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斋饭做好亟待送去前院,典造发现往常给前院送饭的人少了一个,便点了付饶跟着另外两个道士去送。
付饶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愣愣地接过食盒,站在原地没动。
典造只好把他引到门口,指了指前院的大堂,又指了指领着他的人,连比划带喊地大声吩咐了几句。付饶对着典造憨憨一笑,拎起食盒一摇一晃地跟在两人身后。
还未走到前院,一阵嬉笑声透过半掩的木门传出,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付饶抬头看了前面两人一眼,发现他们似乎毫无所觉。他心下纳罕,准备走近了仔细听听,到了门前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推开门,一棵高大的百年银杏树映入眼帘,树下燃着香炉,丝丝缕缕的香火气打着旋儿徘徊在院中。院子里摆了两排开得荼靡的各色花草,似乎是法会上要用到的。
快走到正堂的时候,远远地从廊下走过来几个年轻道士。
付饶悄悄打量了几眼,心生疑惑,因为他们穿的道服跟妙音观不太一样,甚至…有点不伦不类的。
送完饭出来,那几个年轻道士还在院中的银杏树下。付饶提着空食盒经过的时候,隐隐闻到了一股香气。
不是属于花草的芬芳,像是有点呛人的脂粉味道。
几个年轻道士都长的十分白皙秀气,其中一个在付饶经过的时候还在不停地上下打量他。
付饶脸上依旧挂着憨憨的笑容,装作没察觉,跟着厨房的两个道士,一摇一晃地出了前院。
下午听典造和别人闲聊,那几个年轻道士原来是别的道观派来参加祈福法会的,这两天还会陆陆续续来不少。
付饶在旁边有一脚没一脚地踩树枝,一边竖起耳朵听消息。
劈柴挑水的事都不敢交给他,正好后院堆了不少山里捡回来的枯树枝,典造就吩咐“傻根”把树枝踩断,回头好烧火。
夜半,院子里一扇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儿,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身出了屋子。
月光下付饶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今天来的那些年轻道士,越想越像女扮男装啊。
如果是道姑打扮倒也算正常,为什么偏偏要装成一副道士模样。而且今天其中一个道士打量他的眼神,总感觉透露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付饶的直觉一向很准,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决定偷偷去前院一探究竟。
走到一半,他突然发现厨房的灯还亮着,两道身影伴随着跳跃的烛光映在窗户上。
付饶心下一动,小心翼翼地挪到窗户底下,把耳朵贴在墙上。
“你今日送那傻子去前院了?”这声音似乎是白日里不在的那位道士。
“是啊,前院今日有师兄弟来,点名了要看他。”典造的声音有点模糊。
“他是最后一个了吧,终于集齐七七四十九个祭品,可以办祈福法会了…”
“观主绸缪已久,天时地利人和皆齐,祈福法会定能成功。”典造大笑几声,信心满满地说。
另一个人语气也激动起来,“观主仙力强大,此次不知有多少人可以沐浴福泽,祛病祓灾。可惜痴傻之人,终究没有福缘啊。”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忘了观主的箴言,痴傻之人本就不知何为喜乐哀愁,有了新的灵魂,才能完整地享受人间百味。只不过是借用他们的躯体罢了,灵魂完整才是给他们带来圆满。”
典造的语气中带着虔诚。
“观主真是字字珠玑,是我一时想岔了。待到后日把傻根的身体献上,你我也是功德圆满了。”
说罢两人齐齐笑了起来,继续推杯换盏。
付饶听到这里,差点被两人的无耻气笑了。这妙音观难道是什么邪教窝点?还有那个什么观主,不会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反正一穷二白,还是直接跑路为好。
付饶溜到墙边,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
幸好他小时候练就的爬墙技能还没忘光,没一会儿就翻过了墙。
外面是一片略稀疏的竹林,时至夏末,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枯叶。
他爬了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马上就要自由了。
付饶深吸一口气,啊,这清新的空气,这微凉的习风,这皎洁的月光…等等,不远处的树上,怎么好像有个人!
那人见付饶发现了他,并未刻意躲藏。提身从树上一跃,如同一片竹叶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付饶双眼放光,脑子里被“轻功”两个大字刷屏。虽然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神仙妖怪可能都有,但是奈何他从村里来,连轻功都是第一次见。
男子腰间紧束,佩一把长剑,一张清冷俊美的脸孔,仿若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他望向付饶,一双深黑的眼瞳,如浓郁夜色里波澜不惊的寒潭,沉静而又冷冽。
付饶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躲开。
萧晋池看着面前的人对着他先是莫名激动了起来,然后目光躲闪,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他从朔雪山庄赴宴归来,半路上收到传音符,说是发现了妙音仙子的踪迹。他一路追踪,到了天衍城外的这座荒山上,暗中观察道观里的一举一动。
结果好像撞上一个偷偷翻墙的小贼。
“阁下是何人?为何半夜鬼鬼祟祟在此?”萧晋池冷着一张脸问道。
付饶回过神来,略微移开目光,强作镇定地道:“我是道观里烧火的,道长派我出来…呃,去山里捡些柴火。过两天要举行祈福法会了,柴火不够用。你…你又是何人?”
“半夜三更…翻墙去山里捡柴火?”萧晋池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盯着他的眼睛,“我看你连个火把都不带,能看清吗?”
付饶心想果然这理由一戳就破,尴尬地挠挠头。面前的人看似内敛,但气场强大,令人不敢轻慢。
“哈哈,我…我忘了,这就回去拿。”付饶笑着回道,盘算着暂且先回道观。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不确定是不是道观派来防止有人逃跑的。不过如果是看守的人,估计二话不说就把他抓回去了。而且看他通身的气度,并不像什么小喽啰。
没挪出半步,只听噌地一声,付饶面前横了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
剑如寒冰,幽幽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冷光乍现,剑锋比月光还亮,明晃晃得刺眼。
男子俊美无铸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好像出剑的人不是他。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付饶,月光下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夜色里,凄冷的月光仿佛给竹林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付饶看着眼前的人和剑,突然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明明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穿越后的傻子身份和底层百姓的生活,这道剑光好像突然劈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大门背后潜藏着浩瀚的未知与诱惑,令人恐惧战栗而又好奇不已。
夜风拂过,付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大侠,你听我说,这道观不对劲,我感觉里面可能有妖怪。”付饶的脑子蓦然冷静了下来,语气慎重地道。
“什么妖怪?”萧晋池闻言,并未表现出一丝惊讶。
付饶不知道他信没信,只好继续道:“我不知道,但我偷听到里面的道士说,后天道观举行祈福法会,要把我,还有四十八个祭品献给他们观主。你说,除了妖怪,怎么会要活人做祭品?”
萧晋池听了,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他们选你做祭品,后天开祈福法会?”
“是的!”
付饶盯着他,好像生怕对方不信自己,坚定地点点头。
“你来自何处?”萧晋池问。
付饶瞥了一眼萧晋池手里的剑,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是姜家村的,离这里挺远的一个小山村。爹娘都死了,被婶婶卖给曾老大,曾老大又把我卖给道观做烧火的。”
“叫什么名字?”
“我叫付饶,付钱的付,饶命的饶。”
他说着伸出右手,里面静静躺着用两枚红绳栓着的铜板,付饶略肉疼地递给萧晋池。
这两枚铜板好像是他身上全部的家当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他猜可能是傻根的爹出事前放的。
付饶冲着萧晋池露出个笑,“大侠,你举着剑累不累呀,先把剑放下呗。”
萧晋池闻言愣了一下,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铜板,眸光一闪,竟然真的接了过去。
下一秒,忽然天旋地转,付饶被人揽着飞到了一棵树上。
付饶瞪大眼睛,要不是被捂住了嘴,他肯定会吓得叫出来。他身后紧贴着萧晋池,摇晃的树影遮掩住两人的身形。
刚才的围墙下出现两个提着灯笼穿着道袍的人,其中一个疑惑道,“刚才好像听见有什么动静?我还以为有祭品跑出来了呢。”
另一个道士也是女子的声音,她凉凉道,“我还真想有人跑出来呢,好久没吸过活人的血了。唉,真怀念啊。”她说着,舔了舔殷红的唇。
“不如走远一点看看,万一真有人但是没跑远呢。我们就是吃独食也不怕被发现了。”
两个穿着道袍的女妖对视一眼,发出瘆人的笑声,逐渐走远了。
付饶被她们的笑吓得身子一抖,看来是他想的太容易了,要是跑的时候被这俩妖怪发现了,他估计连渣都不剩了。
等那两只妖没影了,萧晋池才放下捂着他的手,单手提着他的腰带将人带了下来。