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洒进来，许秋禾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身处一条热闹街区的临街商铺，外面街道上车水马龙，正对面是一家还没开门营业的面包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抱怨的声音四处响起。
“一天天的，真扫兴。”
“这段时间搞什么创办妖界文明城市，特殊文明办最近满大街找事。”
“喝个酒怎么了？我们白天活动就已经很迁就人类了。”
“老板也不去打点打点……”
“下次去密林酒吧，那边文明办不经常巡逻。”
顾客一边嘟囔，一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场。
许秋禾站在一旁，这群人除了长着不同的耳朵尾巴以外，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就像下班以后来酒吧的办公族一样。
“诶哟。”
一位垂耳兔女郎在透明的屏障前像是撞上了墙壁，往后一弹，捂着额头轻哼一声。可她前面的人刚刚还毫无阻碍地走过。
舞台上的姬霏已经掏出一个小本本，小手翻开、写字、撕下动作一气呵成，朝她挥了挥：“根据妖委会文明条例第8条拟态条例，你的服装道具不符合公共场所规范，这是你的罚单。”
兔女郎叉腰：“这只是表演装饰啦！今晚大家都带的！”
姬霏：“可是你这身装扮已经完全遮掩住你原身的气味和体征了，属于拟态过度。”
兔女郎立刻换了语气，走到姬霏身边，双手交握放在脸前，眼波流转：“人家就是想穿得可爱一点嘛～现场气氛太好了，谁还注意这些条条框框呀？小妹妹你这么漂亮，肯定不会真的罚我吧？”
姬霏不为所动：“罚款100灵石，违规道具没收。”
兔女郎顿时瘪嘴：“通融一下嘛，我现在摘掉还不行吗？”
“请配合执法。”
兔女郎：“今天真的生意不好，罚款能不能通融一下下嘛～”
姬霏站在舞台边沿，与她平视，语气平静如水：“7个工作日内到文明办缴纳罚款，可以归还原物，但是第二次被执法员开出罚单的话，处以双倍罚款并且永久没收。”
兔女郎委屈巴巴地接过罚单：“小妹妹，你真的是妖吗？怎么比人类还冷血。”
“我是公务妖，请配合执法。”
兔女郎只好不情不愿地摘下耳朵。
她从头顶正中向后一扯，卸下一只做工精细的发箍——那对垂耳栩栩如生，竟然是连皮带毛的头箍道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都会以为那真是她自身长出来的。耳朵一离开，她背后的兔尾也悄然隐去，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随之变得沉稳一点。
啵。
一声轻响，她的头顶冒出两只短圆而厚实的黑色耳朵，柔软地晃了一下，随后她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揉揉脑袋，把耳朵收了回去。
“萌萌，原来你是黑熊啊。”旁边的小熊猫女郎惊讶地说。
萌萌脸一沉，低声说：“……我知道没有垂耳兔可爱。”
“谁说的！”小熊猫一边说，一边眼睛放光地凑上来，“我超喜欢黑熊族的！”
“真的？”萌萌狐疑地看她一眼。
“当然啦！”小熊猫点头如捣蒜，“只有黑熊族才做得出那种正宗的松枝蓝果糕、椴蜜雪饼，还有板栗山菌煲！我每年都托朋友买你们族群秋祭那批点心，可难抢了！”
萌萌：“……”
萌萌：“下次给你带。”
姬霏还在不断开出新的罚单，看起来，在场大约五分之一的表演者佩戴了不符合规定的服饰道具。
许秋禾在旁边默默地观察。
这些妖族头上长着形状各异的耳朵、犄角，有圆的、有尖的，她甚至看见了一位有象鼻子的。但在走出酒吧之前，他们都会乖乖地收起这些外露的特征，看起来和普通人毫无二致。
即便是被罚款的，也只是低声抱怨几句，没有争执、没有逃避，规规矩矩交了道具拿了罚单。像刚才黑熊和小熊猫，还能边走边聊，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这就是妖族吗？
姬霏一边开罚单，一边对许秋禾说：“拟态条例，禁止妖族个体在公共场所随意篡改其本族显著特征，包括耳、尾、角、鳞、纹等，不得使用拟态道具冒充其他族类。”
“妖委会文明条例你以后都要熟知，实习期之后要考核的。”
她从腰间取出一条符咒，掏出来的瞬间展开变成一个纸箱子，安排许秋禾去收集被没收的道具，好让她专心开罚单。
窗外传来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许秋禾一抬头，一只乌鸦降落在窗台上，等它扑棱进屋内，马上变成了一个矮小的男人，一手擦汗，急忙往舞台的方向走来。
“不知九尾狐大人大驾光临，小店接待不周了。”
许秋禾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竟然是九尾狐，这个种族800岁还是幼崽状态？
姬霏没抬头：“公事公办，用不着接待。你的酒吧只有售酒的资质，不能举办妖族大型商业聚会，还有这些跳舞表演活动。综合处理，暂停营业，吊销妖界营业执照，一年内不得重新申请，处以罚金3000灵石。”
她撕下另一张罚单。
“这这……”
乌鸦老板一把拉住姬霏的手，把那张罚单捂了回去。
他爬上舞台，拉住姬霏走到角落里。
“大人您看，过两天，我们这里还有那位贵客要来，如果被暂停营业，我们不好办呐。”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巧锦袋，里面隐隐露出几片发光的蓝玉宝石。
“辛苦大人亲自跑一趟，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这点小礼，实在拿不出手，权当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马上安排整改，绝不敢怠慢。处罚嘛……还请您谅在初犯，给我们一次机会。”
姬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收进口袋。许秋禾沉默地站在旁边。
“你这里晚上接待人类的酒馆还可以营业，不过妖族的生意，最近还是不要做了。夜行类的妖族晚上有正事，熬到白天来喝酒，但是也容易混进别的什么东西。”
“明白，明白，”乌鸦老板直点头，然后突然一愣，“别的东西，您是说？”
姬霏却没搭话，叫上许秋禾准备离开。
乌鸦老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绞着手问道：“大人，说句不该问的……在文明办这次巡查开始之前，这种事大家从来没人管，大家就是聚个会、跳个舞、喝点酒。”
“你知道最近风声紧，”姬霏说，“怎么还明知故犯？”
乌鸦老板：“不敢、不敢，可是，突然一下子搞得这么严，到底是为了什么？妖族和人类早就和平共处了，为什么现在反而比以前还紧张？我们要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太……”
姬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过了几秒，老板低声道：“……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姬霏垂下眼帘：“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你们只管听从文明办的管理，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店里的人差不多走完了，许秋禾手里的箱子也装满了大半。
姬霏走过来，随手翻了几样，忽然动作一顿，眉头微蹙，指尖拎起一对狐狸耳朵。
那是一对异常精致的耳朵道具——绒毛极细极软，光泽亮眼，颜色橙金从深红到慢慢递进，仿佛流淌的丝绸。整件道具细节考究，明显超出了其他道具的水准。
她神色一凛：“这是谁交上来的？”
许秋禾抬手指了指刚刚走出门的一个白衬衫男子：“他。”
姬霏当即追了出去，几步拦住对方。
“这对耳朵哪来的？”
那人眼神有些躲闪：“随便淘来的啊。”
“在哪里？什么店铺？店主是谁？”
“我就是随手买来的，早就忘了，你管那么多干嘛！”
姬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哼了一声：“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我有的是溯源的办法，现在问你是给你个机会。告诉我在哪，这次免了你的罚款。”
男子犹豫了一下，说出一个地址。然后姬霏把耳朵从箱子里拿出来，悄悄还给了他。男子大喜过望，赶快离开了。
姬霏转头问许秋禾：“你会开车吗？”
“会。”许秋禾说。
车辆驾驶是警校的科目之一，她的技术还不错。
“好，”姬霏点头，“不是紧急情况不能乱用符咒，我们开车去。这里离宿舍其实不算远，先走回去取车。”
“你为什么还给他？”许秋禾突然问。
姬霏停下脚步回头，许秋禾还站在原地。
“还有刚才，你收了老板的东西，就免了处罚？”
姬霏耸耸肩：“这不是你们人类的传统吗？讲点‘人情’，我和老板也算是老朋友了。”
“可你是在执法！”许秋禾怒道，“你们妖族就这么不讲纪律吗！”
姬霏笑了，抱着手臂，仰头看她，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
许秋禾逐渐握紧拳头，“我考进警校，训练，上课，参加选拔，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什么妖族城管，我不干了！”
姬霏抬头认真看了她很久，最后终于带着疑惑的口气说道：“你不会现在还以为，这些都是游戏吧，想退出就退出？”
她说着，再次取出了她的档案，瞳孔突然变色，闪过起绯红色的光芒，妖气在瞬间浮现于她的眼中，宛如一簇燃烧的火光。
凭空出现的火焰从档案袋底部窜上来，瞬间烧尽，只留下一张黑色的铭牌，姬霏翻转五指，捏住铭牌亮在她的眼前。
【许秋禾】
上面赫然是她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行小字。
猛然间，许秋禾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连眼神都被迫黏在这张黑色铭牌身上，一丝也不能移动。
“本来要到正式入职再走流程的，但是我没空让你在这里闹脾气，就提前一点吧。”姬霏说。
“许秋禾，欢迎加入特殊文明办，我们这里福利待遇都是极好的。不过，友情提示，有些规矩跟外面不同。”
姬霏轻轻摩挲过铭牌，瞬间，一股巨力压在许秋禾的身上，她勉强踉跄两步，还是无法抵抗，跪在了姬霏面前。
姬霏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特殊文明办副主任姬霏，也是你的师父之一，一切行动，听从我的指挥。之后的工作，请多指教了。”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在路上，前排两人都沉默不语。
许秋禾手扶方向盘，紧抿着唇，从姬霏解开对她的桎梏之后，再也没有开过口。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阳光明亮得近乎晃眼。
半晌，她问道：“我们去干嘛？”
“找到那个耳朵的制作者。”
“是去敲竹杠吗？”许秋禾没忍住。
姬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头望向窗外。
车窗外的风景慢慢从商业街变成了老旧街区，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路边。
“现在，大部分妖族已经失去了法术能力。”姬霏终于开口，“不过还是有一些，保留着特殊的术力。”
“什么意思，他们很危险吗？”
“危险？”姬霏摇头，“不，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这些术力，不包含攻击方面。”
她想了想，语气微妙地柔和下来：“就拿我们要找的这位来说吧，她的法术造诣确实很高——可她本人嘛……兴趣比较独特。平常最喜欢看动漫、打游戏，技能树点的也比较歪，会法术制作很多变装道具之类的东西，算是coser界的神级人物吧。”
许秋禾：“？”
看动漫、打游戏、玩cosplay？？跟想象中的妖族……完全不一样。
姬霏耸耸肩：“与其吸人精气，不如穿点好看的衣服。她是这么说的。”
许秋禾彻底沉默。
过了一会，她问：“那你有法术能力吗？”
“像文明办这样的执法机构，可以配备不同种类的符咒，我们基本上都是依靠这些东西，而不是法术。”
“其实如今的妖族，和人类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他们和人类一样工作、生活，你周围就有妖族，只是你从没察觉而已。”
“当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姬霏望着车窗外逐渐斑驳的光影，语气微微放缓，“妖族和人类曾有过一段非常漫长的黑暗年代，彼此仇视、厮杀不休。”
“妖族原本占据上风，人类根本不是对手。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科技进步，妖族的优势越来越不明显，两个族群的冲突也愈演愈烈，甚至一度走到几乎鱼死网破的边缘。”
“而在危难之际，人类中出现了一位极强的术士。他并没有选择加入人类和妖族战争，而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他代表人族，与妖族签下了一份和平契约。”
“契约的内容只有两条。”姬霏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妖族封印术力，不得滥用；第二，人类接纳妖族，不以异类相待。”
“从那以后，妖族开始慢慢融入人类社会，换了一种方式生存下去。”
她的声音轻柔、稚嫩，却带着一种古老的庄重。
“或许你的入职，就是妖族和人类接触的下一步吧。”
许秋禾诧异地看了姬霏一眼。
“我只是猜测。”姬霏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许秋禾突然想到：“还有，信里说办公室最近很忙，所以才推迟了我的入职时间，是在忙——”
姬霏打断了她：“说来话长，等你正式入职，就知道了。”
大约开了30分钟，姬霏忽然指了前方。
“到了，停车。”
她们抵达了老城区的一条静谧街巷。路两旁是粗壮的梧桐树，小店隐藏在树荫底下，很不显眼。
这是一间狭窄的铺子，门前挂着一串塑料星星组成的垂帘，随风晃动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透过窗户望进去，能看到屋内灯光昏黄暧昧，四周堆满五颜六色的布料、羽毛、发带、帽饰，杂乱得像是一间的万圣节仓库，只留几条勉强能走动的过道。
姬霏走上前，抬手推门。
“欢迎光临～喜欢什么可以慢慢挑——”
一个娇柔的女声从柜台后传来，但下一秒声音一顿，语气陡然变调，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揶揄：
“哟，我亲爱的姐姐，今天是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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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