气,起身弯腰行礼,干笑两声找补道:“二哥,夫子曾说水能载舟,想必安安便是将此话搞混了。”
顾良……顾将军,她现在是在古代!电光火石之间,顾安突然想通,慌忙起立,噔噔两步跑到元承璟身侧站好,抖着嗓子唤了声二哥:“我错了……”
她着急地反复强调道:“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左右都是自己人,传不出闲话,念及她年幼,元承璟不想再深究,歪头瞧顾安一眼,命令道:“伸手。”
顾安立即伸出双手,啪地一声,折扇重重敲打在手心,震得她心尖发麻。
顾安还保持伸手的姿势不敢往回缩。
“吃茶去吧。”元承璟不疾不徐地转身回到座位,算是翻过此篇。
紧接着又一锤定音道:“回宫后本王会派宫人去你殿中检查,那些与课业无关的闲书都扔了吧。”
顾安:“是。”
她的心都凉凉了,但又忍不住腹诽起元承璟:就你自己还看话本呢!
一会功夫,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的顾安在脑瓜子里碎碎念:元承璟能打人手心,那他自己犯错了会被打手心吗?有人敢动手吗?
顾安觉得她敢,但她不能。
这是一个能光明正大吃人的时代,经此一事,顾安在心中再次告诫自己。
正在此时,忽然来了一车的公子哥,为首的是四皇子伴读金三亮。
他们发现元承璟时表现得又意外又惊喜,快步赶来请安,说是几人相约到此骑射狩猎。
顾安听后不自觉看向前方空荡荡的林子,心想他们怕是来射秋风的。
元承璟顿时没了兴致,他神色莫名地看向嫣然,不知近儿怎么次次都能遇见不想见之人?
难不成他这般走背字?元承璟还在想着。
顾安发觉气氛异常,对面有几个家伙打量的目光隐隐约约落在了后头的嫣然身上,她思量一小会,靠前半步,自作主张地提出要与嫣然去岸边走走,戏水玩乐。
元承璟很快便应下,嘱托顾安小心些,扭头又吩咐了两个会凫水的宫人跟着。
在女子离席后,金三亮等人才敢靠近亭子,再次躬身向皇子们行了个礼。
元承璟抬手接过阿喜递来的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唤他们都进到亭子里:“来,同本宫说说你们今日怎么不去猎场,反倒来这野林子了?”
呃……金三亮等人不敢耽搁,小跑前进,背诵起自己早就打好的草稿。
虽说二皇子在外一贯以仁厚的形象示人,轻易不动怒,但谁知人家会不会给你记上一笔好秋后算账呢?
金三亮在心里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叫苦连天,谁让他是家中不受宠的次子,被送进宫做了伴读。
这伴读说的好听是陪皇子读书,其实充其量就是个跑腿伺候人的差事,要是家里没点背景的,贵人轻易就能舍了你去替他背锅。
如同此刻金三亮就觉得自己是个倒霉催的,他跟着的四皇子到了太子底下干活,太子又要探四皇子的态度,四皇子转头就让他去寻二皇子的不痛快,好叫太子放心。
反正要是二皇子较起真来,左右都是伴读们自作主张,和上头两位贵人是没甚干系。
金三亮对自己的地位清楚极了,可他也知晓四皇子从未打算与二皇子撕破脸,故他也无需闹太过,意思意思得了,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金三亮低眉顺眼地弯腰站到元承璟面前汇报来意。
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元承时瞥了眼挪到他脚边的蚂蚁团,还在坨着云片糕前进,他低头无声呲了一下,迅速抄起桌上还剩的茶水泼向蚁堆,动作之快,没有任何人察觉。
就这样天降洪灾,今日份外出寻粮食的蚂蚁一号分队团灭。
另一侧,同嫣然在岸边闲逛的顾安忽见湖对岸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下来一队人马。
十余匹骆驼背着鼓鼓的皮囊,脖子上挂的铃铛一步一响,顺着清风送到顾安耳边,她垫脚远眺对岸,入眼就是同行商人们随风飘动的大胡子。
嫣然见她如此感兴趣,跟着眯眼瞧了瞧,笑道:“是胡商,他们常走这条道,将西域的玉石香料送来换我们的丝绸瓷器。”
顾安点点头,她先前在将军府无聊时,曾随忠伯去听家里铺子掌柜的报账。
原先因顾良远在北境,顾安又在宫中,所以将军府的资产皆由管家忠伯打理。但自从顾良得知顾安对此感兴趣后,便划了城南的两间铺子给顾安试水。
“这些胡商做生意确实是有一手的。”顾安收回目光,忽想起一事,便与嫣然闲聊道,“前些月里,家中将皮草铺子交予我打理,我去翻看旧账时,发现铺子里大半的上等货都是从他们那采买,货品虽上乘,但进价一直在涨,尤其是今年。”
嫣然语气怪异:“他们不知这是将军府的生意?”
顾安看她一眼:“在商言商,这间铺子是将军府的生意人尽皆知,但要再去强调这点,不成了去抢货的吗?”
嫣然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顾安蹙眉摇头:“不过他们涨确也有他们的道理,就如一件雪狐皮,去年一张成色尚好的也只需二十两,而这次对方张口便是三十两,称是沿途关卡赋税层层加码不得已所致,从边市税的十抽二算起,再经过各州的过境税,每处都得抽半成,进了都城还得再交一层的市舶税,这样算来,成本已经接近……”
她正掰起手指头打算细算,嫣然竟直接给出了答案:“三十五两。”
顾安眼中一亮,惊讶叹道:“嫣然姐姐算力这般强。”
“不过是小意思。”按照伺候贵人的经验,嫣然本不该再多嘴,可她也很讶异,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寻常闺秀谈起商事,总嫌铜臭沾身,更何况权贵人家的女子。
开始听顾安谈起做买卖,嫣然心中还着嘲弄,现下见她连关税细则都了解得明明白白,意识到是自己狭隘瞧错了人。
这位贵女从不就是寻常闺秀。
但多年的小心,嫣然还是下意识垂首,轻声找补道:“奴只是熟能生巧罢了,入不得眼的。”
顾安哪知她短短几秒能想这多,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夸道:“很厉害啊,在我这种数字白痴眼里,姐姐简直就是算数小天才。”
虽然不知顾安在说些什么玩意,但嫣然听出了真心,真心难得,就凭那一声姐姐,她也跟着激动,凑近道:“我从前在楼中应酬,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正巧有幸结实了几位大胡商,听闻他们中有人与西喇部落交好,能拿到最便宜的皮子,若安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在中间为你们牵跟线。”
顾安闻言喜上眉梢:“那敢情好,我正想开个竞价会,寻货商们到我铺子里坐坐,先前还怕那些大胡商瞧不上我这点买卖,这下好了,托姐姐的福能与他们递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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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将军府嫡女还愁找不到门路吗,嫣然知道顾安这是在抬举自己,但心中依旧莫名欢喜。
“等有了稳定的货源,到时我再去宫里探探,娘娘们所着比甲等,可大半由裘衣所裁呢。”顾安啧啧两声,已经开始幻想自家皮草铺子做大做强、直接成皮草商行的美梦。
她歪头冲嫣然乐道:“姐姐如出水芙蓉,秀外慧中,等我有钱了,可得请你做我的形象宣传大使!”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嫣然没懂,但拦不住心情愉悦,捂嘴跟着咯咯笑出声。
远处,野亭中的元承璟见她二人感情突飞猛进、纷纷笑弯了腰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奇怪。
他只在第一回与嫣然相遇时见过她那样灿烂的笑,后来再叫嫣然笑于自己瞧,却怎么也找不到初见时的味道。
今儿可算又瞧见了。
元承璟摆摆手挥退金三亮等人。
顾安倒真是与何人都能聊到一块去,他在心中认定是顾安又在搞怪,转念一想,自己在这费神应酬,她倒是开心得紧。
元承璟一下难以平衡,扭头命宫人去将她们叫来摆驾回宫,嫣然则依旧另乘一辆小马车单独离开。
“阿时,快来啊。”
顾安走在元承璟身侧,见少了个人,回头发现元承时还在原地,忙招手示意。
特意等着她叫的元承时抬头笑道:“来了!”
他见元承璟看着自己,迅速低头整理衣冠,大跨步改为小碎步匆匆朝他们靠近。
在三人并排同行时,顾安想到什么,招手让秦嬷嬷将点心盒给自己:“今日带回宫的这盒桂花糕软糯香甜,味道真是不错。”
元承璟:“你若喜欢,我让人将点心师傅送到你的小厨房去。”
“那敢情好,等师傅来了我就去和他讨教手艺,到时学会了第一个送表哥尝尝。”顾安说完又摇头,“不对,要先给姨母。”
“这学糕点的事可不能让姨母知道,我要给她一个惊喜。”她特意对着秦嬷嬷交待,“若姨母问起今日出去有什么新鲜事,你们说景好就行了,其余的不要多讲,到时我自会带着点心和她解释,知道了吗?”
被点名的秦嬷嬷瞅见元承璟的眼神,不带一点犹豫,领着宫女太监齐声应诺。
元承璟笑出声:“安安果真聪慧,既然我做不了尝糕点的第一人,总是能排在第二位了吧。”
“那是自然。”顾安敛神望向他,如同往常一般拍着胸脯保证。
在和元承璟分别后,顾安心有余悸地叹了好几口气,她递给阮秀一个眼神让人将宫女们支到后头去。
小六子元承时又陷入沉默寡言,整个人阴沉沉的。
“放心,等我顾氏糕点出锅,肯定想着你,你就是我的专属试吃员。”顾安思及今日这场踏青,元承时怕是不比她舒服多少。
“好。”元承时哑着嗓子点头。
顾安提着左脚在地上画圈,状似随意地讲道:“其实人不一定必须要和谁交好,你要不喜欢这种聚会,就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外传,也不会再强拉着你了。”
元承时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自己今日犯的蠢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但是能被人注意到,并关心着,他的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是我该感谢你。”元承时的表情极为严肃,“我知道你在帮我。”
就算只是可怜自己那也无妨了,元承时这样想着,从前的他厌恶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自己,简直恶心极了。
可顾安不同,元承璟甚至在想,若能被一直可怜着,应该也很不错,从小到大他没拥有过什么独属自己东西,现下他也想争一争。
元承时头次主动谈起日子的不易:“毕竟活着才能要求更多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笑,红着眼眶。
顾安顿时狠狠怜爱住,谁让人家的倔强小白花人设拿捏得这般好呢?
11. 第十一章
日月星辰东升西落,轮番交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流逝,寒冬又一次席卷大地。
这虽是顾安在皇宫过的第二个冬,但满打满算也是她来这异世的第一个整年。
临近小年时,她照例去桐华宫请安,结果半道上下起了小雪。
这天真冷,实在是太冻人。
顾安站在檐下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她抬头看着天上梭梭往下掉的雪,莫名发起了呆。
见元承时也来了,她跟着走到门槛处抖了抖衣裳,雪粒子哗啦啦落到石砖上。
宫女换了新的汤婆子过来,顾安扬了扬下巴,示意先给她身旁的元承时。
“听着声,里头似乎热闹得紧。”顾安向一旁候着的宫女打探道。
“快到年关了,舅爷夫人正携府上女眷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呢。”
顾安旁若无人地用汤婆子捂脸,左一下右一下:“舅母她们到了,那我何该也快些来的。”
“时辰还宽着呢。”长侍嬷嬷掀开内帘走到廊前,瞧这小人精夹着眉头像是真忧心,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多说了一句,“二殿下估摸着都还要一刻的功夫才到。”
顾安拍拍胸脯:“那敢情好,有个垫底的我就知足了。”
“这话听着可不对。”偏巧晓得日子,专门算准了时辰赶来的元承璟缓缓出现,“垫底的听到伤心了可是要反超的。”
他抬手拦住准备上前卸斗篷的宫女,作势要直接进殿。
“不行,不行,二表哥得排队。”知他在玩笑,顾安大跨步冲在前面,扭头不忘朝元承时招呼,“阿时你快来!”
原本还在笑的元承璟听到这声称谓眯起眼,脸色沉沉:“没规矩。”
混熟了、仗着有靠山胆子越发大的顾安也不怕他恼,大咧咧摆手:“阿时不会介意的,朋友嘛,都是这样子滴。”
“简直胡闹。”元承璟低声呵斥,转而又变了表情,似笑非笑,“六弟是你好友,但他可唤我声二哥,那你叫得又是什么?”
“表哥嘛。”顾安故意气他,凑人家跟前,踮起脚指向他蹙起的眉头,“看二哥你凶得嘞。”
话音方落,顾安忙提起裙摆,倒腾两条腿开溜,逃离犯罪现场。
元承璟怔住:……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摇头失笑,嘴里呢喃着:“没良心的玩意。”火却消了大半。
候在他身边的元承时弯腰,手掌交叉悬在半空中请安。
元承璟用折扇点了下他的手,算作回应,俩人一前一后往内殿走去。
“多日不见,安安这般大了。”舅爷夫人听到动静,笑盈盈起身挽住顾安的手,细细打量。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气质温和,也在好奇地打量着顾安,只是很快便低下了头。
顾安瞧眼上座的筱温华,得她示意后,便也微微俯身请了个安,乖乖叫了两声舅母、表姐。
恰好此时元承璟他们进殿,几人围在一块寒暄片刻后便各自落座。
筱温华坐在高位上,神色平淡,只和舅爷夫人话家常时唇角才有点起伏。
只要长点心眼子的人都能瞧出她兴致不高,除了舅爷夫人。
她还在那搭着脑袋笑,直到侧后方的筱清漪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舅爷夫人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
她突然想起进宫前乖囡和自己交待过二皇子的美事,现满大都传得沸沸扬扬,估摸宫里也得着信了。
筱清漪见她娘愣着,着急地又伸根手指小心地戳戳舅爷夫人的胳膊。
于是左思右没想出个借口的舅爷夫人直接摆烂,跪地叩谢两句后称自个身子不适,想出宫。
头次进宫的筱清漪抿唇:……
她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地跟着跪下。
所幸筱温华知她这嫂子的直性子,懒得计较,摆摆手命太监将头前备下的赏赐送国舅府上去。
直到出皇宫的那一刻,被请上马车抱着赏赐回家的筱清漪还有些发蒙,原来请安这般简单,真就如她娘说的那样,走个过场就成。
难不成话本子里描述的什么皇宫是深潭虎穴,个个讲话能绕十八个弯都是骗人的?
筱清漪陷入沉思。
少时阿爷告诫过她,都城不是人人都能享福的地方,尤其是和皇宫贵族扯上的人和事,能跑多远就多远,别落到和她娘一个下场,人财两空。
但筱清漪总是在想,若她是不一样的呢,她为何不能争一争?
所以在有她阿爷用钱砸出来的新路,可以直接在江南许人家的机会,筱清漪还是选择坐上了国舅府的接她回都城的马车。
而此刻在桐乐宫内,被单独留下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顾安将最近干得坏事捋了个遍,虽有那么个五六七八件吧,但完全不值当筱温华冒这么大邪火。
在场的唯有元承璟还是老样子,悠闲地喝着茶假装啥也不明白。
也对,好歹是他亲娘,能把他咋地呢。
筱温华忽然异常亲切地唤了声安安:“前些日子你出宫去哪潇洒了?”
顾安抿唇,眨巴眼有些心虚:“也没去哪……就是在城门楼子那逛了逛。”
筱温华:“与璟儿玩得可曾尽兴?”
“尽兴,尽兴,二表哥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不知该说什么的顾安疯狂报菜名,然后在冷飕飕的目光下越说越轻。
筱温华呵了一声:“快活便好。”
笑得好瘆人,顾安怀疑她在阴阳自己,迅速扭头向元承璟投去救命的目光:二表哥,你说话呀!
元承璟拾了块糕点吃着,装作视而不见。
呵,没种的男人。
顾安心如死灰,在筱温华连翻追问下平静地交待游玩的时间、地点、人物。
明明是三个人的游戏,为什么偏偏要我开坦白局,顾安内心默默流泪,时刻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你们好大的胆子!”筱温华瞬间脸色阴沉,转手将茶盏掷到地上。
元承璟这才开金口,他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出,一点不带慌的:“母后,何必如此动怒?”
见他这般坦然,筱温华都被气笑:“你真是好样的!”
顾安在桌子底下悄悄竖起大拇指,早熟版的叛逆二表哥果然与众不同。
筱温华扶额,深吸口气:“你如今做何打算?”
元承璟自信开麦:“既然事都传开了,儿臣自然要担着,将人收进来。”
咔嚓又碎了一个青花瓷。
“混账!”
筱温华头次这般破功,亲自动嘴大声呵斥别人,骂得青筋暴起,顾安听着看着都吓得一哆嗦。
“母后,消消气。”候在下方的元承时竟然顶风上前,替筱温华揉着太阳穴。
好家伙,比我还会,顾安一整个大震惊,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不爱说话的小六其实深谙职场晋升之道。
“好一个你担着。”筱温华狠狠剜了眼不孝儿,“本宫倒要见识下,都城鼎鼎有名的二皇子究竟有何能耐!”
她掷地有声地骂道,丝毫没留意在场还有其他人在。
自尊心受到挑战的元承璟甩袖,重重地哼了一声后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离开。
批斗局结束得太过突然,叫人没有发挥的余地。
筱温华胳膊悬在半空中,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人家远走的背影,气血上涌。
元承时悄悄往前站,弯腰向筱温华请安告退。
顾安察觉到元承时向自己传递的目光,她还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去哄哄气得不轻的姨母。
筱温华却对她连连摇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言罢,背过身去招来嬷嬷扶她去里室歇息。
顷刻之间,空荡荡的金殿独留顾安孤零零一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而另一头的元承璟已经马不停蹄出了宫,面上尽是春风得意。
前几日他去西锤小巷时,见嫣然正对镜泣泪。
怎么总是这般爱哭,初见时天真烂漫的模样现半分也不见,元承璟只觉得心烦,耐着性子靠近将人拥在怀中:“你每日无事,院里还配了不少的奴仆伺候,还有甚可觉得委屈的?”
嫣然闻言立刻挣脱起身,含着泪质问:“殿下,奴的心思您可曾试着想过,您对奴的喜欢又可曾作假,不然为何只有奴要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巷里?”
“够了!”元承璟拂袖怒斥,“本王看你近日是闲得厉害,越发不像话。”
“来人。”他高呼一声,命仆人拿来女戒,站到一边大声朗读。
嫣然怔住,不受控制的泪水划过白皙的脸庞。
她僵硬扭头,看向男人冷硬的侧脸。
元承璟大手一挥,要求嫣然必须将其全文背诵:“你即要做本王的人,就得守规矩。”
嫣然手握女戒女训女德三件套,缓缓低下头,不发一言。
似是不忍,元承璟放柔了语气:“我过两日再来看你,望你能自省。”言罢他毫不迟疑转身走人。
直到此刻,成心晾了人家半月的元承璟再次走在通往西巷的路上,他猜待会见到嫣然,若自己说要将其收进宫,她定会兴奋极了。
元承璟想着等嫣然好好认错后,自己再将此事讲与她听。
可没料到进了院,推开屋门,人去楼空。
他立即命侍从去调查,传回来的消息称嫣然前两日被一群老婆子和男人架上了车,周围的阿婆描述时说那为首的声音尖锐,不似正常男子。
“或许是宫里出来的。”侍从垂首,将自个的猜测说出。
元承璟一下想到了前刻筱温华撂下的话,怒气冲冲调转方向往皇宫奔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到屋顶上,地面上……整个世界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鼻尖通红的顾安顶着风回宛英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雪落和脚步声。
“贵人,外头天寒,快进殿吧。”
路过月鸣殿时,顾安瞄到一群宫女将妙贵人围在中间。
嬷嬷高高地将伞举过头顶,试图为主子挡雪,妙贵人冷眼瞧着,从门缝里瞥见门口的人,她抬手将纸伞打到雪地里。
这又是闹哪样呢?
顾安抬脚要走,却被嬷嬷叫住,她奇怪地回头看去,依稀还记得之前听妙贵人喊这人为默姑。
默姑是宫中除妙贵人外仅有的红山族人,陪嫁队伍里唯一自愿留下的。
“姑娘,您心肠好,劝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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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子吧。”默姑一脸悲意。
顾安望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踌躇许久,主动迈过朱门去到妙贵人身边,仰着头问:“淋雪会生病的,你不怕吗?”
妙贵人完全没有搭话的欲望,就那么站着。
“你不怕,可他们会担心。”顾安指着跪地的宫女太监,“你若出事,他们免不了会被处罚,又或许你这样折磨自己,只是染上一场风寒罢了,叫个御医用几幅名贵的药材就行了,但照看你的嬷嬷可没有这样舒服的机会……”
她话还未讲完,妙贵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装作不想听的快步离开,却是站到了廊前。
她说:“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五日。”
殿中空空荡荡,不见从前蔷薇盛开的美景。
也是,寒冬已至,娇贵的花怎耐得住风雪,顾安学着妙贵人的动作,将手伸到外头,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里,融化成水珠。
顾安偏头看向她:“冬天到了可不就得下雪。”
“每年这个时候,整座红山都会被大雪覆盖,天地不见一点杂色。”妙贵人抬手用力掰断屋檐垂落下来的冰凌,“红山族人从不畏惧严寒,可严寒会将所有的植物冻死,大雪封关,我们的马儿都没有了粮食,族里几乎家家户户养马,他们宁愿将自己献给天神,也不愿马儿受伤,因为它是来年我们少有能与你们庆国人换钱买粮的东西。”
顾安闻言一下不知如何应答,心口莫名发酸。
“听说边境那新开了一条商路,还有集市,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其中就有许多是你的族人。”她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单薄的话。
“普通人想够资格参加互市,怕是不容易。”妙贵人抬眸瞧了眼后头绷着脸等候的阮秀,“我说的可有错,阮侍卫?”
阮秀并未搭话,妙贵人嗤笑一声。
今日站得有些久了,鞋袜也被雪浸湿,凉意几乎席卷全身,顾安咬牙,以为无人发觉,来回换脚。
妙贵人啧了下:“真是无趣。”她扭头进殿,虽不搭理人,却也没有赶客。
“是挺无趣的。”顾安感受到从内殿往外透出的那股暖流,她并未进去,只抬头正视坐在暖炉边的妙贵人。
妙贵人有瞬间的怔愣,就听面前的小人嘴巴一张一合道:“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安握拳:“我才十岁,我能做什么?”
是啊,我同一个孩子说这些作甚?妙贵人也在想。
“那是你们红山人的事,你觉得我听这些是会同情,还是愧疚?”顾安沉声,两手捏住衣角道,“我是庆国人……”
妙贵人一下便懂了,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带着讽刺的笑僵住了,慢慢褪去。
“滚”字在喉间涌动,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她就那样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杀父仇人的孩子。
她该恨他的!
妙贵人双肩紧绷,整个人定在原地。
顾安微微后退半步,转身跑走,继续冒着雪向宛英阁赶。
“北境的冬日会比大都还冷吗?”路上,她哈着气搓手,仰头问阮秀。
“冷,那不似大都,边关的湿寒能钻进人骨头里。”阮秀见顾安蔫蔫的,以为她走累了,便又一次半蹲着,企图让人趴到自己背上,“安安,快上来,我力气大,能背你回去。”
“不用了秀姨。”顾安连忙拒绝,见她坚持,只好小跑前进,喊着,“我都多大了,小孩才要人背。”
怕她吃着凉风,阮秀赶忙直起腰追去,让她莫跑。
白茫茫的雪地里,顾安捏紧阮秀裙摆的一角,慢慢地走着。
“前些日子我看了铺子的盈利,生意越发好了。”顾安清点起自己的小金库,“待雪停了,麻烦秀姨去帮我送下季度的计划给那些掌柜,我想让皮草铺扩张,不止做皮草生意,到时以这名头多进些布料与棉花。”
阮秀一听便明白了顾安之前突然问起北境是为何,她立马跪地为边关战士叩谢。
顾安忙扶起她,摇头说:“我不单是为了这个。”
如今在桐乐宫挨骂的事顾安已经完全不在意,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今年下的雪确实大,很有可能会有灾荒。
她先简单地将想法与阮秀说:“将家中现钱理出来后,我还想去买些粮食和田地,雇人去种,收成不稳没事,先种着……”
阮秀边听边点头:“好,姑娘乐意做就做。”
顾安托着下巴自顾自地讲:“不过启动资金确实还是个问题,一下开销太大总会花光,而且宫中的打赏大部分都不能变卖,秀姨,你说我去将不常用的金钗融了如何?”
“这怕是不妥,宫中之物都有特殊记号,寻常人哪敢动手,且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见顾安想的认真,阮秀没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柔声道,“姑娘不必忧心,事情都是一件件解决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安用头蹭了下她的掌心,双眼发光:“我知道,我还小,还有很多明天,不着急的。”
话音未落,顾安主动牵上阮秀的手,歪头道:“继续走吧,秀姨?”
一瞬间,阮秀喉咙发紧,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雪地里,印着她们的一长串脚印,一大一小,继续往前不停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